《涂佛之宴 备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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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佛之宴 备宴(下)-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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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算是吧。古时候就有叫做待日、待月类似的习俗。即使只论代庚申,也可以追溯到平安年代吧。《续日本后纪》、《西宫记》里,就记载了宫中庚申御游的情形。”
    “哦……”木场敷衍地应声,反正他听不太懂。“随便啦。也就是说,跟过年一样,没有什么特别深奥的意义喽?”
    “也不能说没有意义。”京极堂说着,走近木场身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习俗和惯例不会毫无意义地形成。”
    “彻夜喝酒作乐,除了解闷以外,我想不到其他还会有什么意义。可是,就算是为了解闷消愁,比起几个邻居呼朋引伴定期来上一次,倒不如各自等到忧闷够了再一起來吧。”
    木场这么说,京极堂笑了。
    木场也微微地笑了。
    “说起来,为什么是庚申啊?庚申就跟丙午什么的一样,是一种历法吧?”
    木场问得很笼统。但朋友似乎也听懂了。
    “事十干十二支。”
    “老鼠和老虎什么的十二支吗?”
    “就是所谓的干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这十干,与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这十二支组合起来,共有六十种搭配,可以用来纪年或日,所以庚申每六十日,或每六十年就会碰上一次。大爷喜欢的戊辰战争(注:指一把六八年至隔年发生的明治新政府军与江户旧幕府军之间的一连串战争。)和壬申之乱(注:六七二年,天智天皇死后,大友皇子与大海人皇子为争夺皇位而发生的内乱。后来大海人皇子战胜,即位成为天武天皇,开创集权的律令体制。)的戊辰和壬申也是干支。不过丙午不念做heigo,而是念做hinoe uma(注:heigo为照汉字字音来念的音读念法,hinoe uma则是依日语语义来读的训读念法。午(uma)对应十二生肖的马(uma),故训读读音与马相同。)。因为十干对应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和阴阳——兄弟的组合(注:在日本,将阳视为兄(e),阴视为弟(to)。另外,干支的人文念法eto,即是出自于兄弟(eto)。),丙相当于火之兄;故又读做hinoe。照这样推断,庚是金之兄(kanoe),所以庚申会是庚申(kanoe saru)(注:申(saru)对应十二生肖的猴(saru),故训读读音与猴相同。)之日。”
    “所以……才会拜猴子吗?”
    “是啊,不过不只如此。庚申会的根源是比叡山的守护——日吉大社。日吉山王七社里,神明所使役的动物就是猿猴,而坊间流传三猴就是天台宗开祖最澄的创作。此外,庚申塔和道祖神(注:多位立于路旁及境界处的石像或石碑,据信可阻止外来恶灵入侵,并守护旅人。)也被混淆在一起。道祖神是赛之神(注:起源于日本神话,伊奘诺命至黄泉之国寻找伊奘冉命,逃回来的时候,为阻止黄泉丑女追上来,掷出去的手杖化成了赛之神。为旅人的守护神。),对应到记纪神话里的神明,就是猿田彦(注:日本神话中,天孙迩迩艺命(琼琼杵尊)降临时,在前方开路的神明。中世以后,猿田彦与道祖神、庚申信仰结合,成为向导之神。)。此外,猴子也是帝释天的使者。”
    “帝释天,你是说柴又那里的吗?跟这有什么关系?”
    “并非没有关系。柴又的帝释天寺院,过去曾因为庚申参拜而名噪一时。它甚至还有一个相当可疑的传说,说原本下落不明的本尊帝释天,就是在庚申年的庚申日被人发现。不过这应该是趁着庚申信仰在江户大流行时,杜撰出来的故事。”
    “以前很流行吗?”
    “很流行啊。原本帝释天在佛教里,是守护佛法的十二天之一,不过其实他也被视为天帝。所以……”
    “不懂,天帝是啥啊?”
    “简单地说,就是中国的神明。天帝住在北斗紫薇宫中,可说是所有的神明当中地位最高的一个吧。”
    “哎,我管他住在哪里。这跟天帝什么的有什么关系啊?那不是邻国的神马?”
    “中国最伟大的神,就等于是宇宙最伟大的神啊。所以帝释天也算是……宇宙的创造神。”
    木场“啊”了一声,中华思想木场也知道,记得有谁说过,中国这个名称,意思就是世界中心的国家,不过再进一步的事,木场就不清楚了。
    可是……等一下,喂,那帝释天就是全宇宙最伟大的神吗?你说那个柴又的帝释天?
    木场实在不觉得那是全宇宙最伟大的神。
    “不是这样的。”京极堂说道,露出苦笑。“在佛教里,嗯……,帝释天一旦加入神佛的序列,地位立刻就大幅降低了。”
    “为什么?”
    “比问讯还严格哪。”京极堂叹道。“嗯……例如说,不管天帝再怎么伟大,对基督教徒来说,也没有半点神力吧?因为基督教里只有一个神,没有序列可言,因此其他的神明都是假的、骗人的,再不然就是恶魔。另一方面,佛教不管任何事物都会接纳进去,所以其他宗教里的高位神明,全都成了神佛的属下,不过,这当然没有经过对方同意,天帝也不能例外。这么一来,佛陀就变成比最伟大的神还更伟大,自然是伟大得不得了了。”
    “哦,大概懂了,就像在战争里,是要残灭敌国,还是纳为属国对吧?只要降服在军门之下,就算是敌方大将,也会变成一介家臣哪。”  
    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啊,随便啦。先不管这个,你说那个天帝怎么样了?庚申里祭祀的可是猴子跟青、青、青……”
    “青面金刚。”
    “就是啊。”
    “这个嘛……唔,可能有点难懂吧。庚申这个玩意儿没有切确的实体。刚才我也说过了,庚申没有本尊,也没有教义,只有习俗长久流传下来,在某个时期爆发性地流行开来,又马上退烧了,所以它有非常难以说明之处。像柳田国男,到最后也等于是放弃说明了。”
    “放弃了吗?那个叫什么国男的。”
    “不,他只是提出主张,但无法构筑出理论。柳田翁将庚申与二十三夜的石塔信仰(注:石塔信仰是在阴历二十三日当天晚上等待月亮,祈祷心想事成的的习俗。二十三夜讲的参加者所建立的塔,就成为二十三塔。)连结在一起谈论,把它定义为以村子为中心的习俗,并假设信仰的对象是作物神。这不能说是错的,却搞错了方向。”
    “到底是怎样?”
    “只能说是‘也可以这么说’的程度。另一方面,折口信夫道祖神导出了游行神的形姿……”
    “我不晓得那是谁,他说的不对吗?”
    “我没说不对。”京极堂伤脑筋似地回答。“这是庚申这个东西,以传统的民俗学方法论,怎么样都无法完全解释。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同样是更是庚申,各地方的做法却完全不同。”
    “做法不同?不是只是不睡觉吗?”
    “对,若是以这种笼统的标准来看,各地是一样的。但是仔细观察小地方,就知道细节完全不同。像是讲的进行方式、禁忌、咒文、咒具、供品等等,全都不一样,祭祀的东西本身虽然有个共同倾向,却不统一,很不明确。而且也有许多像是三宝荒神、岐神等等类似的信仰,事实上它们不但相似,还被混淆在一起,或者是被视为相同。采集这些细节部分,累积之后分类整理,建立系统,导出推论,这就是民俗学。”
    “所以呢?”
    “这就像是拿着破了洞的勺子在汲水,不管再怎么汲,都没完没了,所以也无从分类起。”   
    “无从分类啊……”
    木场说道,京极堂露出诧异的表情。
    “你听的很认真呢。”
    “我总是很认真啊。”
    “是啊……”旧书商说道,啜饮了一口茶。“也不是不行,只是资料整理的速度追赶不上而已。不过大部分的民俗学者都是浪漫主义者,往往会以一厢情愿的认定去填补缺损的部分。卓越的思想有时候的确需要超越逻辑的跳跃,但是一厢情愿的认定和灵光一闪是似是而非的,不过想到的人自己无法区别,不管什么样的情况,意想不到的结论是可以相信,但符合预期的结论都是很可疑的。”
    “你说的认定,就想犯罪搜查中的预测吗?”
    若是不代换成自己的语言来咀嚼,木场就完全无法理解,京极堂说:“我觉得大爷说的预测,和一般人说的预测有点不同。”他把茶杯放回茶托。
    “希望会变成这样,或是应该会变成这样——这是一厢情愿。大爷说的预测,顶多是‘或许会变成这样’吧?这是灵光一闪。”
    “原来如此啊。”
    “柳田翁的《二十三夜塔》是一篇优秀的论文……,但是柳田翁把待庚申当成我国固有的习俗了。关于这一点,折口老师也相去不远。感觉他们不太愿意把它当成大陆传来的风俗,太过于一厢情愿,视野就会模糊。事实上,尽管待庚申在江户或截内等都市地区大为流行,而且许多文献都看得到这样的记录,柳田翁和折口信夫却满不在乎的把他当成村落社会固有的民俗神。一旦弄错出发点,累积资料的行为就没有用了。”
    “也就是初期搜查失败了吗?”
    “是的。”
    “意思是待庚申不是国产的吗?”
    “……是啊,它不是国产的。”
    “所以才会讲到天帝啊。唔,复杂的事我听了也不懂哪。那么那个……虫吗?叫悉悉虫的……”
    记得春子说肚子里的虫叫悉悉虫。
    京极堂“哦”了一声,接着说:“既然你知道,那就容易说明了。”
    “容易说明?”
    “是啊。可以说,那就是庚申的源头。悉悉虫应该对应什么样的汉字,我也不晓得,不过它还有其他别名,叫悉亚虫、休其拉或休喀拉。(注:以上皆为音译,原文各为:シャ虫(shiya mushi),ショキラ(syokira),ショウケラ(syokera)。)”
    “那是日本话吗?”
    听起来像舶来点心。
    “休喀拉有时候会配上流精灵(注:日本于孟兰盆期间的十五日或十六日,将供品或灯笼放入河川或海中送走精灵的习俗活动。)的精字,还有虫蝼蛄(注:虫蝼蛄(虫蝼)虫在日文中是虫的低贱说法,多用在骂人。)的蝼蛄两字,表记为‘精蝼蛄’,此外,休其拉有时候会在青鬼后头加上一个‘们’写作‘青鬼们’(注:原文为‘青鬼ら’,发音为syokira,意为‘许多青鬼’。),可是大部分都是用平假名来写,这些字,多半只是借用汉字来表音而已。”
    “表音……?有记载在什么文献上吗?”
    “有啊。像是全国各地有庚申塚的寺院,或是庚申堂中流传的‘庚申缘起’。此外也被当成咒文,口耳相传。”
    “咒文?为啥啊?有什么经文吗?”
    “只是保平安的咒语而已,在庚申的夜里不守规矩的时候念的。”
    “不守规矩?”
    “没错。也就是不熬夜,早早入睡时念的咒语,藤原清辅所写的《袋草子》里,记载没有待庚申而入睡时,要念诵:‘悉亚虫,去我床,离我床,难卧未寝,未寝但卧。’”
    “什么?”
    听不清楚他在念些什么,几乎像绕口令了。京极堂以清晰的咬字再念诵了一次咒语,但木场还是听不懂意思。
    “嗳,看字比较好懂吧。不过在《嬉游笑》里,喜多村信节说《袋草子》中提到的悉亚虫应该是悉悉虫,并补充说它也叫做休喀拉。 不过就算参阅其他文献,也难以判断正误。”
    “随便啦,那是哪种虫?”
    “这种虫。”
    京极堂无声无息地站起来,拿来堆在客厅壁 的一本线装书,翻阅后出示给木场看。
    上面画着图。
    砖瓦屋顶,是仓库还是商家?
    总之,是屋瓦上,屋顶上。
    建筑物的另一头画着一颗松树。
    屋顶上有个像天窗的开口。
    那里趴伏着一个异形之物。
    全身漆黑,白色的线条沿着肌肉分布,看起来有点像剥了皮的人体。
    肩头上有着鳞片般的纹样。
    白发倒竖,嘴巴裂至耳边,口中露出锐利的牙齿。不仅如此,连眼珠子都凸了出来。那双眼睛就像鱼类,无比浑圆。前脚有三只脚趾,生着像鹰爪般的狗爪。
    怪物攀在天窗上,目不转睛地窥视着里头。与其说是窥视,感觉更像在监视。
    ——监视啊。 
    这……在看什么吗?
    木场把手放在后头上。
    “这才不是什么虫哩,是鬼(注:日文中的鬼指的多是佛教中地狱的狱卒形象,而非中国一般认为的幽灵。)嘛。”
    “是鬼,可是……这是虫。”
    “哪里是虫了?这不是你最拿手的妖怪吗?”
     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昆虫,也不像寄生虫。
    “是啊,的确,这不是虫,不过这也是这次的重点所在。这本书的作者鸟山石燕,为何要把它画成这样的形姿?就是我这次要长篇大论的无聊事。”
    京极堂说完,沉默了一会儿。
    冷风吹过,竹林沙沙摆动。
    ——他看穿了什么?
    木场确信,朋友可能从自己提供的一点线索想到了什么。但是在目前这个阶段,就算追问也没有用。
    木场从内侧口袋里挖出压扁的烟盒,里面是空的。捏扁。旁边恰好递来一根纸卷烟。
    “大爷知道阎魔大王(注:为梵语Yama的音译,即阎罗。)吧?”
    “知道啊。”木场一边叼烟一边回答。
    “那么你知道阎魔王的工作是什么吗?”
    京极堂划着火柴,点燃自己的烟,接着默默地将小小的红火凑近木场的脸。
    深吸一口气,一阵滋滋声响。木场吸入呛人的烟,朝上喷吐出去。
    “我当然知道,是制裁死人的罪孽吧?生前做坏事的人会下地狱,好人就分到极乐世界去。这种事随便抓个脸上还挂着鼻涕的小鬼头都知道。”
    “是啊。这个虫就是阎魔王的同伙。”
    “虫是阎魔王的同伙?”
    “是的。依据善行恶行裁处死人的,并不只有阎魔王一个。阎魔王原本是印度的冥王,例如说,阴阳道里司掌生死的泰山府君。《和汉三才 会》里,彼岸这一项中除了阎魔以外,还有帝释、大将军、行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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