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顶山上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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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顶山上的风筝-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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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顶山上的风筝

    重庆今年四月的气候反常,往年要到五一节的那几天才会一下子热起来,而现在刚刚四月上旬,便一下子热了起来,热得陡,热得怪,热得人不知该穿什么才合适。有人很有学问地说,这是厄尔尼诺现象,但董未明没有这方面的学问,他是教机械制图的老师,他没有学过,也就不完全知道什么叫厄尔多尼,当然是依稀听到过一点儿,可惜从来没有认真地去研究过,这时想对此发表一些有个性的看法,自然是力不从心了,真是的,书到用时方恨少。但又一想,不知厄尔多尼的人千千万,知道的怎样,不知道的又怎样,反正穿衣服的事,自己感觉热了就多穿点儿,自己感觉冷了就少穿点儿,能有好大的关系,好大的关系,这个意思应该换个方式表达,记得有一次听别人说,文革时期,一位工宣队的老师傅想保一个走资派,列举的罪状中有一条,是说这个走资派有生活作风问题,老师傅嘴角一撇,不容别人再说下去地说,好大的男女关系,谈别的吧。董未明这时悟出一点儿这句话的灵巧,是呀,好大的男女关系,微不足道,太微不足道了,可是董未明就是在这样微不足道的问题上,想也不行

    不想也不行。好象是苦恼,又好象不是什么苦恼。

    平顶山上要举办风筝节,据说场面相当大,还要请许多大腕名星来捧场。学校里的老师们都在热情高涨地议论,哪个明星嫌出场费少了,哪个明星又怎么摆谱啦,一说起明星挣钱容易,许多人的语气就复杂了,露了露那张脸,就揣进十万八万的,早知如此,当初也把自己的脸弄得金贵一些就好了,董未明不这么看,各有各的道行,各有各的法门,能挣到你就去挣,挣不到,你就认命吧,认命又有哪点儿不好,总比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强吧。他除非不说,他这么一说,马上就有人会冲着他来,你当然洒脱了,有老婆在挣大钱由着你花,你是什么,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一到这时,董未明就如同心绞痛似地浑身不自在,一般都是灰溜溜地一走了之。其实在学校里,这样让他心绞痛的人并不多,只是偶有几次,大部分情形下,他都是处在一种羡慕的目光之中,而且羡慕的目光往往十分的细,十分的烫,他就象是明星似的,随便什么都能让同事们议论半天,以至于他都搞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有一次,他实在是没有衬衣可换了,只好将就地随手找了一件许久没有穿过的旧衬衣,谁知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打听这件旧衬衣,都在猜测是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名牌,当他真心诚意地解释不是什么名牌,只不过是一件几十块钱的旧衬衣时,别人的眼光都是怪怪的,他越是解释得多,别人就越是不相信,几十块钱?开国际玩笑,你这是何必呢,又没有哪个想要讨你一杯羹吃,至于吗?至于什么?你这是装傻呀?至于把几百块钱的衬衣非要说是几十块钱?你以为我不识货?你以为我打你什么主意?你这叫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种情形之下,心是没有绞痛感了,可是头却产生晕眩,就象是脚踩在了棉花上一样。

    董未明所在的学校,是一所技工校,由于生源不好,教师们的收入都不高,是那种吃不饱也饿不死的状况。因而不少的老师都千方百计地想法增加渠道搞创收,有的在外校代课; 风尘仆仆,劳累不堪,尽管钱不是很多,但总是聊胜于无吧;有的则一边上着课,一边下了海,给那些钱不愁,就愁才的大款打个杂帮个忙,也算是兼职运作吧;有的干脆一头扎进了股市,任凭翻滚激荡,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吗;更有的什么也不能干,或者什么也不想干的,昏天黑地地搓麻将,搓点儿小麻将,包里的钱进进出出,时间一长,倒也是进不会一夜成富翁,出也不会立马倾家荡产,管他呢,也就是图个乐。但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教师毕竟是教师,除非你完全改头换面,离开教师的岗位,那才可能真正全力地投入,否则也只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而往往空枪是免不了要放的,也往往搞来搞去,终是小打小闹,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如此一来,董未明在学校里自然分外显眼,受人瞩目了,为什么会呢?为什么不会呢?他什么也不干,实际上是什么也不用他去干,他就可以出手阔绰,他就可以视钱如泥土,凭哪点儿呢?不凭权不凭势,就凭有一个在外挣大钱的妻子。有人眼红,有人鄙视,更有的人看着他哪点儿都不顺眼,可话又说回来,董未明既不偷又不抢,这是他先世修的好,你又奈何?无可奈何就说明他有他的福分,他有他的机缘,这是他周围的人想得通的,但若要说他也有他的烦恼,那周围的人大致得有一多半想不通了。其实他的烦恼很多,也很重,而他又从来不向外人道,就是他的妻子也是丝毫不晓。

    过两天平顶山的风筝节就要开幕了。平顶山恰好离董未明的学校不远,不搭车不赶路,走走看看权当是散散步就到了。这天是一个周末,妻子在家睡了一天的瞌睡,睡得她浑身软绵绵,打不起精神,于是说,陪我到外面走走吧,董未明也觉在家甚是无聊,那就走走吧,可是一出了门,董未明就后悔了。虽然他已三十出头,虽然妻子也已二十六七了,但他仍旧愿意出门后,妻子搀住自己的胳膊,表现出一副恩爱缠绵的样子,至少让别人看着是这样。可是出了门以后,妻子竟然全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就是他暗示了,妻子还是没有这方面的意思,这就使得董未明大为光火。如果他把自己的不满直言相告,妻子肯定会满脸不屑地说,真是个儿小男人,这么大点儿的事,也值得往心里装,如此心胸狭窄,能成什么大事,这辈子你也就这么点儿出息啦。董未明的这一肯定,不是乱猜,也不是瞎蒙,而是经历过不只一次的体验,一种妻子到外企工作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于是两个人并排而稍有距离地往前走着。也不知道从何开始,也许就是自打妻子到了外企以后,与妻子出行,董未明就自顾自了。刚结婚那阵子可不是这样,出门时董未明心尤其细,若是走在马路边上,他一定是自己走在里侧,而让妻子走在外侧,他心里解释,现在开车的人,没有几个技术过硬的,没有几个方向盘把得稳的,自己走在里侧,也就使妻子多了一层保护,他喜欢妻子的赞赏,喜欢妻子陶醉于他这种绅士风度之中。但他所喜欢的得不到,不喜欢的却是一样不少,妻子烦他这样,男人吗,粗一些才是男人,怎么粗?要不拘小节,不喜烦琐,大事认真,小事糊涂才对。妻子爱说教,说得他心烦意乱,说得他狼狈不堪。那就粗一点儿吧,于是他就开始了自顾自,于是他就由外侧走到了里侧,这样至少听不到妻子的说教,管她呢,反正吃力也讨不到好。

    夫妻俩顺着马路往上走,许多车子往下走。他们俩是步行,又是缓缓的上坡,自然走得慢,而车子往下开,又是下坡,自然是开得快。开得快的车子掠过他们的身旁时,扑面而来一阵风,扑面而来一卷土,猛然之间,董未明就在风中,土中突发奇想,要是风中土中不见了妻子?要是疾速行驶的车子挂走了妻子?那会怎么样呢?那才好呢。董未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也懒得去想为什么,既然想了,那就想下去好了,管他为什么和不为什么呢。要是真是这样,要是自己有了重新选择妻子的机会,他一定选择不爱说教的,一定选择没有自己就不能活的,一定选择说起话来细声细语,做起事来骄骄气气,总而言之,就是那种女性纯粹,女性完整的妻子。不象现在。现在如何?

    现在如何他也说不清楚,他只清楚他极不愿意到妻子的圈子里去露脸,那让他尴尬,让他恼怒,他不愿意被人家介绍成谁谁的老公,真是成何体统,什么老公老公的,听起来就象是宫廷里的小太监,他最愿意的是妻子被人介绍是谁谁的妻子,那才叫风光,那才象男人,可惜这样的机会不多,即便是偶尔有那么一次,风光却也是极为短促,因为不管在哪儿,不用一分钟,妻子就会成为中心,成为主角,成为遮挡住他的男人气的一堵墙。每每想到这时,他就会滋生出一种愤慨,滋生出一种毁灭意识, 每每这时他就会生出一个幻象,就好象他手里握着一枝M16步枪,他完全可以对所有的让他不满意的目标一口气扫上一梭子,只要目标消失,他就心花怒放了,至于如何消失,他认为没有必要再去深究了。他记得有一次与妻子走在街上,不期而遇妻子的一个客户,常规性的寒暄了有十几分钟,不知是妻子忘记了还是妻子故意的,反正一直没有介绍站在身边的董未明。与客户站在一起的又象是其妻子,又不象是其妻子的女人,一双狐疑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董未明许久,这确实让董未明难受,难受得就象是芒刺在背,就象是被人踩住了肮脏不堪的尾巴。他出自本能地迅即转身离去,听到客户问是谁,当妻子说是老公时,客户和那个女人不约而同地噢了一声,董未明不敢转身去看他们俩的表情,只是从那拉得很长音调的噢字当中体味出不尽的苦涩,不尽的辛酸。事后妻子埋怨他没有礼貌时,他诉说了自己的体味,没有想到妻子还是满脸不屑地说,你是不是过于敏感了。他当时立刻涌出一股冲动,一股他自己从末有过的冲动,他真想双手死死地掐住妻子的脖子,掐掉她脸上的不屑,掐掉她脸上的傲色,非要掐出她脸上的哀求,掐出她脸上的服顺他才会罢手。而眼前他意外地发现还有另一种让他不乐意的目标消失的方式。他与妻子并排走着,假如在疾速的汽车驶过的一刹那,他只需撞一下走在里侧的妻子,哪里需要撞呀,只需要自己的胳膊肘子一个微小的动作,结果就是不言而明的。意外的事故,意外的意外,幻想起来蛮有些满足感。这时,恰巧一辆疾速驶来的汽车鸣叫着尖利的喇叭对着夫妻俩冲了过来,就在汽车驶近身旁的瞬间,董未明出自本能地做出了一个猛烈的动作,他伸出了右侧的臂膀,重心也同时往右移地一把揽住了妻子,没有往里侧而是往外侧拉了一下,汽车呼啸而过,妻子恼怒地甩开了董未明近似粗鲁的拥抱, 眼睛瞪得圆鼓鼓地喝斥道:〃干什么么吗?你怎么老象是打铁的似的,发神经病呀?〃

    董未明惊呆了,他没有想到妻子现在变得如此不通人情,更没有想到自己在那一瞬之间竟然会做出与自己的幻象相悖的动作。

    〃干什么?你说我要干什么?我还不是怕你被汽车撞到。〃

    〃那就不对了?〃

    〃有哪点儿不对?〃

    〃如果你真是怕我被汽车撞到,你的动作是不是迟了一点点儿?〃

    〃什么意思?〃

    〃这么窄的路, 汽车速度又快,你应该不等汽车开近就把我往里拉,怎么会要到撞上了才拉?〃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应该拉你才对,是吧?〃

    〃你那么猛的动作, 弄不好反倒把我推进去,真是的,什么事让你一做,准没有好事。你还是把你自己照顾好吧。〃

    董未明默然无语。低着头,机械地朝前迈着步子,大脑中一片空旷,空旷之中生发出异样的错觉,好象有着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声音,往来撞击,带着巨大的回声轰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原先妻子可不是这样。妻子的老家是巴东山区,董未明从书上看到过,那地方是真正的穷山恶水,也是呀,在古代那是流刑发配的地方,肯定不会是什么山清水秀,一派悠闲的田园风光的地方。妻子很用功,也许正是因为家境窘迫,她比一般的人更要刻苦。结果也正是应了天道酬勤的话语,她考上了四川外语学院。毕业以后留在院里当助教,后来又经人介绍嫁给了董未明。刚开始妻子温柔体贴,夫妻之间不说是柔情似水,倒也称得上是怀情意绵绵。妻子结婚前就对董未明讲过,婚后十年之内不要孩子,她是说趁着两人都年轻,多学点儿东西。对此董未明并没有当真,因为不只一个人曾经对他讲过,女人说是不要孩子,一旦结了婚,没有不想当母亲的。对他说这些话的人都是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因而董未明对此深信不疑。第一年吧,妻子要评职称,第二年吧,妻子要攻二外,第三年吧,妻子又想出国,就这样一年复一年,结婚至今都没有把董家姓氏延续的大事列入家庭议事日程。董未明自己倒不是特别急,但又经不住老父老母天天的催,真是天天的催,因为董未明就是独子,独子肩上延续香火的责任尤其重大。被催得烦了,董未明就躲,躲不过了董未明就火,董未明一火,老父老母也不好说了,因为他们也知道光靠董未明一个人也生不出来孩子,于是就想尽千方百计做儿媳妇的思想工作。但董未明的父母作官作惯了,再加上儿媳妇出身寒微,所以作起思想工作来,总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于是关系日渐紧张,感情日渐淡漠。又于是董未明渐渐受起了夹板气。回去看父母,要听一大通埋怨,什么软耳朵啦,什么不孝顺啦,翻过来倒过去总是这些话。回到自己的家吧,又得听妻子念叨,什么没出息啦,什么老封建啦,他也得不到清静。有时他真想找一个一了百了的办法,但他的确没有找到,也许他不是真心去找,也许他是没有能力找,也许他已经找到了但又没有勇气去做。反正渐渐的他的性格越来越绵了,怪异的想法也越来越多起来了。特别是妻子从川外辞职进了外企以后,他越发如此了。

    就在这时,一连几辆警车按着个儿地呼啸而过,警灯飞速旋转,警报高声鸣叫,董未明心里一动,怎么啦?对了,前面不就是防暴队吗,心里又是一动,若是刚才自己真正按照意愿去做了,警方会如何呢?警方首先会寻找动机,如若真是这样,那警方就会一无所获。何以如此?要是谋杀,就一般会有谋杀的动机,除非董未明的心智不够健全。这就简单了,警方只要到学校稍稍了解,就会认定自己心智健全,就会认定绝无杀妻的动机存在。要么是谋杀,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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