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卧新春白袷衣 作者:熙河(晋江非v高积分13.01.31完结,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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怅卧新春白袷衣 作者:熙河(晋江非v高积分13.01.31完结,民国)-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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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心取了一件刺绣旗袍给她,极淡的烟霞色,胸前缀着细碎的水钻,穿上身后,袅袅婷婷如一枝桃花。
  “莲心,请问你知道……知道清远什么时候出去的?”
  清远。
  她轻声地念出这个名字,镜子里映着她的影,旗袍上的水钻闪着碎的银光,如同碎的相思。
  “少帅已经出去了许久了。”莲心笑道,“苏小姐真是客气,说话还带‘请’字。”
  苏婀娜有些窘,扭扭捏捏地坐到梳妆台前。
  “苏小姐当真与其他女子不同。”莲心为她梳发,三千青丝萦绕指尖,像是掠过最华美的绸缎。莲心恨恨,“比如徐小姐,眉毛眼睛里都是勾人的俗媚,又比如王小姐,上次还当着人,就直接坐到少帅的大腿上……”
  “莲心,你说什么?”苏婀娜的手竟有些颤,发卡拣了两次都落了下去。
  莲心自知失言,忙岔了话题:“苏小姐,少帅吩咐了,请您中午去金陵饭店等他。”
  “好。”她不经意地瞥向长窗外,有两条白色的大狗在草地上追逐嬉戏。
  她认得是萨摩耶犬和赫斯基犬。
  尤其是赫斯基犬,这种狗浑身白毛,与雪狼同种,被爱斯基摩人驯服后用作拉雪橇,日行百里,力大无穷,到了月圆之夜,它们仍会同野性发作的狼一般仰头嚎叫。
  这时候,赫斯基犬也发现了苏婀娜,忽然停止同萨摩耶犬的玩耍,缓缓走近长窗。
  苏婀娜心中一凛。
  赫斯基犬隔着玻璃朝她露出尖锐的犬齿,敌意地低声咆吼。
  立刻有佣人拉走了两条大狗。莲心柔声道:“白银平时极乖,苏小姐您别害怕。”
  苏婀娜牵牵嘴角。她想,呵,连它也知我不是好人。
  “苏小姐,您要不要去逛街或者唤人来陪您打麻雀牌?”
  “你对每一个留宿这里的女子都这样殷勤招待吗?”她微微一笑,唇畔便有一个浅浅的梨窝显了出来,“可能去书房?”
  莲心点头:“我领你去。”
  明清远的书房大约五坪,放了许多的书,尽是关于军事,苏婀娜正拟退出去,忽然见到案上放了一本书,《Gone with the Wind》的上册。
  这本书是美利坚女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所写,今年五月出版,听说是道尽南北战争时期的爱恨情仇,只可惜市面上并没有地方可以买到。
  苏婀娜摊开了书看,一行行的英文跃进眼里,极美的斯佳丽,深情的巴特勒,亚特兰大风光正好。
  十一点刚到,便有司机载她去金陵饭店,下了车,又立即有侍者领她去包厢。
  极豪华的包厢里甚至有乐团在演奏苏格兰民谣,是《绿袖子
  》,据说在伊丽莎白女王时代就已经已广为流传,相传是英皇亨利八世所作。
  这个在传说中相当暴戾的男人却真心爱上一个民间女子,那女子在与他遇见的时候穿一身绿衣裳。
  只一个偶然的邂逅,便就注定了一生的劫。
  她住入他的心里,他念念不忘。
  可叹斯人如梦,再也难寻。从此以后,他阅尽美女无数,却从没有一个女子,能像她一样,青青子矜,长风盈袖。
  寤寐思服,求之不得,亨利八世只得命令宫廷里的所有人都穿上绿衣裳,好解他的相思之苦。
  终其一生,他都不曾得到她。
  “抱歉,迟了十分钟。”明清远走了进来。
  从前几次见他都是军装,想不到他此次竟穿了一袭洋装,白衣皎皎,犹如月色,愈发衬得他眉目清朗。施施然走近,目中含情,唇角含笑,少了几分着军装时的严肃与老成,多了几分潇洒与不羁。
  他们相对而坐,旋即有侍者上菜,无外乎法式黑松露浓汤、拿破仑千层酥、牛排、意大利面云云,奢侈得令苏婀娜大叹腐败。
  “同夏桀商纣已是好得多。”明清远笑睨面前的女子,她的眉目生得格外秀丽,眼睛极黑极大,仿佛有很深的阴影,让人在一瞬间想起“鬼影幢幢”这个词。
  “所以呢?”
  “先与你陪养感情。”明清远浅啜一口红酒,眼中光华流转,有如卷轴里走出来的男子一般风流倜傥,“答应你的事,时机还没到。”
  苏婀娜低低地应了声。
  “明日报社会登出我们行将订婚的消息。”
  眼前的男子,明俊的脸,凌厉的眼神,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要成为她的丈夫了么?苏婀娜先是一怔,随即又笑:“真是快。”
  她想,跟着这样的一个男子,一起走到天荒地老,或许是每一个女子心中的梦吧。
  可是,不包括她。
  ——为什么,那件事偏偏是他做的?
  “是快了些。”他离了位走近她,修长的指头攀上她的下巴,让她的头微微抬起。
  明清远笑得有些暧昧。
  这一个瞬间,她以为他要吻她。
  但是他只是轻轻一笑,替她清掉嘴角的食物残渣:“吃慢些。”
  她的脸忽然就红了。
  从包厢里出来,门外竟站了两排卫戍近侍,见他们出来,所有的卫戍近侍立即立正上枪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像是一人所做。
  苏婀娜拉了他的袖子小声地问:“接下来要去哪里?”
  “先送你回家,我开完会后再携你出去。”明清远笑得宠溺,眼里有一片清冷的月光。
  眼神最是骗不得人。
  苏婀娜低下头:“不必了,我在锦华官邸就好。”
  “好。”他微微颔首。
  路过中华门时,苏婀娜要司机停车,说是要上去看看。
  就当是同
  她一起去寻六朝胭脂的痕迹,珠市南曲的曾经吧。
  中华门是明太祖朱元璋时修建的南京城正南门,是由南唐都城和南宋建康府城南门旧址拓建而成。
  弹指间便是千年过去,历史如过眼云烟,抹掉了荒凉凄惨的曾经。古老的关隘只留下一个沧桑而平静的轮廓。
  中华门始称聚宝门,五年前由蒋介石亲笔题字,改称中华门,倒成了情侣们谈情说爱、学生们画画习书的胜地。
  他们登上中华门上层的庑殿式重檐筒瓦顶镝楼,为防着她冷,明清远脱了外套罩到她身上。
  “你呢?”苏婀娜凝眸看他。
  “我没事的。”
  站在二十几米高的城墙上俯视,蜿蜒曲折的古墙城环抱了整座南京城,着实让人感到震撼。城门幽深,暗淡的壁垒覆盖了青苔与爬藤。石垒无言。即使灵魂挣扎过,也没有留下一丝声息。遥想五六百年前的朱元璋登临此处时,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是有传说的,倒不知真是假。
  据说彼时朱元璋志得意满,率大臣和诸位皇子环城巡游,盛赞自己的城墙如何固若金汤。而四皇子朱棣却在众大臣山呼万岁齐声讨好的时候说:“好是好,就怕紫金山上架大炮,炮炮直轰紫禁城。”
  “你怎么看待火炮。”苏婀娜偏过头来看他,发丝在朔风中披拂,极好的一匹锦缎。
  她问得似无意,他却上了心:“火炮么?拿破仑是炮兵出生,他把炮称之为‘军中之神’,并主张将火炮集中使用,以及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作用,当然重要。”
  “若是你作战呢?”
  明蓝的天色映进他幽深的眼睛里,烧成灰的余烬:“我军炮兵一般以美制一百五十五毫米榴弹炮为火力骨干,辅以一百零五毫米榴弹炮和七十五毫米山炮,火力组织比较严密。但是我并不赞成这种战术,一来,爆炸中心可达到三千摄氏度,冲击波又影响甚远,投过去便等于毁灭。二来,对远距离目标射击要用大号装药,对炮膛损蚀严重,会大大缩减火炮的寿命。”
  苏婀娜听得认真,末了才点一点头。
  想从他这里套话么?那就再把她往歧路上引些吧。明清远在心中冷冷地一声笑。
  国父孙文曾经说过,历史上南京既受益又罹祸于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气度不凡的风水佳境,过去曾多次遭受兵燹之灾,但亦屡屡从瓦砾荒烟中重整繁华。
  东晋、萧梁、 刘宋三番北伐功败垂成,大明、民国二次北伐成功。
  这一次呢?
  明清远轻声地吟:“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苏婀娜也在吟,却是韦庄的《台城》:“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这时一名中年男人抱着影像的器材来
  到城楼上,对着他们摆好影像的架子:“少帅,就在这里拍?”
  苏婀娜有些疑惑,目光在明清远和那个中年男人之间打着转。
  “就在这里拍。”明清远微微一笑,直接揽过她的腰。
  苏婀娜惊愕地望他,想要伸手去拉开他的手,然而他已经吻上她的额头。
  这个吻是冷的。
  中年男人立即捕捉到这一刻——微昂起头的苏婀娜与低头吻她的明清远,看来竟有几分出尘的意味。
  总算是拍完了一张合影,苏婀娜问:“好端端的,为何要影像?”
  他只是笑而不言。
  第二天她就明白了为何要唤人来给他们影像了,他们的照片刊在《中央日报》的头版头条上,标题写着: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单是照片便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版面,角度抓得极好,空气中有着花蜜的微甜漾开,他吻着她,如同永世的恋人。
  看到报纸的时候,是第二日的晚上,清溶溶的月光在地上铺展开,潇潇的风吹打着窗外的花木,窸窣作响。
  苏婀娜望向坐在沙发上的明清远,清俊的眉目含笑,只是这时候他的笑容分明带着淡淡的讥诮与不屑,没有丝毫温度,甚至可以说是刺骨的寒。
  这是一抹极缥缈的笑意。
  缥缈如水中的月,分明这样的近,这样的近,伸手去掬一捧,却搅碎了水中的一轮初月如碎银,只落得一手的空。
  但或者只是她的错觉。
  眼前明清远分明笑吟吟地看她,极其温暖和煦:“我们明天去上海。”
  “上海?”
  “怎么?”他骤然靠近,眼睛微微眯着,有些湿润迷蒙的意味,“傻丫头,不想去见未来的婆婆吗?”
  而现在,这个傻丫头正在城南逛着花市。
  明清远回去开会,她在锦华官邸极是无聊,便要去花市逛逛,莲心放心不下,跟在旁边,一步也不敢离。
  江南这般的好,已是十一月中旬,仍有各种花姹紫嫣红地开得绚丽,空气中尽是清清软软的花香。
  若是江北,此时应该已是百花落尽,下了一地的雪吧。
  北平,呵,北平已是回不去的惆怅旧梦。
  呵,她以为自己全都忘记了呢,可是只一句话,只一盆花,所有过去的岁月就又都回到眼前,从来不曾湮没在岁月的烟尘之中。
  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西元一九二九年,为了纪念五四运动十周年,北平的几所高校于五月四日联合起来举办了一个关于民主与自由的辩论会。
  他是北大的反方二辩,从容不迫地站起:“我想大家一定知道罗伯斯庇尔吧,他是法国大革命时雅各宾派的领袖。这人很激进,认为自己最革命,动不动就以革命的名义剥夺他人的生命。当自由凌驾于法律之上,便只有两种结局,或出现Zhuan制
  Du裁,或出现暴民政治。这两种情况下,任何人的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证,在一个极度自由社会里,不会有任何赢家。”
  只一段话,驳得正方有口难言。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她坐在台下,只觉得桃花灼灼,璨然地开了十里,三生三世都有花香缱绻。
  待到辩论会结束,她追着他出去,竟是不由自主。
  未名湖畔垂柳依依,一个清瞿的背影立在那里,诗意尽显,像一幅极好的泼墨。
  未名湖,呵,这么有名的湖却叫未名湖,未名湖畔又站着一个不知名的少年。
  她缓步走近。
  那一晚月亮很好,他的面容映在水里,波光潋滟,月亮碎了半个影。
  这张好看的脸,极容易被记住的。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她在后面拍他的肩。
  他回过头,想了一想:“我姓沪,沪雪笠。”
  她读过《聊斋志异》里的《娇娜》,当然知道他报的是假名,故而调侃:“这么巧,我姓苏,苏娇娜。”
  “似小姐这般的身段,倒不若改叫苏婀娜。”他自然也听得出她说的也是假名。
  这会儿远处却有人唤:“密斯托明。”
  “原来你姓明?”
  “这个姓很少见吧。”他微微一笑。
  “我的姓很常见,我姓顾,顾夕颜。”
  “夕颜,我的同学唤我了,有缘再见。”
  很多年以后,她都记得,他站在未名湖畔,倾国倾城的绝世姿容,连天上那轮清冷的月,都忽然失了颜色,而眉间的一颗痣,直点上心头。
  都是年少时的旧事了,一切过得那么快,当他把枪口对准父亲的时候,当她把枪口对准他的时候,一切便已结束了。
  父亲去了,死在他的枪下。
  可是,她又隐隐觉得明清远又不似他。
  若不是他,世上哪有这般像的人?若不是他,为何逼她嫁给他?
  若是他,若是他又怎么不回忆往事,若是他,又怎么不知苏婀娜是个假名?
  抑或,他一直在作戏?又或者,那一粒子弹夺去了他所有的记忆?
  心绪纷乱,手心尽是汗,苏婀娜拉了莲心在花市里逛了许久,忽然见了一家花店门口摆了一盆极艳的花,其红哀惋如殉情者的血。
  “你在这里候着,我进去看看。”苏婀娜撇了莲心进去,对着卖花的中年男人讲,“有没有红艳艳开满山的花?”
  中年男人眼睛一亮,连忙说道:“有有有,要三块法币。”
  “五块法币卖不卖?”
  “为什么价钱这样贵?”
  “不贵,不贵,只要当真能开满山,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也不贵。”苏婀娜说得漫不经心。
  “里面有一品极红的花。”中年男子拉了苏婀娜往里走,“黄老在等您。”
  作者有话要说:中华门上层的庑殿式重檐筒瓦顶镝楼毁于侵华日军的炮火,今仅存遗迹,甚是叹惋。


☆、第五章 唱尽阳关无限叠

  “经与委座的商议,明某暂担本次党内改组的计票员,不参与此次选举。”明清远站起,行了一个军礼,而后气定神闲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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