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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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 下-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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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乖巧地点点头,不敢看向我这边。 
“曹非,”他恳切地对我,被折磨得有些无神的眼中尽是无奈,“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管她,让她做出这种事来。我不敢要你原谅,只是,不要再怪逡语了。他当时什麽都不知道。” 
我沈沈地点头:“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他。” 
“那就好……”他深深地看我一眼,犹豫了一下,又说,“如果,你想起诉那家报社,可以来找我,我给你介绍几个朋友,绝对能帮你打赢。”他自己吃政府的饭,不能随便帮人打官司。 
我吃了一惊:“那样,不是会连……”古葭仪岂不是势必要被牵扯进去?不用我说出来,她已经在那边发抖了。 
他也低头看她一眼,无奈却正色地说:“做了坏事就要有被惩罚的觉悟,如果这件事能让她长大一些,那麽牺牲就是必要的,也是无法逃避的。” 
天,我想起古葭仪说的逡语对他二哥的评语,这个男人果然耿直到让人要为他流泪的地步。 
“浚语!我不要──我不要坐牢──”她已经在哀号了。像永不会衰竭的泪水喷涌而出。 
“乖,无论怎样我都会等你的。”他竟还敢用这麽深情款款的温柔的语调说这种话! 
“牢里很恐怖──我的眼睛又不好,我会被欺负死的──” 
“我有认识的人,我会让他们好好照顾你。” 
“我会很想很想你──们,我不要去──” 
“这也好办,我会经常去看你,给你带你喜欢吃的……” 
我快要受不了了!“我,我,我没有打算追究这件事。浚语,谢谢你的好意,这件事到此为止。” 
“这样好吗?你不後悔?”他还是用澄明的目光注视著我,我仿佛可以看到里面摆著司法女神手中的天秤。 
“当然。”我的心肠要是够狠一点,开庭当天就可以看到凄惨哀绝的十八相送了。 
“谢谢。”他诚挚地说了一声。带著还在哭哭啼啼的古葭仪走了。 
我目送他们离去,终於舒口气。 
逡语从後面走出来。 
“你在?” 
“一直都在。我跟二哥进来的。”他把手伸给我,我轻轻握住,由得他牵著我从侧门出去。 
“那为什麽不出来?” 
“小葭,我不想见她。” 
我想起刚才她说的,低下头:“又何必。你们感情原来那麽好的。”第一次在南苑看到的两人美得如画,让我都有些嫉妒了。 
“两回事。你跟她的感情也不差,不是也没原谅她吗?” 
“你怎麽知道?”我惊讶地停住了脚步。 
他转头对我笑了一下:“你以为我听你们的壁脚?”被猜中心思的某人脸红了一下。看他这样,应该不是。 
“没错啊,我是在旁边听,二哥来的时候才走的。”他得意得看我被戏弄的表情,“本来想去找你。结果管家说她来了,我怕她又要做什麽事,就赶紧赶过去,还好她只是很乖地来承认错误。本来我自己还没觉得怎样的,可是听她说的那些,我好像真的爱惨了你。呵呵。” 
“你这个没神经的家夥!还笑得出来?!”我被她说得都要哭了。 
“被没神经的人说成没神经,还真是对我的侮辱哦!”他笑著躲开我要敲在他头顶的手,大叫。 
他连这句也听到了?“你这个小人!”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又靠过来:“非,你向来闷声不响的,却想不到也是个狠角色。罚她罚地这样狠。唉,一辈子都得不到原谅的小葭,要一直遭受良心的谴责,也是很可怜的啊。” 
“一辈子──未必吧?”她那样的人能记个三五年都算不错了。她的人生如此丰富多彩,我这段小插曲又算得了什麽。 
“非,你以为她只是个娇纵的小女骇?”他忽然正色对我,不同意地摇头,“小葭她的人生,也是你绝想不到的。” 
“哦?”也许是。没有一点经历哪来她那样或单纯或狠辣的诸多变化? 
“她六岁的时候跟父母搭机从澳洲过来,结果中途发生空难,飞机栽进海里,所有人员只有她一个人生还。救援队发现她的时候,她坐在救生艇上,吃著条生鱼。她父母的浮尸就在她的小艇旁边。就这样过了两天。”我想象著那个场面,忽然胃里有翻涌的感觉。“她後来跟我说,那些鱼是过来吃尸体的时候被她抓住的,她一直一直在不停驱赶鱼群,包括用飞机的残片打跑过一条小鲨鱼。她是那种为了保护自己和关心的人可以用尽手段的人。所以这件事,对不起,我也没有立场责怪她。” 
我停下来看他,他的眼中有晶亮的光芒在闪动。那个可怕的小女骇。 
“这麽凶悍的女人也只有艺高人胆大的浚语敢要。”我笑,他看了我一会,也笑了。 
“是啊,更悍的在後面。我们把她接回来,她看谁都是敌人,又不说话。大哥刚开始因为她长得可爱老喜欢逗她,後来脸上被她抓出一堆血印子,也不敢靠近她了。我看大哥那样,怕她怕得要死,尤其她的眼光凶得跟什麽似的,我被她一瞪就跑得远远的了。” 
我惊异地看著他,他有点不好意思:“她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大大的,闪闪发光的眸子像有生命的水晶,我常常躲得旁边看她,只有二哥敢走过去,不管她打他踢他咬他都不放手,硬是要她坐下来吃饭,乖乖地去洗澡。她晚上做噩梦的时候会尖叫得整幢房子都在震动,每次都是二哥第一个跑过去看她。那段时间她对二哥很依赖,只让他靠近。可是只信赖二哥是不行的,没有一个佣人敢伺候她,所有的家教也都跑光了,父亲母亲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把她送到了专门机构治疗。” 
“那岂不是很可怜?”连我都开始同情她了。 
“你又错了。那间疗养院比较可怜。”他捉狭地笑笑,“当时医生说她空难时受刺激太大,已经失常,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可是二哥还是常常跑去看她,也只有二哥在的时候才是她最乖的时候。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三年。第四年她出院,和进去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非常安静,但仍不说话,像个洋娃娃。这一年,二哥到德国读书,她躲著整整哭了三天。” 
“从那时起就注定小葭是要跟著浚语了的吧?”我怀疑从那时起她人格分裂。 
“如果真是这麽简单就好了。後来父亲买下了这座森林,我搬进来调养,母亲怕我孤单,也是为了让她好好休养,小葭出院後也让她搬过来。她刚来的时候根本就不说话,我怎麽逗她都不说,医生又说她患了自闭。只有提到二哥的时候她才有反应。我只好常常拿二哥来当话题,她才慢慢跟我熟络起来。” 
“那浚语呢?他知道吗?” 
他苦笑一声:“最糟糕的是这个,连我都不知道二哥当时是怎麽想的。她陪我在这里住了七年,他只回来过一次,只那一次,害得小葭的眼睛也……唉,他们两个,每个人都看得出他们很在乎对方,偏偏又总是在互相伤害。” 
我听得一头雾水,很迷茫地看著他:“不懂。” 
“唉,他们的故事说起来太长,我只能说,小葭的眼睛是因为二哥瞎的。” 
“什麽?”我大叫起来。 
“是啦。就是二哥回来那次,他们不知为什麽争吵起来,小葭一气之下跑到了森林里,那天夜里下著很大的雨,我们所有人都担心得不得了,分头出去找她。最後还是二哥找到的。抱著回来的时候她满头的血,当时从门口到大厅滴出了一条血线。幸亏有专门帮我安置的护理室,器材比较齐备,紧急处理後送综合医院手术,可惜眼睛保不住了。其实本来还是有些希望的,但二哥在这边只陪了她两天就回了德国,她又大哭一场,把这最後的希望也哭没了。” 
“浚语怎麽……”他不是这麽狠心的人啊。 
逡语又摇头:“二哥也是不爱为自己解释的人。他一走大家都有点怪他。可是他回去之後,一口气把最少也得修六年的法律学分用了四年就修完了,一拿到学位就回来了,一回来就接走了小葭,一天都没有耽搁,从此就再也没离开过她。”他对我古怪地眨眨眼,“怎样?二哥是不是很帅?当时连大哥都自叹不如呢。” 
我只能点头。想起杜浚语对古葭仪那已经近乎百依百顺的温柔……咦,等等! 
“逡语,可是你那帅得不得了的二哥刚才还在提醒我可以控告古大小姐哦!” 
他错愕地看我,忽然爆笑出声:“老天,非,你知不知道二哥从高中开始就是学校戏剧社的台柱?” 
“什麽意思?”我又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意思就是──你还真好骗呐!他们两个一唱一搭地在演戏你没看出来吗?不过也难怪,看二哥那种俨然正义的化身的样子,也没几个人能猜得到啦。没错,他是很认真,比我和大哥都要刚正不阿,可是那是小葭啊,他怎麽可能让她受半点委屈?小葭拒绝所有眼角膜移植的机会就是要让他对她心怀愧疚,这样一个愧疚的二哥会对她生半个月的闷气已经是极限了,怎麽可能还让她去坐牢?他永远是那个跟在她背後收拾烂摊子的人。” 
“那他干吗还提醒我?”闷闷不乐地说,实在不能相信那两个人唱作俱佳地骗取了我的同情心。连杜浚语都会骗人了,这个世界还有什麽是可信的? 
“谁让你说不原谅小葭?”原来那话杜浚语也听到了,“像二哥那种心思缜密的人怎麽会任由事情还留著尾巴让小葭的未来受到任何可能的影响,最低限度也要亲耳听你说出不再追究的话来,才勉强算完。没骗你签字画押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 
我似乎听到心中刚刚树立起来的那个正直无私的杜浚语破裂成无数碎片的声音。幻灭啊! 
不过也是,虽是小葭掀起了风波,但事实确凿,要去告人家报道真实,也没有什麽必胜之说吧?唉,刚才为什麽没想到?笨!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了很远。 
大片的浮云在晴蓝的天空中缓缓流动,没有阳光的午後,空气中有干草的味道。 
这快近年关时的干冷冻得鼻尖发痒,颊边已经有些麻木,我担心他的身体,停下来说:“我们回去吧。” 
他反倒一脸取笑:“这样就不行了吗?非,你很逊哦!” 
“哎,我是担心你嗳!” 
他笑起来,灿烂的笑容顿时带来阳光一样的温暖。“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喂,都说是担心你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 
被拉著加快了脚步,疾行中我却不由得越过他发丝轻扬的头顶向那似乎埋藏著无数秘密的森林望去。墙外的森林里渐渐聚集起了雾气,轻纱似的缠绕,像舞娘的衣裙,又像妖精的召唤。 
他觉察到我的凝视,跟著望去。“雾起得越来越早了。” 
掉转回头时,衰败的“烟花之地”已经近在眼前。 
从三楼的阳台只看到一片枯黄,走近来才发现,传说中的“魔鬼花带”竟庞然得让人震撼。齐人高的藤蔓纠结成一道又宽又长的樊篱,绵延深长,即使没有噬人的植物也会是条不可跨越的鸿壑。 
面对这曾经凶险无比的死亡之花,我有些胆怯,他却笑著拉我靠得更近些。“怕什麽?死的死,睡的睡,你想找它咬你一口它也未必有空理你呢。” 
“来。”他让我把头凑得快要贴上最外层的藤枝,从缝隙间望去,里面更是盘根错节缠绕不清。虽然大多枝叶都已经枯萎,还仍死死盘缠成无数细碎的网,早已分不清任何一根藤蔓的出处。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到死都要在一起。”本只是心里想到的,竟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他浑身一震,转头望我。“非,你……” 
我赶紧轻松地一笑:“干什麽?说说而已嘛。你紧张什麽?” 
他端详了我一会,复又笑起来:“看你那麽俊,多看了几眼嘛,你紧张什麽?” 
我的脸不由一红,他转回藤蔓堆里,指著某处:“看,那引絮根下面的那株就是酃昀草。有点小,要仔细看才看得到。” 
我赶紧聚精会神,极认真地观察方才恍然大悟地叫:“哦,原来那就是酃昀草,名不虚传,名不虚传──杜先生,你说的引絮根在哪里?” 
他气得笑出来,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没看到就没看到,装什麽恍然大悟?” 
“我又不是神仙,你随便就那麽一指,看得出来才有鬼!看你那麽认真,好心配合一下而已嘛。”打得人家好痛! 
“好好好,又是我不对。”他揉揉我的受创处,再仔细指一遍,“顺著我的手指看,那根唯一有些红色的,看到没?那是引絮根,在它下面,有些绿色的草,是酃昀草。” 
这回总算看到了。在一堆深浅不一的褐黄间,特殊的颜色是比较显眼。会吃人的草吗?除了颜色也没什麽特别吧? 
“本来在酃昀草附近还有一些蓝色小花的,那是管幽薜。不像引絮根和酃昀草的关系,它不依附它们生存,但一定会长在它们旁边。我刚来的时候还有很多,湛蓝的一片美丽极了。现在引絮根都死得差不多了,管幽薜也都绝迹了。”他有些惋惜。 
“它也吃人吗?”我傻傻地问。 
“不,它救人。和其它草药搭配起来,是活血通脉舒经活络的圣药,能恢复肌肉弹性,保持肌体活力。很多所谓永保青春的秘方中,它是主药。”他幽幽地笑一下,有些自嘲,“我也是靠它才撑到现在的。”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无奈,心凉了一大半。那麽,已经消失了的管幽薜意味著什麽? 
怔忡间,他又拉著我延花带边缘走,停在一个明显被割开的缺口处。 
“过去采集管幽薜,为免伤害,都是硬生生在边上开个口子,然後把机器放进去。引絮根对死物没反应,也不会阻碍。而且每半年采一次,过两个月这种缺口就会自动长合,它们的自愈能力是很强的。可是,这是半年前砍开的,我来看了很多次,它恢复得非常缓慢,甚至已经停止。连它们也经不住了……即使还会有无数鲜花开放,但‘烟花之地’已经死了。” 
他那个“死”字打在我的心头,整颗心像是被捏成极小的一团,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他是在说“烟花之地”,还是在说自己? 
我们站在这片灰败面前,似乎可以穿越时间看见曾盛极一时连说起也让人胆战心惊的繁盛,无语。宛如凭悼。 
心事重重的回程中,林间的浓雾已飞越高墙,渐渐在“迷雾森林”中扩散。再过几个小时整幢房子都会被浸在迷蒙的雾气中,朦胧地幻化成缥缈的仙境。或是蒸笼里的包子。 
我们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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