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行心尖一颤，“正……五品官员？”尽管知道这个概念已经许久，但习惯了一介贱奴卑躬屈膝的千行，似乎……第一次真正理解了点其中的含义……沉默了许久，千行抬起低垂的头颅，迎着师父严厉的目光，缓缓站起这个世人眼中只配伏在地上的身体！
“师父……徒儿明白了！”
“哼！”王姨收回目光，转过身，掩下一抹晶亮的水线，冷冷地丢下一句：“明知故犯，十鞭子，自己记下！”
“是！”千行拱手，毫无怨言的应下，自己的过错，他从来不会试图逃避！
“吃饭！”指了指小桌子上的几碟饭菜，王姨道。
“是，谢师父！”看见师父没有不理自己，千行不禁有些高兴，却又想起师傅的嘱托，连忙掩了笑容，端着架子，施施然走到桌前，与师傅对桌而坐。
此时胡桌胡凳等已传入中原数百年，垂足而坐的舒适让它们很快流传开来，同时，胡人的饮食文化也逐渐为汉人所接受。到了今天，除开宗族祭典、王宫饮宴或其它非常正式的场合，一人一桌的传统分餐形式已不再常见，虽然还不是杨怡前世所熟悉的样子，但合餐已被汉人接受并逐渐成为主流，所以身为弟子的千行是有资格与师父同桌而食的，更何况他还顶着一个五品正官的头衔！
桌上的饭食颇为清淡，一饭一汤三素，如此而已！内力雄浑至今，王姨已不用像寻常武者大量从食物中摄取能量反哺自身，而且她所修心法与道家路数相通，清心寡欲反而有利于心境增长！至于千行就更不用说了，他记忆中就没有多少次吃饱饭的经历，刚练武那会，师父都是用丹药供给自己支撑的能量，根本就没有么味道！
看着自家徒儿餐桌上进退有度的仪态，王姨不禁有些愕然，原本j□j一番的打算不觉沉入海底，淡淡的疑惑转换成脑海中划过的一张淡漠面容，转瞬即逝，却凭空生出一种异样的违和感！摇了摇头，将那些不靠谱的想法逐出脑海，看着眼前的孩子，说道：“你脸上的人皮面具经过一夜已经跟你的皮肤紧紧贴合在一起了，没有我门特制的药水绝不会脱落，你要记着，这张脸是你最后一层保障，如若你被俘，或者狱鬼面具不慎脱落，这张脸就是将你与王府贱奴陆千行隔开的最后一层纱衣！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能随意卸下！”
“是，师父，徒儿知道了！”千行点头应道。
“还有”王姨指着千行的左臂，继续道：“你左臂上的奴隶烙印也做了同样的掩饰，不过你要记得，回到王爷身边时一定要把它重新露出来！掩盖奴印是大罪，虽是情势所迫，但毕竟犯了贵族的忌讳！”
越是尊贵便越不能容忍有人越过了界限！
千行心一颤，按下不该有的妄念，恭敬地回到：“是，徒儿一定不会逾越！”
“嗯”看着乖巧的弟子，王姨心下宽慰：孩子啊，不怪为师心狠……
暗叹了口气，王姨将碗一放，眼里闪过一道寒光，对若有所思的千行道：“时间差不多了，王爷昨日已将‘任陆北辰为镇北府佥事，正五品堂官’的消息散了出去，待会你跟我一起去府里逛逛，那些想得你消息的人恐怕等急了呢！”
“嗯？”千行有些奇怪的一怔，问：“府里的细作不是都让黑刃清过一遍了吗？”还敢有人这时候顶风作案？
“哼，一些鼠辈罢了！”王姨不屑的抿了口茶，解释道：“但是却不能除恶务尽，若是别人无论怎样都无法从我们这取的一星半点的消息，就会恐惧，就会扩大千百倍的乱想，就会狗急跳墙，这样的情况对我们可没什么好处，何况我们根本就做不到这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让细作探了出来，还不如我们将需要的消息送出去，就像现在这事！”
“是，徒儿受教了！”知道师父是在慢慢教导自己，千行心中暖洋洋的同时也不忘凛然受教。
王姨看着聪慧的小徒弟，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待千行收拾好桌子，便挥了挥手，道：“走吧，用一个新的身份，跟为师到府里走走！”
纷争上
这女尊异世严苛异常，杨怡从很早前就知道，上位者的尊荣不绝与下位者被压迫不休同样流传千古，形成的一套完整而坚固的体系，融入血脉中，打进骨髓里，连被压迫者都不自觉维护的秩序，无可剥夺，无可抗争……
“任何改革都要有觉醒的先行者……”倚在软榻上的杨怡慵懒的抬抬眼角，身处王府最高的楼阁，开阔的视野轻松将大半个府邸收入眼下，一如现在，只需抬抬眼就能找到那两个在府中缓缓漫步的身影。
“我啊……从来没想过要改变什么历史，与天争锋的空虚的誓言，我怎么可能……那么伟大……”杨怡抬起手，目光落在手中绯红的折子之上，耀眼的红，像极了流血的咒言！
“皇姐啊……你在逼我！”
天凤四年二月，新皇登基，改元天佑，次年为天佑元年。以不宜杀伐过重为名，中止了即将获得胜利的北伐之争，先皇遗旨为诏，逍遥王收兵回朝，五十万大军功败垂成，郁郁而归！
逍遥王被命交回三军帅印，仅仅保留三万北城军作为王府直属卫兵，以坐镇北地为名，接手一个连府邸都未建好的封地！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我到底不是不是真正的千姬雪瑞，没心思跟你争你坐下的王位……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居然贪心到连这最后的三万士兵都不放过！”杨怡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抹冷光！
“……九皇女未及弱冠而立大功于天下，七月及冠，特赐回京宗庙行礼，举国同庆！然九边安危系于一身……当以北城军之众托付有司，以全忠孝……”
“修罗血军……是印上了我名字的军队，这般夺权，是想往我脸上踩一脚啊！”殷红的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微笑，“或者说……先皇尸骨未寒，你就已经忍不住想杀了我？”
“哈哈，哈哈哈……”
至高的阁楼上响起狷狂的笑声，如狂如浪，如笑如泣，远近的听闻者无不默然。
女帝当然不知道此逍遥王非彼逍遥王，但又怎么样呢，一个功高震主的军中之神，一个曾剑指南天的皇女之尊，只要有这个名号，哪个帝王会容她酣睡侧卧之榻？
清算，早在预料之内！
既然作为逍遥王醒来，杨怡理所应当的要担负起前身的责任，北城军，或者叫修罗血军，是前身最为在意的东西，代表了身为逍遥王的尊严，现在便是……杨怡的脸面！
骄傲如她，怎么会把自己的脸面送出去任人践踏？！
“皇姐……你欺人太甚！”
不说高阁之上风起云涌，王府花园之中，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缓缓而行，早已吸引了府中大半视线！
头带狰狞鬼面，黑衣华服的人影边走边看，似对一切都充满好奇，身前几步引路作答的是人人皆知的王府老人，位高权重的管家王姨！
世上谁不知王爷桀骜，府中几百年难来一次宾客，又劳王姨亲自作陪，到底是谁有这般脸面？
就在众人纷纷惊疑时，千行耳边传来师父含笑的传音：“这般走在府中的感觉如何？”
“嗯……”千行有些窘迫，作为贱奴，以往他跪过去的概率比较大，好在重重掩护下也不至于露怯，也如师父一般传音道：“很……不一样……”
王姨笑着，对她的弟子道：“别紧张，王爷既然给了你这个机会，不好好珍惜一番岂不可惜！”
是啊，至少如果以后重陷黑暗，他还有如这般鲜明的记忆可供回想！
千行暗道，环视这十里画廊，索性放开了心胸，任意识自由翱翔，顿时间，纵然鬼面狰狞，也掩不了一股写意的风流弥漫！
看着风度一变的千行，王姨以为是自己的劝解生效，笑了笑不以为意，继续扮演着一个合格的管事，为新晋的“陆将军”介绍王府中的风物。
“……你们怎么可以这般欺负人！”
“臭丫头，你不要得寸进尺，王府花园不是闹事的地方，你要打，咱姐妹几个回去领教，现在赶紧给我滚远点！”
“救命……呜呜……这位姐姐救命啊！”
“少罗嗦，既然知道这不是闹事的地方，你们还敢欺负人，就不怕管事一顿鞭子打死你们！”
“你个小丫头片子……”
……
千行两人一边逛着花园，一边吸引着好事者的目光，然而，刚拐进一处假山环绕的园子，仗着内力雄厚，两人便听见了边边角角里传来的几声压得极低的争执
“好熟悉的声音！”千行一怔，与王姨对视一眼，俱是足下一点，轻功运起，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陆风行没想过，被管事命令来整理假山还会遇上木查一行人！而且，刚好撞破她们将一个男奴压在地上，欲行那苟且之事！
“我可听说了，不是配种的时节，你们可没有资格碰府里的男奴！”世上许多富贵人家更加中意家生奴隶，会安排适龄的奴隶按时配种，以保证奴隶的资源不会匮乏，王府自然不会例外，但是规矩更加森严！
陆风行一边护着背后哭的梨花带雨的少年，一边偷偷打量退路，一对六，他可没自信带着一个拖油瓶还能全身而退！
“嘿，不过是一个贱奴，买来就是干这个的！你要喜欢，待会咱们姐妹爽够了让你一回又怎样！”那边一个淫／荡的声音响起，引来一连串不怀好意的笑声。
“贱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清淡的身影，随即摇摇头，陆风行握着拳头吼道：“贱奴又怎样，都是爹生娘养的，你们就下的了手！”感到背后抓着自己衣裳的小手又紧了几分，陆风行脸色涨红的忽略了边庭之时见过的更加混乱的场面，只觉得就算被打上一顿，也要护住身后的小人儿！
好奇怪……这时候自己不应该掉头就走吗？莫名其妙惹上麻烦什么的，到时候死上几次都不知道！陆风行在心底喃喃，可身体却着魔了似的，死死挡在前头，一步也不让！
“小丫头，你想英雄救美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用你管，到底让不让开，不然我喊人了！到时候大家一块死！”
“你……”到底横的怕不要命的，真对上那小丫头狼崽子般恶狠狠的眼睛，饶是大风大浪多年的土霸王也有些怯了，只是又放不下面子，不上不下地吊在那里。
突然，就在两边陷入僵持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是谁，谁在那？”
一声传来，如惊雷炸响，原还剑拔弩张的两队人马一下子全都变色，少年收了哭声，木查那边有两个干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敢在园中这般高声叫喊的不是主人就是管事，无论是哪个，都坐实了她们这些小小奴隶冲撞贵人的事实，她们哪里不怕！
“出来！”一声轻喝威严毕露，做贼心虚的众人脸色煞白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下子没了主意……
“怎么，现在倒怕了吗！”事到临头，陆风行反而平静了下来，睥睨的看了刚才还作威作福的众人，拉着一旁抽噎的少年，当先走了出去——
绝对不能逃走，王府奴隶可以活动的区域本就不多，去哪里都要报备，花园里来了谁，主子要查不过一两刻的功夫，被揪出来到时候死的更掺！
反而……若是说到主子心上……
反正不会更糟了不是吗！
纷争下
陆风行领着一众战战兢兢的奴隶当头走出了假山环绕的隐蔽区域，一转眼，便看见了对面凉亭一坐一立的两道身影，少而坐者头戴鬼面，黑衣华服，神秘高贵，气质凌然；老而立者，一身藏青袍服，严谨肃然，竟是府中人人敬畏的大管事王姨！
一向容不得人乱了府中规矩的王姨……木查等人脸色当场就变了！
从未见过王姨侍立过除王爷之外的任何人，那不知是男是女的鬼面是谁？
压下心中的好奇，陆风行拉着背后的少年当头跪下，恭敬行礼：“奴隶给大人请安！”因不知道来人身份，陆风行也乐得省事，只以大人相称。
千行偷在假山后面大概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说来这种腌臜事王府也少不了，最多不敢太过分放到明面上来罢了，只是也怪木查一行倒霉，竟然撞上了以揉不得沙子著称的王姨……要不是千行拉住了她，恐怕这位冷面罗刹当场就要现身了！
“嗯……”千行学着杨怡平日的样子，淡淡点着头，其实心底还是有些发虚，师父是刻板守礼之人，教出来的弟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就算披着一身锦服皮囊，但心底却还认为自己是一个低等贱奴，现在跪在他面前的是一群比他还高上一等的苦隶！何况，家中女儿为尊，他又是卑微男子，在自己妹妹面前，总觉得无所遁形！
千行些微的紧张没有被几人察觉，反倒是听见凉亭中一声淡应就没了的声息，死寂的气氛，饶是胆大如陆风行也紧张得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而王姨看着明显有些走神的弟子，不动声色的捅了他一下，千行这才回过神来，给了王姨一个抱歉的眼神，将视线重新投回底下众人身上，端着架子问：“谁来告诉……咳，本官，发生了什么事？”
女儿声音清丽，男儿声音低沉，千行故意变了嗓子，好坐实变了的身份。
“本官……果然是大有来头！”陆风行暗暗思量，嘴上回应却是不慢：“回大人，奴隶奉命打理园中假山，不晓得大人驾到，冲撞贵人，望大人恕罪！”
“打理假山？能打理到差点掐架打起来？”千行微笑，稍微找到一些颐气指使的感觉了。眼光看着跪在前头的妹妹，知道她大事化了的想法——再大的事情都不会捅到管事的手里，这是所有奴隶默认的规则！
但是上次没有办法帮到家人的千行，发生了那种事说不伤心是假的！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他怎么可能不利用一下！
反正，主人的话，既然给了自己机会，更想看到的应该是自己能拿出手来的气度吧！
千行兴致勃勃的想到，完全没意识到什么时候自己也生出了如此“大胆”的想法！
地上跪着的众人却齐齐打了一个冷颤，那位大人……是想着揪根揭底啊！奴隶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鲜少有捅到管事那里的，因为不管谁对谁错，天生低人一等的他们都会受到上位者的盘剥！
陆风行就算胆大，临了也只敢先试试能不能平平化去，毕竟他们的地位都太过低微，要是碰到哪位贵人一时恼了，拖出去各打五十大板他们也只能将苦果自己咽下！
现在……这位大人，似乎对查案更感兴趣！
脑海中转了一圈，当下，木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