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万水人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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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万水人海中-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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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这样,这个补休简直就是送死嘛。”宋颖脱口而出的话又马上改口,“不过现在看来都江堰的情况还不算太严重,北川要更加严重,我想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话虽是如此,但苏一心里却轻松不了,已经是地震后的第二天了,如果钟国毫发无损的话,应该有足够时间给家里保平安。震后从都江堰开往成都的车比比皆是,切都是义务地运送灾民,分毫不取。来到成都就不愁通信联系不了,但是,却一直没有他的平安电话。 
  这种音信全无的状态,指向一个令人最不愿望设想与接收的可能——他极可能是被困在某处废墟下。是死是活?只有天知道。 
  一念至此,苏一的泪水落得更急。 
  宋颖极力安慰她:“没事没事,解放军救援部队正源源不断争分夺秒地往灾区赶,现在还在七十二小时的黄金救援时间内,他一定会被那些最可爱的人救回来的。” 
  而钟国在都江堰生死未卜的消息由宋颖告知杨钢后,他顿时就急了:“什么——钟国在都江堰,你怎么不早说哇。” 
  杨钢用最快的速度会合钟国的父亲一起赶去了都江堰,宋颖告诉苏一这个消息后,她兴奋之余突然有所触动,马上急切无比地报出一家宾馆的名字和大概地址,让她转告杨钢他们一到都江堰就先去找这家宾馆。“你的意思是钟国可能会住在这家宾馆?” 
  她答得艰难而缓慢:“是——我是这么猜的。” 
  宋颖没有再多问什么:“那好,我马上打电话告诉杨钢,有个明确的目的地找人就容易多了。” 
  接下来的事就唯有等待,苏一时时刻刻等待着来自宋颖的最新消息。她在实践里无比煎熬,如同一个待罪的囚犯苦挨着等最终宣判的那一刻。会等来绝望、还是希望呢? 
  MSN上的语音交谈时,宋颖一五一十地对苏一详细转告了寻人情况。她一听钟国到都江堰后真的住进了那家宾馆那个房间时,顿时就泣不成声——他是为她去的都江堰!毫无疑问他是为她去的都江堰! 
  “你让杨钢他们去都江堰风景区找,反反复复仔细找,打听一下风景区里有没有受伤的游客,有的话都被送去哪里医治了,或许他就在其中也说不定。” 
  她对着话筒连哭带喊说的话,宋颖听了好几遍才听清楚:“好好好,你别急,既然钟国不在屋子里,出事的可能性应该比较小,我让杨钢他们再上这几个地方打听去。” 
  杨钢打听回来的情况却不容乐观,都江堰风景区在地震中饱受创伤,景区内主要古建筑如二王庙、伏龙观均遭到严重损坏,秦堰楼更是只余几堵残垣断壁,那一阵的天摇地动屋倾房塌时,景区紧急疏散了游客,有些受伤的游客被立即送去医院救治,但是这批伤员中却没有钟国。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都江堰全城处处废墟,要去哪里找他呢?一筹莫展中,钟爸爸无比忧心忡忡:“杨钢,你说他到底会上哪去了呢?” 
  “叔叔,我想,或者我们可以把从宾馆到风景区之间的街道再细细找上一遍。” 
  已经是第三天了,获救希望已然不大了,但钟爸爸已然痴痴地寻找着儿子。 
  在某一处倒塌的两层小楼前,听人说地震那天这楼一她埋了好几个过路人,刨除来后全没救了,遇难者的议题都由市殡仪馆的灵车拉走了。钟爸爸于是哆哆嗦嗦地打听着找去了都江堰市殡仪馆。 
  钟爸爸找到大厅时,木板前已经站了很多人,他走上前去一张张仔细辨认着木板上的照片时,浑身抖得像狂风中树梢的叶。当钟爸爸最终确认所有照片里都没有自己的儿子时,打肺腑深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杨钢也如释重负,趁机安慰他:“叔叔,虽然暂时还没有钟国的下落,但目前这种情况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别气馁,我们再继续四处找。” 
  他们不会轻易放弃寻找,苏一也仍在苦苦地等待中。一遍等待,她一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灾区同胞多多募捐善款。这一天,“加拿大四川地震赈灾委员会”的百余名一共在全市各处开展的募捐行动中,一共募集善款一万八千余元。得知这个数目后,很多义工抱在一起激动滴哭了。苏一也哭了,不仅仅是因为激动,更多的是因为伤心。 
  回到家后,她独自一人趴在床上又放声痛哭了一场,眼泪像年久失修的水龙头一样止都止不住。 
  她不能不哭,因为这天是5月15日,地震发生后的第三天。洪水飓风等自然灾害后的七十二小时,是国际公认的黄金救援时间。现在,最佳营救时间已经像筛子里的水一样漏光了。可是,钟国却依然没有找到。过了黄金救援时间,获救的希望就非常渺茫了,凶多吉少是不得不正视的事实。   
  3。   
  5月16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加拿大多伦多总领事馆门前,近千名华人自发组织了烛光追悼会。无数蜡烛与鲜花在地上拼出各种图案,为受灾的同胞祈福,也为遇难的同胞默哀。出门参加追悼会钱,苏一刚和爸爸联系过。苏爸爸告诉她,钟国的爸爸在地震次日和杨钢一起赶去都江堰后,他妈妈每天独自住在儿子的小房间里,无时无刻不是泪眼汪汪。七十二小时的黄金救援时间已过,她哪都不肯去。纵然余震一再袭来,楼房摇晃得令人心惊,她就是不走,躺在儿子的床铺上一脸心灰意冷的麻木:“震吧,震吧,干脆连我一起震死吧。” 
  “没办法啊,怎么都劝不动她。这个时候劝什么都没用,她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个儿子凶多吉少了。这几天你妈妈没少陪着她掉眼泪,也是看着钟国长大的,从小娃娃长成一米八高的大小伙子。一下说没了就没了,别说她当妈的,我们这些外人都忍不住心酸。” 
  苏一带着哭腔反驳:“爸,谁说钟国没了,虽然七十二小时黄金救援时间已经过去了,但救援工作还在继续,还可能奇迹会出现的。” 
  女儿的哭腔,让苏爸爸怔了一下:“苏一,你现在不恨钟国了?” 
  “爸,这个时候我还能继续恨他吗?他都生死未卜哇!而且,他是因为我才去的都江堰。他要是有什么意外……我……我……”苏一说着说着,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了。 
  “什么?他是因为你去的都江堰,你们早就分手了呀?他怎么还会因为你去的都江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我要向他问个清楚。 
  苏一边哭边说,含糊不清的吐字和没头没脑的话语,让她爸爸完全听不出要领所在,她一时也没办法跟他把话说明白,只是呜呜咽咽地哭。正哭得厉害,手里的话筒突然被人轻轻拿走了,抬起泪眼一看,意外地看见诚实。 
  程实之前打来电话,说定晚上过来接她一起去参加追悼会,他是几时进的屋,她只顾一心讲电话,竟完全没有听见开门声。 
  程实接过电话后,简单地和话筒那端的苏爸爸交谈了几句:“叔叔您好……苏一现在情绪有点激动……我知道,我会照顾她的……好的,您放心吧。” 
  挂了电话后,他什么也不问,去卫生间拧了一把毛巾给她擦干满脸没睡,等到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才温和地说:“追悼会已经开始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苏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来到烛光追悼会现场后,却又开始雨一般落个不停。 
  5月19日,距汶川大地震发生已经整整七天过去了。 
  为了表达对汶川大地震遇难同胞的深切哀悼,中国国务院宣布,自5月19日至21日的三天为全国哀悼日。在此期间,全国和各驻外机构下半旗致哀,停止了一切公共娱乐活动。 
  北京时间的5月19日下午14时28分,是多伦多时间同日的凌晨2点28分,苏一迟迟没有入睡,等待这一刻来临。当始终的指针终于只想这个令人悲伤的时刻时,她走到窗前眺望东方,默默地流下眼泪。 
  在多伦多这个凌晨的深夜,遥望着东方落泪的人一定不止她一个,但是她的悲恸…… 
  钟国还是没有找到,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原本就渺茫的希望变得越发渺茫。杨钢和钟国的爸爸虽然仍坚持留在都江堰寻找,但寻找的重点,已经不得不倾向遇难这一方。 
  这几天,钟爸爸和杨钢毫无头绪地奔走在都江堰千疮百孔的街道上,只要看到有临时停放的遗体,钟爸爸都会浑身颤抖的夺取看了一下,杨钢也面色苍白的帮着看。虽然他还只是一个年轻的大男孩,以前从不曾经历过鲜血淋漓的生死场面,但是来到都江堰后,死亡无处不在,一路上不知见过多少死者了,根本避无可避。 
  随着时间的推移,获救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却依然找不到失踪的亲人时,有人崩溃了:“我的女儿呀,你到底在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好歹让妈看你一眼啊!” 
  纵然连日来殡仪馆里天天都是不绝于耳的哭声,但这位母亲椎心泣血的嚎啕大哭,还是让很多人为之震动难过。钟国的爸爸更是跟着老泪纵横:“是呀,就算孩子没了,也好歹让我看他最后一眼吧!” 
  事已至此,他的要求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如果注定要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么好歹让他见儿子最后一面,只求还有抚尸痛哭的权利。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而比这更悲哀的,却是眼下这种根本就没法送。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独子,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渐渐长大,个头如拔节的新笋眼看着往上蹿,似乎一转眼就高过父亲,长成了一个大男孩,突然一下,说没了就没了,做父母的心如同被硬生生地剜走了。却还练最后一面的心愿都变成一种奢望,这简直无异于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撒盐。 
  作为一个男人,钟爸爸强忍着不让自己像那位崩溃的母亲一样在人前嚎啕大哭,他牙关咬得紧紧的,只是一道道泪水冲出来,在皱纹深深的脸上纵横交错。 
  杨钢一开始还徒劳地想劝,可是没劝上几句,自己也抱着头蹲下去无声地哭了。 
  5月22日,地震发生十天后,都江堰所有的废墟都经过生命探测,再没有发现幸存者。都江堰的搜救工作基本结束,防疫成为新的重点,同时开始进入推到重建阶段。 
  城市处处危房林立,必须要逐一推倒重建,大多数市民不得不选择暂时离开,都江堰处处都是打点行装准备搬家的人。各地赶来的寻亲者也不得不伤心绝望的离开。希望之词完全破灭,继续寻找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些在地震后连日音信全无的亲人们,注定是已经失去了——最令人肝肠寸断的是都不知道失在哪里。是殡仪馆中成千上万盒无名遗体骨灰盅的一撮,还是犹自长眠在某处深埋的废墟之下? 
  这样的猜想,让人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钟国的爸爸几乎是一路哭回了南充,无穷无尽的悲伤与痛楚,如同杀伤力极强的炸弹,把一锅中年人的成熟稳重炸得荡然无存。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痛彻心扉的哭声。 
  一边哭,他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钟国小时候的事情。那时的钟国是一个很顽皮捣蛋的淘小子,经常在外面惹是生非,总是招来其他孩子的家长告状,他为此不止一次狠狠揍过儿子。有次因为不想他妈妈来拦,特意把他抓进里屋反锁着房门用衣架狠狠抽了一顿,抽得他惨叫不已嚎啕大哭。他妈妈心疼得在外面拍着门板大嚷:“你这是打儿子还是打阶级敌人啊?” 
  “那是我揍他揍得最狠的一次,一连好几天他看到我都怯怯的,像老鼠见了猫。我不该那么往死里揍他呀,其实他也没犯什么大错,就是淘气罢了,哪个小男孩不淘气啊!” 
  失去儿子后的锥心痛楚,让钟爸爸将与儿子息息相关的陈年往事全都想起来了,如祥林嫂一般流着泪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反复念叨。 
  小学时儿子不想去学下棋,他硬逼着他去。迫于父亲的威严,做儿子的只能不甘不愿去了,一进棋艺班的教室小脸蛋就皱得像苦瓜; 
  初中时儿子喜欢上了篮球和足球,天天放了学跟着一帮同学活跃在球场上,做父亲的以影响学业的正当理由,严令禁止他的“玩物丧志”,像任何一位家长那样振振有词:“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作为一个初中生的儿子不再像小学时那么唯命是从,表面上答应了,背地里却偷偷地照玩不误。又一次被他发现了自然是大发雷霆,原本答应为他买的一辆山地车就此取消以示惩罚; 
  上了高中后,儿子开始变得有主见,像个大人似的跟父亲要自己的权利。他的生活由他自己安排,该学习的时候她会用功学习,该娱乐的时候她会放松娱乐,不用父亲来指手画脚。他不得不下方了部分权利,但关键时刻还是一定要出面把关。比如升高三后,他就坚持要求儿子退出了校体育队,以免影响备战高考。儿子十分抵触,但最后再父母软硬兼施的施压下,不得不勉强答应了。 
  “从小到大,有很多事情我都勉强了他。以‘为他好’的名义硬要他去做些他并不喜欢更不愿意组的事情,如果早知道他的人生其实这么短,我不会那样勉强他,我会让他尽情去做他喜欢坐的事情,只要他开心就好。那辆山地车是他一直很想要的,央求了我好久我才答应,因为他有辆自行车可以骑。可我后来又以惩罚为理由变了卦,他当时好失望,一连好几天都没精打采的,我为什么就能硬起心肠视而不见?如果时间倒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买给他,非买不可。” 
  无尽的悲恸,再加上抚今思昔悔不当初的懊恼与后悔,让钟爸爸的痛苦难以抑制,他在矮自己一辈的杨钢面前哭的像个极小的孩子,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无比浑圆。 
  杨钢后来给宋颖打电话时说起这一幕,鼻子还在发酸:“钟叔叔哭得实在太惨了!你永远也想想不到一个中年人可以哭成那样子。” 
  宋颖想象一下一个中年男子失声痛哭的情形,忍不住也眼睛潮湿:“你这几天,多去陪陪他们吧。” 
  “我会的,钟国看来是已经不在了,我和他这么久的好朋友,以后他爸妈就是我 爸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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