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川作品集-上海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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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川作品集-上海闲人-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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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展,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郁先生说得很中肯。”
  梁福生过去接触的多是大陆商界的朋友,像郁有这样从思辩的角度上比较大陆和台湾文化上的异同的还没有。
  “我们台湾在茶文化的研究和发展上确实要比大陆重视。台湾茶虽然发源于大陆,但应该说现在已经全面超越了大陆。大陆的茶虽然在产量和品种上还是远远胜过台湾的,但在品质和国际市场的知名度上,已经大大落后了。……”
  听得出,梁福生很为台湾茶感到自豪。郁有承认,梁福生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却未免有些以偏概全的嫌疑。他在美国生活多年,也到过欧洲不少国家,在西方茶市场上,中国茶、日本茶、印度茶三分天下,在高档茶,尤其是工夫茶中台湾茶确实占有一定的比例,但也没有超过大陆茶。梁福生这样讲,大约是地域观念使然吧。
  “梁先生讲得不错。”
  郁有摸出烟,分别递给梁福生陆伯年,自己也点上一支。
  “不过,据我所知,在国际市场上,台湾茶的占有率还是很低的,而且品种也略嫌单一了一点。”
  梁福生显然对自己家乡有着执着的热爱和强烈的地域优越感,他把头不住地摇。
  “郁先生所说的市场占有率无非是数量上的,从品质上看,还是我们台湾茶胜出一酬。”
  “不尽然吧!”
  郁有也不甘示弱。
  “大陆茶并不只是产量多,而且品种也多,在高档茶的份额上也不输给台湾茶。比如大陆的几大名茶,在全世界都是叫得响的。”
  梁福生这时已经忘记了刚才自己制止妻子的争强斗勇,不服气地和郁有较起真来。
  “郁先生所说的几大名茶,多是绿茶。不错,在台湾,绿茶的产量很少,也没有什么精品。这是为什么呢?不是我们培育或者加工不出上好的绿茶,而是台湾人大多喜欢喝工夫茶,而且我们台湾人认为,只有工夫茶无论是在品质还是在冲泡形式上,才最能体现茶和茶文化的精髓。在我们看来,绿茶其实是一种过于考究和浪费的品种,你们想想,那么幼嫩的茶芯,就被采摘下来,而且不经过任何发酵,无法激发出茶的内在的芳香,品上去淡而无味,这不是从原料到制作,甚至到品尝的一种浪费吗?”
  梁福生深为自己的一番高论感到骄傲,虽然他这些大多是从台湾报刊上趸来的,并没有什么自己的见地。
  陆伯年看看郁有,生怕这位郁先生又忍俊不住要与这个台巴子争论了,这台湾人和他老婆今晚真是来找他“聚闲居”的麻烦的。
  “各有见地,各有见地!”
  陆伯年赶忙和稀泥,他可不想让他俩再争起来,要是把茶客们搞烦了,那可是要耽误生意的。再说,大陆茶也好,台湾茶也罢,他才不管谁高谁低呢,只要有客人要喝,随便他怎么样。
  “陆老板,你又开始捣浆糊!”
  郁有用上海目下时兴的一句话打断了陆伯年。
  “我和梁先生只是探讨一下,不会在你这儿吵架的。”
  郁有点破了陆伯年的心思。
  “郁先生说的哪里话,我可没那个意思。”
  陆伯年脸上讪讪的,下面劝解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梁先生,”
  郁有转向梁福生。
  “我想向先生请教一个问题。”
  “郁先生客气,请说!”
  “你们台湾菜里有没有‘烤乳猪’这道菜呢?”
  梁福生有些迷惑的看着郁有,不明白怎么谈着谈着茶,跑到猪身上去了。但他还是点点头。
  “那好,那为什么要用乳猪,那么小,不是浪费吗?为什么不等到它长成大猪,老猪,那烤起来够多少人吃啊!”
  陆伯年差点笑出声来,这位郁先生还真有点邪的。
  梁福生脸上泛出了血色。
  “郁先生偷换概念!我们说的是茶,跟猪怎么能相提并论哪!”
  “不对,万物一理。”
  郁有微笑着望着对方,他现在决定要杀杀对方的锐气了。
  “其实,这和绿茶是一个道理。梁先生以为,绿茶是浪费,这就很片面了。不错,绿茶,尤其上上等的绿茶,确实讲究选摘茶的芽芯,比如龙井,最好的是‘莲心’,纯粹是选用嫩芽;其次的是‘旗枪’,指的是一芽一叶;再次是‘雀舌’,也不过两叶一芽。梁先生当然认为这是浪费,殊不知这恰恰是切中了绿茶选料的要害。绿茶,咱们还是拿龙井做例子吧,它的生长环境,加工工艺,以及人们多年来形成的饮用习惯,都决定了一定要选用茶叶的最嫩的部分,为什么呢?不是说嫩茶的营养价值高,老茶的营养价值低,实际上嫩茶也好,老茶也好,只要品种、产地相同,它们的营养价值都是一样的。这里的决定因素是人们的饮用习惯,刚才梁先生也说了,台湾人爱喝工夫茶,那么在大陆,绿茶是消费量最大的,既然人们认同这样的饮用品种和方式,它自然有其当然的市场,这是从表面现象上看,从更深的文化内涵上看,它也有它存在的道理。梁先生对中国茶文化有研究,不会不知道中国茶文化的精髓所在吧?中国茶文化,讲求的就是‘茶禅一味’,于平淡中见深意,绿茶就最能体现这种精神理念。绿茶虽然没有工夫茶的馥郁,但它清新淡雅;虽然没有工夫茶繁复的冲泡程式,但却更体现中国茶文化中清净无为的精髓。品饮绿茶,要追求的就是它那种清香,鲜爽的感觉,如果把盛夏的肥厚的茶叶拿来制作绿茶,恐怕那老熟的味道会大煞风景的。当然,梁先生会说,可以用发酵或者半发酵的工艺激发出它的香气,但是,绿茶讲究的就是自然的甘醇,它的加工工艺也是能使它最大限度地不失茶之真香,发酵或者半发酵都会破坏它原有的滋味,这就与传统中国茶文化中的‘求真’的理念相去太远了。所以,我以为,绿茶应该是最能体现中国茶文化精神的品种。”
  梁福生听着郁有这洋洋洒洒的一通说教,虽然心中仍有不服,却没有更有力的反击理论,不过,他并不肯轻易认输,在他看来,虽然郁有所说的确有道理,但大陆茶,尤其是大陆的工夫茶,还是比不上台湾的好。
  “郁先生对茶真是很有研究,佩服,佩服。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即使是绿茶真如郁先生所说的那样,符合传统的中国茶文化的理念,但并不一定就说明绿茶就一定是最好的。我认为,从饮用的角度上看,还是工夫茶,尤其是乌龙茶这样的半发酵茶,无论是口感,味道,都要比绿茶来得深厚。”
  郁有笑了。
  “梁先生说的关于绿茶和乌龙的比较,我觉得这就好像拿米饭和馒头来比较,我是北京人,比较偏爱面食,可上海的朋友呢,大多喜欢吃米饭。你能说馒头和米饭那个更好吃吗?只要是适合自己的口味,就是好的。所以,在绿茶和乌龙茶,或者是其它品种的工夫茶之间硬要分出高下来,我觉得就有点画蛇添足的味道了。”
  “不管怎么说,大陆的工夫茶,尤其是半发酵的茶种不如台湾的,这一点总是事实吧?”
  梁福生又退了一步。
  陆伯年在一旁心里为郁有击节叫好,嘴上却不想让梁福生太下不来台。
  “是,是,台湾工夫茶确实比大陆的强一些。”
  “不错,台湾在工夫茶的制作和冲泡程式上都有发展。”
  郁有知道梁福生是在为自己争最后的面子。
  “不过,”
  郁有看到陆伯年企求的眼色,话峰稍转。
  “我很喜欢台湾茶。比如文山包种中的冻顶乌龙,其实,大陆也有很不错的工夫茶品种。”
  梁福生有些不以为然。
  “郁先生说的不外乎‘铁观音’、‘大红袍’一类的吧!这些茶比起台湾工夫茶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比如它们的发酵程度过高,往往造成茶汤色泽深沉,茶味焦老,口感不爽。实在无法和我们台湾茶中的‘冻顶’、‘金萱’相提并论。”
  梁福生的不屑又把郁有原本打算就此结束这场争论的念头打消了。
  “梁先生,您总知道茶的品级吧?无论大陆茶也好,台湾茶也好,品级上都有个优劣之分。比如你们台湾‘文山包种’,在外销中分为EXTRA HIGHT,FINE,MEDIUM,MON,STANDARD五大类,你能把最低一级的STANDARD和最高一级的EXTRA HIGHT等同起来吗?我们大陆的工夫茶也有严格的分类,比如你刚才提到的乌龙茶中的‘铁观音’,首先要看它的产地,如果是正宗的产于福建安溪县尧阳的‘安溪铁观音’,那就再看它的品级,‘铁观音’根据它的毛茶的采摘时间,又分为‘春茶’、‘夏茶’、‘暑茶’和‘秋茶’,以‘春茶’为最好;‘春茶’中又分为特级、一级、二级、三级和等外。特级‘铁观音’无论在品质,外形,汤色,口感等方面都不输给最上等的台湾包种或是乌龙,梁先生如果不信,我们可以当场泡上一壶,以验证我所说的是否真切!”
  梁福生胸有成竹地表示同意。一旁的陆伯年可是着了急,他开业前由于对茶艺馆的生意好坏还不托底,所以没有敢进太多高档茶叶,向郁有所说的那个档次的“铁观音”少说也要千把块钱一斤,他根本就没敢进。
  “郁先生,”
  陆伯年伏在郁有耳边悄声地把自己的难处说了。
  “这样吧,梁先生,今年的新茶还没下来,陆老板这儿没有,改日我们到我家去,我那儿还有点去年的存货。”
  梁福生将信将疑地看看郁有,又看看陆伯年。多半是他们怕比较下来输给自己,找托词呢!他觉得这是最好的让对方服输的时机。
  此时几乎所有“聚闲居”里的茶客都已经围拢到他们这一桌周围,听他们侃茶,一个个咂吧着嘴,满脸的津津有味,这让梁福生更急迫地要在众人面前找回刚才所失的面子。
  “我看今晚机会难得,还等改日干什么。郁先生住得远吗?我可以开车送你去取,我们今晚就好好品尝品尝这正宗的‘安溪铁观音’,你看怎么样?”
  梁福生决定将对方一军。
  郁有看出了梁福生的意思。这个台湾人怕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今晚如果不让他输得心服口服看来是不成了。
  “好吧,那就听梁先生你的。我就住在马路对面,不劳动大驾了。”
  “你住罗马花园?”
  “是的。”
  “咱们还是邻居呀!”
  “荣幸,荣幸!”
  郁有说着掏出手机往家里挂了个电话,告诉已经上床睡下的保姆小胡立刻把冰箱里存放的那只装“铁观音”的密封罐拿到马路对面的“聚闲居”来。
  4
  小胡睡眼惺忪地捧着一只深绿色的玻璃罐子走进“聚闲居”来的时候,众人都已经等得心焦了。
  郁有接过密封的茶叶罐,打发小胡回去,然后吩咐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陆伯年拿了一套干净的茶具来,在梁福生和其他茶客的众目睽睽之下,轻轻地打开茶叶罐,一股浓郁的芳香立时引来一阵喝彩。
  包括梁福生在内的所有品茶高手们此时心里都已经明白了,这场较量梁福生已经是输定了。
  郁有用茶盛把罐中的“铁观音”盛出些许,倒在白色的瓷质茶荷中,放在桌上,供大家观赏。
  “真是极品哪!看这茶条:外形茁壮、沉稳,色泽鲜润,绿红分明,叶带白霜,果然精彩!”
  有见过世面的人在啧啧称赞起来。
  梁福生把茶荷中的茶仔细地研看了一阵,心里不由得暗中赞叹。
  郁有看看梁福生的表情,知道对方已经被震慑住了。
  “陆老板,”
  已经看得痴迷了的陆伯年听到郁有叫他,忙定了定神。
  “麻烦你让小姐拿两杯白开水和一个水盂来。”
  陆伯年马上照办了。
  两杯白开水和水盂端上来了。
  “梁先生,梁夫人,”
  郁有招呼梁福生和早已凑过来的潘丽。
  “麻烦二位漱漱口。”
  “?”
  梁福生不解地看看郁有。
  “二位刚才喝过其它茶,口中难免有其它茶的味道,不容易品出我这茶的真香。”
  郁有解释说。
  这位郁先生还真讲究。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么想。
  梁福生和潘丽漱过口之后,郁有开始泡茶了。只见他手法纯熟,一看就是个中高手。茶入壶约略一分多钟,郁有开始向白色的小杯中注茶,一番“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之后,他对梁福生夫妇做了个手势:
  “梁先生,梁夫人,请!”
  潘丽端起茶杯,细细地品,而梁福生却端杯在手,先观察杯中的茶汤。在白色的茶杯的映衬下,只见杯中的茶汤汤色金黄,浓艳又不失清澈,鲜亮动人,果然不同凡响。梁福生又把杯子端到面前,眯了眼睛,认真地闻。馥郁芬芳,甜而不腻,香而不冲,沁人肺腑,让人不忍下口。
  郁有看着梁福生一副陶醉的样子,会心地对着陆伯年笑笑。
  “如何?”
  梁福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茶香藏入心头。
  “我承认,‘安溪铁观音’确实非同凡响!”
  看着他一脸由衷的样子,郁有倒是忽然对这个台湾人生出一份好感,他倒算是个真正懂茶、爱茶的人。
  “请品品看。”
  梁福生尖了嘴,小心翼翼地轻啜一口,然后抿了嘴慢慢地回味,目光竟然有些迷离,片刻之后,又小口啜饮,怡然之色布满了他的脸。
  “好茶!”
  他忽然高声喝起彩来,把身边的潘丽吓了一跳。
  “你干么!”
  情急之下潘丽忘了她一向造作的台湾国语。
  “好茶呀!”
  梁福生并不理会妻子的嗔怪。
  “我服了,郁先生。这茶入口更是别有风味,甘甜如蜜,齿间留香,醇厚又不失清凛,香浓而不落俗套,爽、滑、润、浓,处处到位,果然是胜过台湾乌龙。我服了,服了!大陆确实有好茶!”
  梁福生放下茶杯,双手抱拳,对着郁有拱拱手。
  “多谢郁先生让我长了见识!”
  看着对方这样诚恳,郁有倒是有些不忍。
  “梁先生哪里话,其实,我这也是讨巧。”
  “?”
  梁福生、陆伯年和茶客们都盯住了郁有。
  “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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