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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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左脸-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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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来教教了。”我抓住了门的把手,我回过头来,我想做得很有教养,我说,“再见。”    
    她轻轻哼了一声,没跟我说再见。就在开门的一瞬间,我忽然瞥见一张照片,照片挂在靠近门的墙壁上,一个小男孩咬着食指,从墙上虚着眼睛看着我。他的头发还很短,但已经看得出来是蜷发,蜷发下虚着的眼睛,兴奋而不安。这个男孩只有七、八岁,或者十来岁,但是发黄的照片告诉我,这该是十多年前的男孩了。虽然十多年,可是我敢发誓说,他烧成了灰烬我也认识他。


第二章我发现撒谎其实并不难

    照片上这个男孩,今天我没有看见他的嘴,这会儿我看见他的嘴是抿着的﹑厥着的,似乎在跟自己生闷气,又像是在嘲弄谁。他嘲弄的当然是我了,他抢走了我的金牌,我却拿他没办法。我发现自己变得很平静,平静得都让我自己吃惊了。我指着那个小男孩,“哦,是你的弟弟吧?”    
    那个女人的声音也是很平静,她说,“弟弟?不,儿子。噢,你好象认识他?”她的回答应该让我很吃惊,但我依然很平静,好象只有这个回答才是正常的。而且我第一次对人撒了谎,我发现撒谎其实并不难,撒谎是不需要多费思考的,真的,即便你坚持说了大半辈子的真话,可你也会突然一下就破了戒。我对她说,“不,我不认识他。我怎么会认识他呢?他的年纪那么小,他还在读幼儿园?”她的眼睛在我的校服了停留了一小会,她说,“不,他年纪跟你差不多。是啊,你怎么会认识他呢,你是文庙中学的高材生。”    
    我做得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很谦逊地笑了笑。我说,“他叫什么名字呢,他一定有个好听的名字吧?”“韩韩,姓韩的韩,韩信的韩。”她说,“两个韩都是一个韩,爸爸姓韩,妈妈也姓韩,他就叫韩韩,不是让人寒心的那个寒。”我把“韩韩”两个字重复了好几遍,我说,“他不是文庙中学的吗?那他也该读高三了吧?”她说:“不,他什么也不是。你走吧。”    
    我走出了院门,回头看了看,真想也骂上一句什么粗话,Shit,或者他妈的!院门边上的一根柱子上,就钉着一块小铜牌,铜牌在街灯下看着就像是金牌,上边烙着一行字:                        “剧院街67号”。街的一边是单号,街的另一边是双号。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睡到中午才起床,头昏、发热,额头、脖子都出了一层毛毛汗。母亲就拿一张毛巾反复擦我的汗。我说,“妈妈,你不要再擦了,我没事的,这是什么时候了,我敢病倒吗?”母亲说,“昨天我们巷子里,有人吸烟呛着了,干咳了几声嗽,就被邻居举报了,怀疑是‘杀死’。”母亲很拗口地读着萨尔氏,“对了,他们怀疑他是‘杀尔死’。过了半小时,110警车和120救护车同时开进来,警报器揪心揪肺地叫,一张担架就把那个倒霉的家伙抬走了。那家伙哭啊,一家人都哭啊,就跟生离死别一个样。”    
    然而,我好像真的是病了。午饭之后我上床接着睡,把一身都睡得酥软了。我从没有日上三竿的时候才起床,我从来都比太阳还要起得早,我从不晓得原来赖床是这么舒服啊。离高考只有三个月了,本来是不该这么睡的,可这死沉沉的一觉,真补了我十二年的困乏呢。不睡,不睡又能做什么,做题做题,我是明白了,这世上的题,那能做得完?    
    是母亲上楼把我叫醒的。母亲端来一碗萝卜汤,一碗豆闷饭。我醒了,看着窗户,看看眼睛红红的母亲,我说,“妈妈,什么时候了?”母亲说,“你病了,病了还管他什么时候了?反正还没有12点。”我把汤喝了,把饭吃了。我说,“妈妈,我是没有大病,可是我不想上学了。”母亲吃了一惊,眼睛一下子噙满了泪水。她说,你不会‘杀死’的。”我吃了一惊,我差点把萨尔氏给忘了。我说妈妈,给我量量体温吧。    
    体温量出来了,我跳下床,抓过体温计看了又看,我说,“妈妈,没事情的,真的没事情。”我迅速地把体温计甩了甩,我说,“三十七度五。”我的体温是三十七度九,而萨尔氏的警戒线是三十七度八。我说,“妈妈,你给我们老师打个电话吧,就说我出门的时候摔了一跤,明天才能上课了。”母亲说,“摔跤?可是你没有摔跤啊?”我说,“唉,妈妈,这个时候说发烧,谁还敢理我呢?”母亲也唉了一声,出去了,走到我们家对门的干杂店去打电话。    
    我从窗户看出去,看见母亲拿着话筒在说话,而干杂店的老板娘正在打瞌睡。一只挂在廊檐下的鸟笼钟摆一样地摆,鸟叫着,叽叽喳喳。阳光铺下来,在巷子里慢慢地移。没有人晓得,在这个四月的早晨,最诚实的孩子何有力,又撒了两个谎。


第二章她摔在阁楼的墙根下

    我睡在床上赖着被窝,我的体温是三十七度九,可我确信自己不会得萨尔氏。我计算过概率,得萨尔氏比中彩票还要困难不知多少倍,我哪有这么好的运气呢。我是上了文庙中学了,可我早就应该上文庙中学了。我得到也夫金奖了,得到了却又被韩韩一把抢走了。韩韩,我想起那个贴在墙上的小韩韩,,小韩韩还是很可爱,人为什么一定要长大?!    
    我的同桌曾经问过我,她说,“何有力,你都十九了,你为什么不去喜欢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不去谈一次恋爱呢?”我真是无法回答她,为什么,我哪晓得为什么,没有就是没有吧。她的成绩不好也不坏,她有一个男朋友,就是隔壁班上的某某某,成绩也是不好也不坏。放学的时候,她和他挨得紧紧地走,却各自戴着耳机听音乐,张柏芝﹑孙燕姿﹑阿杜,或者周杰伦,谁晓得呢,反正他们跟着音乐摇头晃脑,就连身子都在晃,我真的搞不懂,恋爱就是这么谈的么?于是同桌就来嘲笑我,她说,“何有力,你自然是搞不懂,因为没有女孩子愿意爱上你,没有女孩子愿意跟你谈对称﹑引力﹑超对称或者超引力。”我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不要对称﹑不要引力,你还跟他谈什么恋爱呢,你总不能说单口相声吧?”    
    不过,这话我其实没有胆量说。跟女孩子说话,我总是发怵的,我晓得她们全都拿我当憨憨。熊思肥呢,噢,熊思肥不像一个女孩子。    
    还记得有一天放学,突然下起了大雨,我站在古色古香的校门口发呆。这时候熊思肥推车过来了,她套着一件大而又大的大雨披,纯而又纯的公安蓝,她说“何有力,你还不赶紧走?”我说,“天哪,我怎么走得了?”熊思肥抓住雨披的下摆一甩,雨披就像喇叭花一样开放了,它尽情地张开来,把我整个地罩了进去了。我说,“熊思肥,熊思肥,你干什么呢?”熊思肥说,“你真的就这么一个憨憨吗?我还能把你劫持了?我是带你回家啊。”我在雨披下边抗议着,“熊思肥,熊思肥,你不怕同学笑话啊?”熊思肥说,“笑话什么呢?”我说,“你是女孩子,我怎么能让你带着走?”熊思肥说,“这还不简单,那你就别把我当成女孩嘛。”雨水在雨披上密密麻麻地响着,跟豆子一样欢蹦乱跳着。我坐在后座上,什么也看不清,雨披外边兵荒马乱,雨披里边温暖如春。熊思肥说,坐稳了?我说,坐稳了。熊思肥说,抓住我的腰。我说,我抓住了你的腰。熊思肥说,人多、车多、雨大,你别怕。我说,我不怕。    
    突然一声炸雷响,炸得我的心尖尖都在跟着颤,差一点把我震下去。可自行车还是平稳地行驶着,熊思肥的腰杆也还是稳稳的。熊思肥说,“现在到了滨江大道的十字口,你说是朝右还是朝左走?”熊思肥真不是一个女孩子。当然,熊思肥也不是一个男孩子。有风有雨的时候,熊思肥就是又结实又温暖的大雨披。雨点子欢蹦乱跳着,雨点子的声音让我觉得很安全,也是很安逸。    
    我想着熊思肥,嗯,是想着那个落雨天……我慢慢地睡着了,三十七度九的低烧,的确让我的脑子有些晕。我梦见外边真的下雨了,熊思肥来看我,就站我的床头前。熊思肥说,“何有力,何有力,你真的发烧了?”    
    我用力睁开眼,我看见熊思肥真的就站在我的床头前,外面下着雨,熊思肥淋湿的头发粘在额头上,她的手是湿湿的。她说,“你肯定超过了38度了。”我说,“你就不能小点声?”熊思肥说,“不,你应该去医院!”我突然一下跳下床,狠狠地掀了她一掌。我说,“你滚!”我不晓得哪来的一股劲,我掀了她一掌,竟然把她掀倒了。熊思肥扑扑地退出去,摔在阁楼的墙根下。她很吃惊地看着我,我也很吃惊地看着她。熊思肥说,“何有力,你真的有力了。”我呆呆地望着熊思肥,我说,“对不起。”熊思肥说,“没关系。你还是应该去医院,你要听话,我相信,你会去医院的。”熊思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下楼,走了,留下一滩圆圆的水迹,还有一包喜之郎。


第二章“当!”地一响,手重重碰上了玻璃门

    我木木地嚼着熊思肥留给我的果冻,忽然想到,她要是一气之下,给医院、派出所打了电话怎么办?她是警察的女儿啊。我想象着120、110呼啸着开进我们驷马巷,开到我们家的家门口……我不敢往下想,迅速穿好衣服,抓起书包,我说,“妈妈,熊思肥通知今天晚自习,我得赶紧去学校。”    
    我走了很久,发现自己站在了韩韩家门口。在这个城市,我实在无处可去。她穿着一件酒红色的长袍站在门口,趿着白色的泡沫凉拖鞋。有一小会儿,她没有认出我。她的眼睛依然是迷糊的,但嘴里已经没有了酒气了。我说,“是我啊,阿姨。”她哦了一声,还是没有想起我是谁,她的头微微地侧着,很像一个天真的小姑娘。她的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髻,垂落在她瘦削的肩上。髻上插着一根长长的钢针,寒光闪闪烁烁。我说,“那晚阿姨醉了,是我把你扶回来的啊。”她笑起来,笑得很害羞的样子,用一只手捂住自家的嘴。她轻声轻气地说,“讨厌。哦,对不起,我是说自己很讨厌……谢谢你了。”    
    客厅里依然只亮着一盏落地灯,但我能够感觉到,在灯光之外,地板和家具已经被耐心地擦拭过,茶几上放着几大册厚厚的照相薄,沙发的尽头,留着一个圆坑,在我进来之前,她大概是抱着膝盖蜷在那儿端详照片吧。    
    我撒了一个谎,“我的圆规找不到了,也许,是丢在阿姨这儿了吧?”然而她对我为什么来这儿是并不在意的。“哦,是吗,”她说,“你来了,阿姨真高兴。”我看了看茶几,又弯腰看了看地上,我说,“阿姨,你真的没有看到我的圆规吗?明天考试要用呢。”    
    “没有,”她说,“我今天做了一天的清洁,真的没有见到你的圆规啊。没有圆规,会影响你的考试吧?等等,等等,我把我儿子的圆规借给你。”她进了一间小屋子,她说,“来吧。”我走进去,看见她站在一根梯子上,朝我勾了勾食指。梯子上边是阁楼,我没有想到,韩韩也和我一样,住在阁楼上。    
    我踩上梯子,她略略等了等我,她的脚后跟停在那儿,近得几乎让我的眼睛碰上了。她的脚后跟是小巧的、结实的、浑圆的,却不是圆滑的,下边长着茧巴,茧巴上边是凉鞋带子留下的浅白色,浅白色的细细的肉,上边起着皱,一层一层,就像是搁得太久的饼。她站着等着,脚后跟却在泡沫拖鞋上啪搭啪搭地动,踩下去,又被弹起来。她说,“你怕吗?”我吃了一惊,我说,“不怕,怕什么呢?”她说,“是啊,有什么好怕的。”    
    阁楼里的灯光,只有一盏台灯,照亮半边桌子和半边床。我说,“阿姨,可以打开大灯吗?”她不说话,举起台灯,朝上照了照。我看见天花板上,在留有灯座的地方,却没有灯泡和灯罩,只有密密麻麻的斑点,如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蚊子。她说,“没有了,灯泡碎了,碎成沙,碎成了粉。”我咕哝了一声,“是火药枪打的吧?”她侧脸看着我,“你怎么晓得的?”我不说话。    
    她举着台灯四面照,她想找出韩韩的书包,或者放在哪儿的一个文具盒。她举着台灯,就像山里人举着一只火把,很自由地转过来、转过去,就那么小小的一团光,她把四处都照亮了。我很惊讶地发现,韩韩的阁楼,收拾得干干净净,比我的房间还要整洁又整洁,发出一种干干净净的味道来。他的枕头、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的,有棱有角的,我想象韩韩那乱蓬蓬的头发放在那个枕头上,会是什么景象呢?    
    她什么都没有找到,最后那一团光停留在一只橱柜上。橱柜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木雕、陶瓷、石像、铜壶、钱币、标志牌……一层一层,一排一排,就像他妈妈脚后跟上的老皱纹,整整齐齐,安安静静。一个东西闪烁了一下,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心里一酸,泪水就从眼眶里边淌出来。我看见,我的翁也夫金质奖牌,就放在最靠外边的一个角落上。我把手飞快地伸出去,——“当!”地一响,手重重地碰在了玻璃门上。


第二章吃果冻的感觉就像做什么?

    我要把属于我的金牌拿回来,我把手握成拳,再次向橱柜的门砸过去。我忘了自己是一个憨憨,好学生,乖娃娃,胆小鬼……但是我的手,被韩韩妈妈的手握住了。“哦,瓜娃子,有机玻璃,怎么砸得碎?”她的手跟她的脚正相反,柔滑得就像没骨头。她的手握住我的手,很自然地也是很娇嗔地捏了几捏,好象是在把她的话和她的疑问重复了好几次。她说,“看上什么东西了?”    
    我摇摇头,我惊讶自己居然没脸红。我说,“不,我只是想试试有机玻璃的承受力。”她笑起来,“唉,瓜娃子。”她推开阁楼的窗户,夜空被城市的灯火映得红彤彤的,但街的那边,凸起一座黑黢黢的建筑,这就是大剧院。她说,“你喜欢大剧院吗?”我老实地说,“阿姨,我还没有进过大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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