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上)〔法〕巴尔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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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灭(上)〔法〕巴尔扎克-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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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你的桂冠是因为我,你的成功应当补偿我以后的痛苦。 唉,亲爱的,这个社会对我不会比对你更宽容,他们因为分享不到幸福,便要发泄他们的怨恨。 是的,我永远有人嫉妒,昨天晚上你不是看见了吗?那些吸血的苍蝇不是刺伤了人的皮肉,急急忙忙扑到创口上来了吗?可是我多么快乐!我真正生活过了!我的心情好久没这么激动!”

    眼泪在路易丝的腮帮上淌下来,吕西安一声不出,握着她的手久久的吻住。 诗人的虚荣心受着母亲,妹子和大卫的奉承,如今又受到这个女人的奉承。他所站立的虚幻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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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的人都在继续替他加高。狂妄的信心不仅有朋友支持,还有恼怒的敌人支持,使他在充满幻景的气氛中向前趱奔。 青年人的幻想自然而然同那些赞美以及那些观念,沆瀣一气,一切都在帮助一个风流俊美,前程远大的青年,直到要经过几次冷酷无情的教训,才能使迷梦中惊醒。“亲爱的路易丝,那么你愿意做我的贝阿特丽克丝了——肯接受爱情的贝阿特丽克丝了?”

    她抬起她那本来低垂的美丽的眼睛,天使般的笑容明显和她说话的意义不一致,她说:“要是将来……你值得人家爱的话!……现在你还不够幸福吗?有一个知己,无论说什么都有把握得到了解,不是快乐吗?”

    “是的。”吕西安撅着嘴回答,显出一副情人失意的样子。她用取笑的口吻叫了声:“孩子!

    哦,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我看你进来的时候心中有事。“

    吕西安怯生生地向爱人说出大卫和夏娃相互相爱,打算结婚的事。她道:“可怜的吕西安,你怕挨打,挨骂,好像你自己要结婚似的!”她把手掠着吕西安的头发,又说:“那有什么大不了呢?你家里的人跟我有什么相干?你在他们之中是一个例外。 如果我父亲要娶他的女用人,你会不痛快吗?亲爱的孩子,情人是没有家庭的。 难道除了我的吕西安,我在世界上还关心其他人吗?要出人头地,要成名,才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吕西安听着这种自私的回答,一变而成为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路易丝正举出许多荒谬的理由,证明世界上只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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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的时候,德。 巴日东先生走进了客厅。 吕西安眉头一皱,怔住了;路易丝向他递了个眼色,留他吃饭,饭后在打牌的人和别的常客未到之前,又要他念安德烈。 谢尼耶的诗。德。 巴日东先生道:“这样我们都高兴。吃过饭听听朗诵,对我再合适没有。”

    德。 巴日东先生讨好他,路易丝讨好他,仆役看主人宠他,侍候得特别恭敬;吕西安便在巴日东府上坐享现成,一样一样地受用过来。 等到宾客满堂的时候,德。 巴日东先生的愚蠢和路易丝的爱情壮了他的胆子,不由得气焰高涨起来,而他美丽的情人还从旁鼓励。 吕西安看着娜依斯在众人面前的威势,得意得了不得,娜依斯也只想着把这威势分一些给他。总之,那天晚上他尽量充当小城市里的大人物的角色。有人看吕西安态度大变,以为他和德。 巴日东太太——照旧时代的说法——有了深交。 好些妒忌的人聚在客厅一角,跟杜。夏特莱先生同来的阿美莉一口咬定,说已经出事了。夏特莱道:“一个年轻小子想不到能踏进这个社会,免不了会得意忘形,这不能责怪娜依斯。 沙尔东听见一个上流社会的太太说了他几句好话,就以为对他有情意了。 他还分辨不出真正的热情是不声不响的,此刻抬举他的话只是看在他的美貌,年轻和才气的份上说的。 如果我们的痴情都叫女人负责,也太冤枉女人了。 他当然是动了心,可是娜依斯……”

    恶毒的阿美莉接口说:“噢!

    娜依斯!

    娜依斯看见人家这般痴情才快活呢!到了她的岁数,年轻人的爱情吸引力特别强。 在青年人身边站了一会儿,一个女人会返老还童,装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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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象女孩子般心神不定,装腔作势,忘了什么叫可笑……你们没看见吗?药房老板的儿子竟敢在德。 巴日东太太家拿出主人翁的架子来。“

    阿德里安轻轻地哼了一句:“爱情是不知道这些距离的。”

    第二天,昂古莱姆没有一户人家不在谈论沙尔东先生——又名德。 吕邦泼雷——和德。 巴日东太太亲密的程度。仅在有过几个亲吻时,他们已经受到指摘,说是有了私情。德。巴日东太太吃了她的权势的亏。在社会的许多怪现象中,你们可曾注意到没有标准的批评和荒唐苛刻的要求吗?有些人可以无所不为,再胡闹也不要紧,他们样样合乎体统,老是有人争先恐后地替他们的行为辩护。 社会对另一些人却严格得不能叫人相信:他们做事都要合乎规矩,永远不能犯错误,犯过失,闹一点儿笑话都不行;人家把他们当作雕像欣赏,冬天冻坏一个手指或者断了鼻梁,立刻从座子上拿下;他们不能有人性,永远要像神道一般十全十美。 德。 巴日东太太瞧一眼吕西安,就等于齐齐纳和弗朗西斯十二年的快乐。 两个情人握一握手,就会让夏朗德河上所有的霹雳打在他们头上。大卫从巴黎带回的一笔积蓄,此刻作为结婚的开支和在老家添造三楼的费用。 扩充住屋不是为了自己吗?屋子早晚是他的,父亲已经七十八岁了。 印刷商替吕西安用砖木结构盖了一套房间,因为原来的墙壁到处开裂,不能压得太重。他高高兴兴地把二楼装修齐整,配上讲究的家具,预备安顿美丽的夏娃。 在那一段时间里,两个朋友过着轻松愉快,完全幸福的日子,吕西安虽然讨厌外省的寒酸俭省,连五法郎都看作一个大数目的习惯,但是精打细算的苦日子,他照样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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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不哼一声。 郁闷的情绪消散了,脸上精神焕发,表示他抱着希望。他看到自己福星高照,便一心向望美好的生活,把幸福建筑在德。 巴日东先生的坟墓之上。 这位先生不但有时候消化不良,而且还有个可喜的怪脾气,认为吃的中饭不消化,晚上再多吃一些就好了。九月初,吕西安不再做印刷监工,而是堂堂的德。 吕邦泼雷先生了。无名的沙尔东在乌莫住一间只有天窗的破阁楼,相形之下,德。 吕邦泼雷先生的屋子不知要华丽多少倍。 他不算乌莫人了,住在昂古莱姆上城,每星期在德。 巴日东太太家差不多要吃四顿饭。主教大人对他很好,让他出入官邸。他凭着诗人的身份变为最高级的人物,将来还要成为法兰西的名流呢。 他在漂亮的客室、精致的卧房和书室之间踱来踱去,感到每月从母亲和妹子辛辛苦苦挣来的工钱中支用三十法郎,用不着于心不安;他有一部历史小说已经写了两年,题目叫《查理九世的弓箭手》,还有一本诗集叫作《长生菊》。

    这两部作品如果有一天使他在文坛上出了名,不怕没有钱偿还母亲、妹子和大卫。 他既然感到自己的伟大,耳朵里只听见未来的声名,便泰然自若地接受别人的牺牲。 吕西安对着清寒的生活微笑,觉得最后一个阶段的贫穷倒也很有意思。 夏娃和大卫把吕西安的快乐看得比他们的更重要。 工匠先得赶完吕西安的事,再替二楼做家具,油漆,糊纸等等的活儿;婚期因此耽搁下来。 认识吕西安的人看他受到这样的爱护,都不可称奇了:他多么迷人!一举一动多么可爱!欲望和急躁表现得多么妩媚!

    他不用开口,人家就已经迁就他了。(被这种代势断送的青年,比因之得益的青年多得多。)

    年少风流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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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有人趋奉,上流社会从自私出发,也愿意照顾他们喜欢的人,好比看到乞丐,因为能引起他们的同情,给他们一些刺激,而且愿意施舍;可是许多大孩子受惯了奉承照顾,高兴非凡,只知道享受而不知去开拓。 他们误解应酬交际的意义和动机,认为永远能看到虚假的笑容:想不到日后头发秃了,早已失去了光彩一无所有。既没有价值也没有产业的时候,被上流社会当作年老色衰的交际花和破烂的衣服一般,挡在客厅外面,扔在墙脚底下。 夏娃巴不得婚礼延期,因为她要用俭省的办法置备小家庭的必需品。 吕西安看见妹子做活,说道:“我要能做针线就好了!”声调语气完全出于真心。 对这样一个兄弟,两个情人怎么能不百依百顺呢?并且这种无微不至的爱护,还有严肃而细心的大卫参加。 自从吕西安在德。巴日东太太家崭露头角以后,大卫也担心他改变,惟恐他会瞧不起布尔乔亚的生活习惯,有时便故意试试兄弟,要他在淳朴的家庭乐趣和上流社会的乐趣之间做出选择。 看见吕西安肯为他们牺牲浮华的享受,大卫私下里想:“好,他是不怕人家引诱的!”

    三个朋友和沙尔东太太按照外省方式一同游玩了几次:在昂古莱姆附近,夏朗德河边的树林中散步;大卫叫学徒把食物在约定的时间送到一个地方,他们在草地吃野餐,傍晚略微有些疲劳地回去,总共花不了三法郎。 遇到重大的日子,他们在乡下饭店吃一顿,铺子介于外省酒馆和巴黎近郊的小酒店之间,花到五个法郎,由大卫和沙尔东一家分摊。 下乡玩的时候,吕西安忘了德。 巴日东太太府上的享用和上流社会的筵席,大卫看着心里好激动又欣慰不已。那时大家都想款待昂古莱姆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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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这个阶段,新家庭需要的东西差不多备齐了,为了请父亲参加婚礼,大卫到马萨克,希望老人看着新媳妇喜欢,能自愿在装修房屋的大笔开支里头分担一部分。 不料大卫出门期间发生了一件事,在小城市里把整个局面都改变了。原来杜。 夏特莱是安在吕西安和路易丝身边做奸细,他的仇恨既有吃醋的成分,也有贪财的成分,所以等候机会要他们出丑。 西克斯特想逼德。 巴日东太太把对吕西安的态度表示得十分露骨,证明她已经象俗语所说的失身。 他假装是德。 巴日东太太的心腹,不作非分之想,在布雷街赞美吕西安,在别的地方拆吕西安的台。 娜依斯已经不再提防过去崇拜她的男人,不知不觉地让夏特莱在她家随便进出了。 他对两个情人的关系过分疑惑;事实上吕西安和路易丝还停留在柏拉图式的阶段,两人还因此大为懊恼呢。 有些恋爱开场开得不好,或者说很好,反正你爱怎么说都可以。 双方用感情来勾心斗角,没有行动,只管纸上谈兵,不去围城而在野外作战。 欲望一再扑空,弄得两人都感到厌倦。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们有时间考虑了,能够互相批判了。 往往有些热情开始时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地出发,好象火气很大,要把一切关口都攻下来;临了却退回原处,没有胜利,倒反而解除了武装,因为白闹了一场而老大不好意思。 有时候,这种失败是由于年轻人的胆小,由于初入情场的女子喜欢拖延;凡是风月场中的老手,耍惯手段的荡妇,倒不会这样彼此愚弄的。并且外省生活使爱情极不容易得到满足,只能引起精神上的冲突;另外还有许多阻碍,不允许情人称心惬意地来往,逼着一般性情急躁的人走上极端。 外省有的是无孔不入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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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家里藏不住一点儿秘密,给你安慰而并不越轨的亲密简直不可能,最纯洁的友谊会受到极荒谬的指摘,很多清白的妇女受到鞭挞。 因此,很多这一类的女子恨自己不曾享尽失节的乐趣,白白吃了许多苦。 某些大张晓喻的事,是经过长时期内心的斗争才发生的,社会不加辨别,只知道非难和抨击,其实促成丑事的原始因素不是别人,正是社会。 批评的人多半只鞭挞无故受谤的妇女,指责其莫须有的罪过,从来不去想逼她们公然下水的原因。 较多女性是受了冤枉以后才失足的,德。 巴日东太太不久就陷入了这种古怪的局面。热情刚开始的时候,没有经验的人碰到阻碍就惊慌;吕西安和路易丝遭受的困难又极像小人国里的小人捆绑格列佛的绳子,不知有多少琐碎的牵制叫人动弹不得,便是最强烈的欲望也无法抬头。 比如说,德。 巴日东太太非得经常见客不可。如果在吕西安上门的时间谢绝宾客,无异不打自招,还不如干脆同吕西安私奔。 事实上她老是在小客厅中接待吕西安,吕西安在那儿已经非常习惯,以在自家自居;各处门户都堂而皇之地打开着。 一切都按照规定,不失体统。 德。 巴日东先生像金壳虫似的在家里来来往往,从来没想到太太要跟吕西安单独在一起。假如只碍着德。 巴日东先生一个人,娜依斯倒不难打发他,或者安排他做些事情;无奈客人不断,而且外边越是注意娜依斯,来的人越多。外省人天性爱捣乱,喜欢破坏人家初生的爱情。仆役不经使唤就在屋内随便走动,事先也不让你知道,这已是多年的习惯,女主人没有什么事要隐瞒,一向由着他们。 改变家里的老例章程,不就等于把全昂古莱姆还在将信将疑的爱情自己认可吗?德。 巴日东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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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休想跨出大门而不让人知道她往哪儿去。 单独和吕西安出城散步,更是证实人家的猜疑,宁可和他一同关在家中,减少一些危险。 吕西安倘若在德。 巴日东太太家坐到半夜过后而没有别人在场,第二天准会引起批评。 所以不论在屋内屋外,德。 巴日东太太始终过着公开的生活。 这些细节说明外省的环境里,男女的私情要不坦然承认,根本不现实的。路易丝像一切堕入情网而没有经验的女子,碰到一桩又一桩的困难,心中害怕。 他们单独相对的时候,最愉快的是亲密的谈话,现在这谈话受了她的恐惧的影响。 有些女子能编造出巧妙的借口躲往乡下,但是德。 巴日东太太没有庄园好带着心爱的诗人同去。 她不耐烦老是在人前露面,恨环境给她戴上难堪的枷锁而并没有给她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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