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笑止站起身，将床前的位子让给了绍云铮。
“我今晚有些事，要出城，清浅那边——”
“放心吧。”绍云铮见他还记挂着白清浅，便宽慰道：“我走的时候她已经喝了药，睡着了。你不用担心，有阿芙守着她呢。”
“还有——”
“还有不要告诉别人，她是你故意藏起来的，不要走漏消息，是吧。”绍云铮摆摆手，有些嫌弃，“我都背会了，快走吧你！”
李笑止知道此番累及他颇多，那封信是自己借了他的名义写的，救出清浅后还要拖累他在一旁稳定清浅的情绪，故而见他烦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默默的看了一眼床上的赵九儿，便身离开。
李笑止一走，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绍云铮探了探赵九儿的额头，又提她把了把脉，知道她只是喝醉了，其余没什么大碍便放下心来。
虽然已经让人把赵九儿喝醉的事情悄悄告诉了天意，让她代为隐瞒，但绍云铮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心道，千万不要让赵太师知道，否则，又是一场大闹。
怎么就醉成这幅样子了呢？
绍云铮叹一口气，开始琢磨缘由。李笑止说，她心情不好是因为自己，但是，那天送她回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
难道——
绍云铮猛地想到了下午外室那声怪异的响动，难道，那个时候赵九儿就在外面？
额头突然开始冒冷汗。
绍云铮记得，那时白清浅闹着不肯吃药，而且还在病发当中，他只好连哄带骗，她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这个傻丫头不会当真了吧……
心中哀鸣一声，绍云铮只觉得这也太过碰巧了。之前都是李笑止在哄，他在旁边看，实在不行才出声。今天，李笑止就出去抓个药，自己临时顶替一下，就偏偏让赵九儿撞到了，真是天要亡他。
就这样，绍云铮开始抓耳挠腮，为自己想解释的理由。一夜过去，一个是心惊胆战，一个是头痛欲裂。
“水……”
弱弱的唤了一声，很快，甘冽清凉的茶水便送到了她唇边，她微睁着的眼睛，将一杯水喝的一滴不剩。
“慢些，别呛到……”绍云铮扶着她的背，为她轻轻送着气。
赵九儿听着声音，身体一震，眼睛瞪着他看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身边的人是谁，手下就有了推搡的动作。
“对不起……”他抓着她的双手，任她怎么拒绝，都死死不愿放开，“我有理由，我也能解释，但是……还是对不起。”
赵九儿见挣脱不开，便将脸背到一边，不愿看他，故作无情状，但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思：
“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永远不分离，说得真好。看来，九儿又做了恶人，阻挡了大将军的好姻缘。”
“那些话不是真的，我是骗她喝药才说的，不作数的，九儿！”绍云铮有些急，想解释，但又不知怎么解释。
“呵呵，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怎么可能不作数，你当我是六岁孩童，还是当她是个傻子，听不出你的话是真是假，我——”
“她就是个傻子！”
赵九儿听到这句，心突如五雷轰顶……前世今生，兜兜转转，又听到了他亲口说出这句话。可惜……对象换了，她竟成了朱莉的角色，而白清浅，则成了当初的赵九儿。
“九儿，九儿！”
绍云铮见她突然怔住，不由出声唤她，“你听我说，白清浅她是——”
“原来在这儿，她才是正牌的女主角……”赵九儿神情有些痴，她死在看绍云铮，又似透过他再看更远的地方，“我说呢，她怎么出落的那般好，笑止也爱她，你也爱她……这就是我嫁不出去的原因。”
绍云铮见她神情恍惚，虽然不知道她说的这一大堆都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再不挽救，赵九儿是铁定不肯再嫁他了。
抱歉笑止，关于要帮清浅保密的事，我恐怕要食言了……
“九儿，你听我说——”绍云铮逼着她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白清浅有癔病，因为之前我无意中帮我她一次，她便臆想着我与她是对恋人。现在笑止正在找大夫帮她医治，我随在她身边，只是为了平稳她的情绪让她快些复原，说的那些话，也都是为了哄她吃药。昨日是她闹腾的太厉害了，我才过去抱她的，但只有那一次，我以命起誓。”
癔病，白清浅……
赵九儿呆在那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绍云铮见她没有反应，还以为她不信，便竖起三指，深吸一口气道：
“如果我绍云铮对她有半分肖想，就让我——”
赵九儿听他赌咒发誓，慌忙将他的手拉下来，眼眶霎时间就红了，嘴里只喃喃着：“不要，不要……”
绍云铮见她这般反应，也不舍得再刺激她，只叹声气，便将人搂到了怀中。摸着她的发，轻声道：
“怕什么，我不喜欢她，誓言自然不会应验。”
赵九儿摇头，轻声道：“万一呢，世事无绝对，万一你和她在一起了，我纵然不喜，也不愿你因此受难。”
绍云铮听她说完这话，一时欣喜如狂。他知道赵九儿素来内敛，别说嘴上说爱，就算让她拈酸吃醋一下都难得的很，如今，她却为了自己，说出如此让人心疼的话来，可见她是真把自己放在了心上。
“九儿。”
他将人深深拥在怀中，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低哑颤抖，“云铮此生绝不负你，还是那句话，你若不嫁我，我便孤独终老……”
“云铮，我……”
“但恐怕没这个机会了。”绍云铮将她的手握在手中，轻轻摩挲，“那日回去，我就爹爹提了，他说等正月一过，就带着我上门提亲。那时，你三哥娶，你嫁，正好喜上加喜。”
赵九儿红着脸轻啐一声，道：“胡说，你一提，我便嫁么？别说我爹现在不同意，就算他同意了，筹备新衣不得花时间，聘礼多少不得商讨，还有新房布置——”
绍云铮痴痴的看着她，毫不遮掩眼中的宠溺，调笑道：“没想到，你比我还着急，连新房都想到了。”
赵九儿被他看得很是羞怯，故作生气，将头撇到一边，“还有最重要的……我们赵家嫁女儿有个规矩。”
“什么规矩？”
赵九儿调匀呼吸，轻声，却是一字一句：“我许你情有独钟，你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罢，赵九儿将心提到嗓子眼，生怕他犹豫，或者嘲笑她的天真。谁知，绍云铮却呵呵大笑起来：
“哈哈哈，赵九儿，你竟是个醋坛子！”
赵九儿心一悬，正要失落时，却听到他附耳过来的下半句：“对了，你怎么知道，云铮最爱的就是醋。”
“你……”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爽快，赵九儿一时竟不知再说些什么。
“放心好了。”
他吻上她的额头，轻声道：
“绍家人都惧内。你没发现么，我爹只有我娘一个，我大伯也只娶了大伯母，所以才使得绍家人丁稀少……之后，振兴家族就只能靠你和我了。”
“你！”
赵九儿瞪着眼睛看着他，又羞又气，可惜她天生一双猫眼，此时又因为害羞而满目春光潋滟，使得这一瞪非但没有任何震慑力，反倒平添几分韵味，惑人心神。
“以后别这样看人……”
绍云铮低下头去，用唇去触碰她的脸颊，声音因突然跳起□□而变得有些沙哑：“你知道的，我的自制力向来不是很好……”
向来不好……那你以前肯定有不少风流债吧……
赵九儿心里闷声嘀咕，却不敢真的问出来。此情此景，她要是问出口，恐怕真的要被绍云铮就地给办了。故而当下神情一凛，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言语。
……
东方一抹鱼白时，李笑止一身泥泞，一个人默默的回到了商家客栈。
阿芙一脸吃惊的看着他，“大少爷，您这是到哪儿去了，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李笑止没有解释，只是要她回府帮自己准备换洗的衣服，阿芙没有办法，只好提着一颗心匆匆回了府。
阿芙一走，李笑止紧绷了一晚的神经终于缓下，他神情凄怆，身子一下滑入椅中，一脸苍白，如同弄丢了灵魂。
床上，白清浅还未醒来。比起她醒时的哭闹争吵，此时安睡的模样很是乖巧。
李笑止看着她，好久之后，惨白的唇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声音：
“清浅，你知道么，今晚我去见了我娘……她没死，却不肯再见我。我与她就只有今晚短短几个时辰的缘分，天一亮，我就又是孤独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提亲
腊月快到尽头，飞雪迎春，再过两日就是除夕。
这日，赵夫人刚刚为祖先上过晨香，那边就传来丫鬟的声音：
“夫人，九小姐来了。”
赵夫人板指一算，从那日骗她到现在已有四五日，也该到她过来找她这个娘“算账”的时候了。
“娘，九儿过来给您请安了。”
赵夫人看着她嘴角一弯，慈笑道：“不错，知道给娘请安了。我算算，加上今天这次，你这一年总共给为娘请安的次数，得超过十回了吧。”
旁边的丫鬟捂嘴轻笑道：“不超，正好是十回。”
赵九儿知道自己理亏，也不敢反驳，只讪讪一笑，道：
“女儿知道错了，以后肯定……尽量天天来给娘亲大人请安。”
赵夫人被她逗乐了，摆手道：
“可不用，这绍家离咱们府上也有一段距离，你早上要请公公婆婆的安，然后再坐轿子回来给娘请安，这么折腾娘可舍不得。”
什么绍家，什么公婆……
赵九儿被娘亲说得脸红，又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一时嚷道：
“娘，你不是说绍云铮要娶韩家四小姐么，现在又说这些，是故意笑话女儿么？”
见她急了，赵夫人示意丫鬟出去，然后笑吟吟的将人拉到一旁坐下，道：
“傻丫头，这么快就恼了？”
赵九儿半嘟着嘴，没有说话。
“你还记不记得，你那日问娘是怎么嫁到赵家来的。”
她点头，抬头瞧着赵夫人问：“娘是怎么嫁进来的？”
赵夫人扶着她的头发，轻轻笑着回道：
“娘那个时候喜欢你爹，但你外公又不喜欢他，觉得赵家门第太深，不是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家。所以你爹求了几次亲，都被你外公劝回去了。后来，你爹因为受挫，也就不大上门来了。娘心里急呀，就想了个法子写了封信给他，说三日之后我就要嫁给王御史的儿子，让他来观礼……”
“那爹呢，不知道你在骗他么？”
赵夫人扑哧一笑，道：“他那个时候一根筋，哪里分辨的出。再加上那个时候，娘的表姐的确要嫁给王御史之子，所以你外公家处处都是一边喜庆，你爹就当了真。你猜，他后来怎么娶到娘的？”
赵九儿听的兴起，一脸兴奋的道：“爹不会去抢亲了吧！”
“抢倒没有，不过他去拦了花桥。大街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冲着花轿喊，如果他娶不到娘，这辈子也不会再娶其他女人，要所有人给他作个见证。”
多么熟悉的话语，赵九儿一听，竟震得久久不能回神。
“后来，你外公就上去告诉了他真相，然后答应把娘许配给他……所以啊，这骗也不是绝对的不好，这不前脚娘刚骗了你，后脚绍家就来提亲了。”
提亲……
“他来提亲了么！？”赵九儿回神一喊。
赵夫人抿唇笑道：“是啊，一大早就来了，估计他来的时候你还没起呢。”
赵九儿心里又慌又乱，还夹杂着几分欣喜，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夫人，九小姐，不好了。老爷和云少爷吵起来了，听说云少爷还受了伤，正厅那边已经乱套了，长青总管要夫人赶快去劝劝呢。”
赵九儿一急，连忙就往正厅那边赶，报信的丫鬟则扶着赵夫人一路追了过去。
正厅之外，赵九儿就被长青拦了下来。他指了指里面，赵九儿一看，绍云铮正跪在地上，赵管家正在里头劝，但赵太师情绪似乎很是激动，训斥声越来越大：
“……你简直是痴心妄想！你跪在那里做什么，你不是会乱扣罪名吗，来呀，给也老夫扣一顶袭击卫城将军的罪名，将老夫打入天牢啊！”
绍云铮跪在那里，头微微的低着，“小侄不敢……”
“你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么！别以为你和韩家那小子做过的事没人知道，若不是九丫头吃了迷魂药，一心维护你们，老夫就算拼了这身官服，也要跟你们斗到底！”
“老爷消消气……”赵管家递过一杯茶去，哆哆嗦嗦的劝道：“云少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头上的伤口一直在滴血——”
茶碗被赵太师一把夺过来，冲着绍云铮就扔了过去，绍云铮和之前一眼躲也不躲，茶碗砸到肩头，然后弹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赵九儿在一旁看得惊醒动魄，不管不顾就要冲过去，却被长青和赵夫人一齐拦下。
“九儿你现在过去，是要害死云铮啊。”
“是啊小姐，老爷的脾气我知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要是再过去维护云少爷，说不定老爷真一怒之下将云少爷打死也说不定啊！”
赵九儿握着赵夫人的手，一脸泪水，哆哆嗦嗦的道：
“娘，帮我救他，别让爹再打他了……我不要守，守寡。”
赵夫人拍拍她的手，给了长青一个眼神，然后走了过去。长青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两只手扶着赵九儿的肩，生怕她一个冲动就跑进去维护绍云铮。
“老爷，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赵夫人过去，将赵太师搀到一边坐下，然后用手帮他顺着气。
“你问他！”赵太师冷哼一声，将脸背到一边，不再看绍云铮。
赵夫人之前在门外，只能看到绍云铮的背脊，如今仔细一瞧正面，却是真真吓了一跳。
绍云铮跪在那里，虽然微低着头，但额前发都是湿漉漉的，额角处被划了一道口子，一直顺着侧脸往下滴血。他身子周围都是碎瓷片，其中几块还带着血迹。联想到刚刚他被砸肩头，却躲也不躲的情形，赵夫人深叹一口气，对着赵管家道：
“先将云铮扶下去，然后叫人来清理一下。”
“让他走！”
“我不走！”
赵太师和绍云铮的声音同时响起，赵夫人愣了一下，心道不好时，赵太师已经勃然大怒：
“你不走，好，你不走我今天就打死你，打死你！”
说着，也不顾其他，眼前有什么就拿什么，一股脑的全砸向绍云铮，只听瓷器玉器咣当作响，假山盆景也不能幸免，直把赵夫人和赵管家吓的脸色发白，生怕砸出个好歹，赶紧一人一条胳膊，将赵太师拦了下来。
“爹爹！”
门外传来赵九儿的哭喊声，她使劲儿挣脱了长青，趔趄的扑了进来。
“你不要再打他了，我让他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