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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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湿流光-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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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哪里去了啊。周妈妈急匆匆迎出来,转向我,小丛,有个先生打电话找你,打了很多次,很着急的样子。是不是你公司的人?
  哦。我的心猛然沉了沉,像料到了什么,可他并知道这里的电话啊,心又略松了松。
  进屋,春霞姐妹已熄火,但屋里似仍残留着热腾腾的硝烟。我拉拉小松,说,去我那里吧。小松说:不是有电话吗?我不知怎的一点都不想等电话,但似乎也无理由坚持走。便坐下来。心里七上八下有些忐忑。我也不知自己究竟为何要忐忑,自己上次不是斩得很彻底么,恨不得把人劈死。大概女人的心不是那么容易摸清的东西。自己也看不透。
  小松给我削一个苹果,削一半,电话蓦地响了,我像吓一跳似地迷茫地看小松。小松放下苹果,摸摸我的头,说,干吗这么紧张,不一定有什么事。去接。而后撇头,说,小丛,真的找你。
  哦。我去接。
  出去了?他说。果然是孟韬。声音还很平静。
  是啊。我说,也让自己平静,又问,你怎么知道这电话。
  他说,小林啊。
  这猪头。我骂。
  他略笑了下,说:不至于要这么避我吧。我能拿你怎么样?
  说得也是,人家云淡风轻,那么大人,以为人勘不破似的。我嘲讽地想。过会说:那么什么事么?
  他说:公司最近不太顺。中鼎一直虎视眈眈,与思科携手合力压公司。国内这些企业,恨不得自相残杀。杀完了,中国还有什么本土企业,正好成全了别人。现在想明白那句话:攘外必先安内。中国人,是宁愿国破,也不情愿家亡。这也没什么。今年,员工离职得很多。大概是中层出了问题,他们有大量股权收益,什么都不做,每年都可分几十万的股息。就做表面文章了,压制基层员工的积极性,成了永冻层。所以什么事都有利有弊。今天,看了一个年轻员工的帖子,很有感触。大家进来时也都怀着热情,怀着实现自己价值和振兴民族的理想,可磨来磨去,在连日的加班和空虚的口号中磨光了,觉得不如去外企,有实惠比什么都好。生存是第一位的。
  我说,可不是,你以为大家都有理想?就算有,老板搭建的平台他们认可了么,毕竟只是你的。
  他说,是啊,我不知道怎样能够让他们认可。难了。目标虽然好,可是大环境如此,中国的官本位,办公室政治无处不在。人也都如此,现实的很。我自己一直崇尚理性,但是现在也觉得好多事情,靠个人是没办法处理的。其实大家也都不想看我们国家成为世界工厂,但是,现在高新企业纷纷倒闭。本地企业互相斗。价格越压越低,不停地控制成本。未来怎样,实在没把握。
  他声音有些低落。以前他不是这样的。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总还有信念。相信自己的能力。我不由说,别啊,别这样想。你做得不挺好。在管理上想想办法。
  “还用民族主义来骗年轻人的激情和青春么?”
  “那怎能是骗?其实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渴望激情有个燃烧的地。只是激情总也很短暂,因为年轻很短暂,年轻的纯粹很短暂,人是现实动物,会妥协,为生存,为享乐,总之,激情这玩意,在哪里都会消失,跟你说,我们这一代及之后,责任感、使命感是很淡泊的,只有自己。只有现在。所以,你别失落了。这是现实。继续做吧。”
  他苦笑了下,说:做下去。是吧,除此呢,没别的支撑了。你也离开我了。可我还得挺着。
  我不说话。
  他说:其实,不想向你诉苦,只想说点挽留的话。我也不知再说什么。哦,我给你换了手机,让人寄出来了。还有别的,只是拿了你一张相片,不介意吧。
  我记起我包里那张相片,我最喜欢的,学校时候照的,在秋天萧疏的树林里徘徊,有风胡乱地扯起我的发,我无比张皇。我称之为:我的抒情年代。
  我干巴巴说不介意。而后挂电话。
  又很疲累。发了一阵呆,收回神,发现小松不知什么时候走掉了,桌子上削好的苹果裸着身子害羞地站在那里,我转转手上的草戒指,想,挺好。还能说话,挺好。
  我去楼上找小松,他却已睡着。腿伸在外头。我给他盖好被子,他动了下,睁开眼,说,没事吧。我说,没事。你,很困吗?他说,是啊,这几天不知怎的特别累。你睡这里吧。我说,别坏了,我走了。于是下楼,关灯。夜色在我面前铺开,尽是无边的黑。不知为何,这几天的夜色分外浓重。

  绝望

  几日后,我收到了孟韬寄给我的包裹。一个全新的手机。号倒还是原来的号。
  好像算到我这天收到,在手里还没摆弄热乎,他的电话就来了。
  喜欢吗?他说。
  我说,我原来的没坏。
  他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说,我恋旧。
  他沉默了会,过一阵,说,下周我找你。
  我说没有用的。
  他说,不争取我会后悔。
  我说不出话,看外面,消停的雨又绵绵下起来。风在雨中穿梭,卷到我身上,渗出丝丝湿气。
  这几日睡眠不好。吃了安定也没用。他说。
  叫你不要吃的。会早衰的。
  早衰,他笑笑说,已经衰了,忽然有一天觉得了无生趣。
  别这样想,你还有事业。
  事业?不错事业。想象它能达成我的期许吧。但也许只是又一个自欺欺人。
  不许这样想。
  好。我把手头的事处理一下,尽快见你。
  我愣一下,说,不要来,我们这拆迁了,够烦的。
  他说,如果还能困扰你我相信我更应该来。
  我挂机。怔怔看地面。抬起头的时候,被失魂落魄站在我面前的小叶吓了一跳,她目光空洞,脸上、身上全趴着雨。
  怎么了。我忙将她拉到屋里。
  她不说话。虚虚地不知看什么。我摇她,她的眼珠才转一下,对了我,空空洞洞说:我要结婚了。
  啊?我张大嘴,呆若木鸡。
  她点点头,干巴巴说:有很理想的对象,当然指条件,感情是一点没有的,这么多年,我已经不会有别的感情了。我父母喜欢,我也觉得如果错过就不会再找到更好条件的了。但还是不甘心。刚才我去学校了,找雨松。我终于知道了,即使你嫁给别人,他也不会娶我。
  我没有话,只是很担心她。
  她用手擦了下眼,笑着说:我输了,输得精光,可是我不在乎,我爱过,痛过,恨过,无憾了。又稀里胡噜擦眼鼻,仍骄傲地笑着说,没关系,小丛,你不要可怜我,我愿意的,愿意此生为他痛一场,在心里留一个永久的伤疤。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什么都不管了,小丛,我也不会苛求你,你和他的事与我无关了。
  转过身。
  我说等等。她停在那里。我想措辞,想了半天,说,不要草率,既然没有感情。
  她死命摇头。
  我又想了半天措辞,说,现在说什么都空洞,只是我真的敬佩你。我做不到。所以现在我多半很鄙视自己,爱都不彻底,也不纯粹,大概也没什么好结局。
  她回过头,说:不要愧疚到诅咒自己。小丛,我结婚,你做我伴娘好不好。我喜欢你。只是你一直不喜欢我。
  我抿出一个苦笑,却真的无话说。
  差不多放学时间,我去学校门口等小松。久等不至,我径去办公室。办公室只他一人在,灯未开,屋里水气肆虐,显得浑浊,他靠着椅背一动不动仰坐着,似乎钉死在椅面上。
  我站在门口看他,他未有察觉,良久,我敲了一下门,他才恍过神,说,你怎么来了?
  我说,小叶来找你了?
  他说是。
  我说无限惆怅?
  他说是,有个人要走出你生命了,走掉的时候,也许你才知道她留下什么。
  她留下什么?我好奇。
  他说,爱。
  爱。我复述。
  小松说,我可以感觉。这么多年了。沉甸甸的。可是我从来没有相反的施与过。爱有时候很残酷。我爱你,你爱他,可是他不爱你,我刚才想,老天为什么不能把两颗心捆绑起来。爱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可是有多少人能在爱里获得幸福?
  幸福,我说,痛并快乐着,大概就是幸福。人就是这样,好听点就是执著,难听点就是犯贱。可年轻时不犯一下还觉得浑身痒。
  小松笑,站起来,说,说那么难听。你是不是痒了?
  我怕他挠我痒,率先跑下楼。
  撑一把伞,我们拥着听雨落的声音,觉得天地空旷而宁静。他突然停住脚步,对我说:我只想跟你就这样走向洪荒。
  我笑一笑,说,赶快娶了我吧。
  我开始在市里找工作。生根落地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用工作来绑住自己。我面试了几家企业,均不太理想。用大都市的眼光看,小县城的职位委实有些寒碜。我的学历、专长及经验并派不上什么用场。我琢磨了一下,没有即刻接受。继续寻求机会。
  在村庄呆久了,逐渐生出一些荒疏感。主要是白天,村子里行走的都是老人和咿呀在怀的小孩,像我这样的壮年,几乎都在厂里做工。我经常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田野和场院游荡。逢着晴朗的时候在草坡上坐下,拿起纸笔想写点什么,却发现并不曾有好的心境,心里永远塞着一团乱麻。找工作反而成了一种消遣。消磨时间,消磨心志。又觉得自己有些无聊。
  雨总是时不时地落一阵。我知道这段时间是她最蹭人的时候,就像五六岁的孩子爱磨年长些的兄长,也像热恋中的女人爱腻腻歪歪贴着情人。
  不去市里的日子,我就躲在房间听明堂的雨。雨将飞檐擦得锃亮,将爬山虎喂得肥绿,月季和杜鹃咧着嘴在雾蒙蒙的雨中傻笑,仿佛受过男人的伤害神经错乱,也仿佛在期盼,期盼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担心某人突如其来。
  他说要来,大抵不会撒谎。那个礼拜,我天天忐忑,怕某天,跟小松牵手在一起的时候,他突然站在前面,浮着若有所思的笑看我。怕伤害他,却又暗怀期待。但他终于还是未来,我在舒一口气的时候,又明显发现了自己隐藏的失落。
  怎么了?小松在晕黄的台灯下备课,瞥在床上发呆的我一眼。最近充满了心事?
  哦,我恍惚笑一笑,说,雨,雨是烦人的东西。
  小松说,等雨停的时候,就放暑假了。可以天天跟你在一起。
  我说,没出息啊,就想跟女人在一起。
  他明净地笑,说,跟小丛在一起,永远不会嫌太长。而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短暂,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倏忽结束了。我现在经常会觉得像在梦里。
  不知他怎么说这样的话,我当时正为天长地久努力。找一份捆绑自己的工作。等房子分下来,就打算结婚。
  他合上书,到我身边,说,你不会厌倦了吧。看你百无聊赖的。
  啊,我顿一顿,说,不会,我打算上班了,先随便做一个。挣一点钱,减轻你的压力。
  他说,我没有任何压力,做你喜欢的,不要勉强自己。热不热?他取过枕边的扇子给我扇风。
  我靠到他怀里,享受他的关怀。这个时候,我大抵也觉得幸福。小农的幸福。老婆孩子热炕头。
  不久后,我找了份工作,还是做销售。业务员是小城最容易找的职位。90年代后,小城就雨后春笋般出了很多私营企业,但是产品推广一直是一大问题。于是急需这类四处奔波联络生意,讨要债务的人才。女人做这行本不合适,但我的资历在小地方也就只能这样发挥。做打字员接线生我恐怕更不堪忍受。
  小公司的销售真的很直接,请客吃饭陪笑陪玩,端看哪家招待周到。我用自己的巧笑接到几单后,又开始无法适应。终于在某天,一个业务对象作势将酒泼洒到我衣上,要给我擦拭揩油时发作。腾地站起来,拂开对方的手,大义凛然地走掉。
  打车回去的时候,雨还在下,我不自禁想孟韬。按了他的号码,长波响了两声后我一个激灵又切断了。有一阵了,他没电话给我,我想我在他心目中大概不是我所想象的重要。隔了雨,隔了时间的灰尘,隔了距离的阻碍,他以往的柔情在我心里渐渐模糊,就像这喷洒到车窗上蚯蚓一样蠕动的雨水,幕布一样将外面的景致挡住了。上次那番告白可是我无端生出的幻觉?他一直是个痴情的守望者。不是吗?做梦也要看谁做。便哂笑自己。
  手里握着的手机一直没再响起。似乎在证实我的幻觉,我些微的失落。在这幽暗的雨夜,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内心不似我的姿态决绝。他从未在我心里退场过。即使在我动了要嫁人的念头,他一直在我心里顽强地与另一人做斗争。而另一个人,在我离开他的好几年,我都可以不闻不问。
  我忽然为小松感到难过。
  师傅,就停这里。我对司机说。因为我看到村口的影子。不用怀疑,绝对是小松。他每天都在路口等我。无论多晚。
  村口有一盏凄寒的路灯,将他原本瘦削的身材拉得更加纤长。影子浸在水泊中,又折射着灯光,有熠熠的光彩。影子里仿佛还有什么璀璨的秘密。
  我跑过去,抹他脸上的雨水,嗔道:跟你说不要等的。
  他说我喜欢等小丛。
  他没有打伞,流萤样的雨却还在丝丝缠绵。夜深透,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像一个张着嘴吃人的黑洞。
  今天有点早。小松拉住我的手说。
  我闷闷说,不想做了。
  他想也没想,就说,好,不做了。
  真的不做了。很没劲的。
  他说,不开心就不做。
  我们走进黑魆魆中,脸面冲上来的雨丝一如灯前的飞蛾,没头没脑。小松说:等是种很奇特的感觉。满怀希望。实际上却并不知道是希望还是失望。如果能一直维持等的状态未尝不好。
  我忽然想说孟韬。就说——
  “我以前的老板,就是一个喜欢等的人。他老婆死了,他爱她,相信她就环绕在他身边,就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他相信某天能看到老婆‘小轩窗,正梳妆’的情景,家里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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