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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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湿流光-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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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渴望一场雨,渴望一场相逢。
  师兄,你现在怎么样,我心里不禁喊,你还写诗吗?你还思考吗?我已经没有。可是没有的日子真的很没劲啊。人生是要意义的。而且要那种发自内心的意义。诗歌还能不能赋予我意义?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里就像得到了满足似的熨帖起来。
  到我那,我跳下车,孟韬提过一个袋,说,忘东西了。我看到那件风衣,顿了下,也就拎走。想,送给小军吧,不知穿不穿得下。
  我开始写诗。
  金钱让我有十足的底气买下大堆诗集,策兰,曼德尔施塔姆,洛尔加……都是大学时想买而没舍得买的,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让我重拾当年的兴奋。究竟心态和年纪都不一样了,究竟现今怀了功利的目的。
  年轻的时候,情绪是蘸着饱满的汁液的。现在,在机械的生存中,却压榨成一具标本。我的文字干巴巴的,像几根干枯的枝条,摆来摆去,依然很瘦削。但是,无可否认,我还有感觉。
  流沙穿过指缝
  穿过旧日的消息
  没有回音
  转过身去
  地上回旋着风
  一些余味
  一些记忆里的气息
  似乎就在不久前
  阳光的怀抱里还能捂出热气
  但是久违了
  于是便有此刻的想念
  在风中轻轻的咀嚼
  灿烂无比
  ……
  是的,我想念了。
  半夜三更,我将弟弟从被窝里拉出来,说:听听姐姐的杰作。便充满感情地念给他听。
  弟弟说:陈丛,你又发神经了,你最近神经兮兮,是不是失恋了,受不了你。打个哈欠,轰然倒塌,随后,鼓风机一样的鼾声袭来,攻击我的诗歌。我作罢。
  白天上班,孟韬说,你最近很奇特。眼睛红红的,好像……
  我突然想说,好像吃了春药。咬唇傻笑了一阵,才说:忽然想到“年轻”这两个字,又想换种生存方式。
  我想辞职了。不错,孟韬待我很优厚,但是我的确并不喜欢这份工作,没有挑战,没有热情,按部就班,很像被人豢养的花朵。以前有钱的刺激,我乐意,现在钱对我构不成吸引力,我想试试生活还有没有别的可能。人说起来,也是挺贱的,也许不久后我又会怀念没心没肺的生存。那再说了,反正现在,自迷上诗歌后,我终于想给生活换种颜色了。而家乡的召唤是最单纯也最具诱惑的。
  我开始准备写辞职信。其实写不写,无必要,真想走,一走了之就可以。写这份信,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也是给孟韬。
  我很真挚地写。
  孟总:
  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与提携。初踏社会,能进入贵公司,是我的荣幸。我几乎没遭受像样的挫折,也无须为生活奔波。虽然精神上屡有困扰。但精神上的东西,寻常百姓会说吃了撑,没事找事。我知道我的好运,离不开你,实际上,也很不愿意离开你,就像一条习惯了一个主人的狗,宁愿蜷在自己破狗棚里也不愿去睡冰冷的金窝窝,当然等待我的不是金窝窝,就算是,我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脸放红光,恨不得扑过去。钱不是目的,你说的,钱,以前对我来说,是要改变家人的命运,现在发现根本没用,我很在意的人都很不屑,我也不屑吧。虽然不屑得不够彻底。
  我总喜欢跑题,说哪里了,对了,辞职,我很不舍,那是因为你,不是工作,但是现在,为了工作,为了所谓的前程,我要舍得,反正以后,朋友始终是朋友,可以见面的,而我的人生我要自己把握。你喜欢挑战,我倒不很喜欢,虽然我也有激情的血,我只是喜欢做些有意义的事,哪个有意义呢,我还要追寻。
  一边追寻,一边思索,一边写诗。是我目前反思出的生活方式。对了,我最近迷上诗歌。不,若干年前我就喜欢,只是荒了,现在与老朋友重新邂逅,很有感触。你说我眼睛红红的,是的,那是激情。贪婪的激情。
  那么就这样,我申请辞职。
  陈丛
  某年某月
  语无伦次,不像辞职信,所以一直没有勇气拿出来。没有勇气的,或许还有不敢面对孟韬的心情。
  含糊跟他提起过。
  一日在外地处理公事回程。开车经过郊区,我看到路边长了一排香樟树,忙对孟韬说:停一下车好不好。
  孟韬果真找了地方停下。我钻出去。跑到香樟树下,痴愣愣看。
  向晚的天气很阴冷,天空是铅色的,大地是灰色的,一排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很没有生机。
  孟韬默默地看我。
  我说:叶子是褐色的。
  他说:冬天了。
  我说:我们那里,冬天也是绿色的。
  他说:在记忆中的东西总是美丽的。
  我说:不,不是记忆,是鲜活的生活。我想此刻,小松会不会在香樟树下守候我?便浮一抹笑,歪头对孟韬说:我想回去了。
  他顿一下,温和说:准你假。
  我说:回去,我就不回来了,那里有我爱的人,有我爱的家园,有我习惯的生活方式。
  他说:你只是厌倦了。其实在哪里都会厌倦。你心里的家园跟真实的未必不会有距离,你也未必真的可以适应以前的生活。
  我说不是,你根本不明白,小松,小松可以帮我找到很多快乐。很单纯但是很充实的快乐。又转向他,笑着说,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就是这样,我15岁就开始恋上邻家的哥哥,他让我知道了很多自然的美。我出来很久了,久得以为忘掉他,但是始终没有,我最困扰的时候,还是先想起他。我说过我有爱的人,不是上次的,是我家乡的。我要回到他身边去了。
  他脸色很焦躁,喉咙动了下,然后很简单却很强硬地说:放下辞职的念头,就当我离不开你。
  离不开又怎样?我嘲弄地笑了笑,也不理会他,继续说:有时间你应该去我们村庄看一看。很漂亮的村庄。我和小松可以陪你,小松很好客,他这人从不小肚鸡肠。
  不要再说。他打断我,垂下眼睛,又抬起,过了很久,颤声说:不要走,我真的离不开你。
  我知道他需要一个人照顾他的生活,但我从来没这么伟大,像小人鱼一样,在爱中沉默并作好一切牺牲的准备,我不行,我是要爱的,全部的饱满的爱,我从不想在这方面委屈自己。便说:没什么离不开的,老板,走出去,试着去接纳别人,不需要敞开自己的心,你可以继续维持对前妻的忠诚。你太辛苦了,我想看到有人照顾你,我想你前妻如果爱你,必也不忍看你孤零零背负那么多压力。
  我钻进车子。孟韬犹在外面抽烟。烟很快将他的脸色包围。他在想什么,无论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上次的案子很快查出来了,是孟韬堂兄指使的,孟韬极为震惊,震惊的结果是拒接老家人的求情电话,按法律程序处置。
  我反过意不去,对他说:我反正没事。要不算了,拘留几天也够了。
  他说:为了钱都不择手段了,看来我以前做得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又看我,说:对不起。
  我说:没看我活蹦乱跳吗?又开玩笑说,我还想伤得厉害一点,可赖着你负责我的余生。
  他直接说我愿意。我倒愣了,慌张道:开玩笑的,别当真。
  气氛有点沉默。
  我准备出他办公室,看他桌上有一团废纸,顺手要帮他扔了,拿到手里的时候,眼角瞥到一行字,像是诗的样子,便展开,果然是一首诗,很熟悉的元缜的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手莫名的有些颤抖,我静默地忍,他从文牍中抬头,说:看什么。
  我才抬头,露着夸张的笑,说:果然是情痴,上班时间还用这种诗鞭策自己。
  他沉默。我把纸平展开,放到他面前,又笑说:不好意思,差点被我扔了。
  他说:我一直在想这首诗的意思。沧海过后,人生还要不要继续。我承认我道行不深。
  我说:人生要继续的。你不要有太多挣扎,不要你颠覆爱情。今晚,约孙红吃饭,我给你联系。
  最近,我一直在撮合他和孙红。没别的意思,我只想走得轻松一点。我承认我还放不下他。
  脑袋又疼了。出去的时候,我抚了头良久,而后打电话订桌。
  我开始参加公益活动。譬如拉弟弟跟我一起去献血。譬如艾滋病日发发宣传册,譬如在网上发动捐助活动。譬如志愿去民办学校教书。为了给自己的生活找一个寄托。我不能无聊得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感情上。
  我开始考虑走。
  正好年后,收到小松的信,他说村子要拆迁了。要我赶回去见最后一眼。
  是的,我终于要走了。无论如何牵挂,担忧,不舍,还是要走了,我要我的人生。
  定下启程日子后,我开始珍惜与孟韬在一起的最后的时光。陪他加班,深夜回家时,我常常像老妈子一样絮叨,话却也总是那么几句,吃好饭,睡好觉,饮食合理,生活规律,多运动,多享受,把肩上的担子放下来,不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他一直会笑。说,好了,再说要发酵了。
  我也笑,说:那记住没有。
  他说:都成梦魇了,梦里全是你在唠叨。
  我想反正以后也不会了。
  他有次跟我说:我买房了。打算开始新的生活。
  我想他跟孙红交往还满有成效,欣慰的同时有淡淡的失落。但还是高兴。我高兴他终于可以走出来。
  他说:过些天,跟我去看看。
  我点头说好。但是知道不会去,因为我要走了。
  选择落秋忌日后一天走的。那天,我给孟韬订了31朵白玫瑰。他驱车要走时,我说,一起去。他愣了下,点头。
  天气有点阴沉,很适合缅怀。虽然已到暮春,两旁花木姹紫嫣红,好不热闹。但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
  下车后,穿过郁郁的松海,便到一碑前。孟韬放下花,默哀。我不知道他此刻在对她说什么。我说的是:姐姐,保佑孟韬好好地过完余下的日子,然后来见你。我告诉你,他真的很爱你,他心里有一块地方永远包裹了,没人进得去。放心吧。
  我眼睛微微湿润。抬头看天,顺带将眼泪咽回肚。我要开心一点。开心地离开。
  回去的时候,我屡屡想告诉他我明天走的讯息。看他情绪低落,也不打扰他,反正不想回了,结束的方式一点都不重要。
  夜里收拾好行李。
  小弟说:姐,你真要跟小松哥在一起?
  我说不希望吗?
  孟韬呢?他说。他早就势利地倒戈。
  我说,我喜欢小松。我讨厌你。
  他嘻嘻笑,说:讨厌我干什么,我又不要你做老婆。姐,打个赌,你一定会回来。
  我恶狠狠说你必输。
  他说那不一定。姐,这个月生活费还没给我呢。
  我说,你好好读书,我不在,你别乱七八糟,每个月生活费在我手里。
  他撇嘴,说,你就喜欢用金钱要挟,逼得我非要造反。
  我睡不好觉,忍了好久,给孟韬电话。
  他很快接了。
  我说,还没睡。
  他说就快了。
  我说总是骗我。
  他说,是,到我身边吧,可以监督。
  我说我不想监督。
  沉默了会。他说,我想见你,现在。突然心不定。
  我说很晚了。
  他说你刚才是不是头疼。
  我说没有。很好。
  他说去医院再检查一下。
  我说好啊。
  又无话。却谁也不想挂。我仔细辨听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却只听到钱一块块从沉默中划走。就笑,说:好浪费啊。好了,再见了,好好生活知道么?
  迅速挂了电话。心里无端惘然。

  爆发

  睡意正浓的时候,被小松拖下床,他非要我去看阿三赶鸭子下河。
  什么好看嘛。我嘀咕着,随便打理了一下自己,便迷迷糊糊地随他去池塘。
  清晨似乎落过一阵雨,空气里有些微的水气,被初升的阳光一照,有种璀璨的光泽。人宛如行在硕大的水晶中。河边一溜全是槐树,白色的槐花被风雨吹至水面,点点铺散开,说不上是优游还是可怜的感觉。阿三那15只金黄色小毛鸭已经下水,正摆着双脚笨拙地追逐着花玩,像一群无忧无虑的孩子一样。
  我一一指着,说:那太笨,啄了半天也啄不着。跟小军似的。那两个怎么回事,打架了——那两个,并排在一起的,你看,多恩爱啊。
  小松说,你瞎说,才多大。
  我鄙夷,切,思想这么龌龊还人民教师呢,恩爱不见得是你想的那种。
  我想的是哪种?小松嬉皮笑脸。我们踏着软软的青草沿着池塘走。有风,将槐花颗粒和清香继续吹送过来,有几颗弹落到我的发上,我也没去拂,比画着双手讲小军的趣事呢。“小军穿西装,见没见过,领带系得狂紧,把他勒得不停吐舌头,跟吊死鬼似的……”
  走一程发现河边有条木船,我哗啦跳上去,船急剧地晃了一下,我差点被甩到河里,惊魂未定时,小松却哈哈大笑。我说你还笑,向他泼水,他避了一下,没完全避开,发上淋了水,像露珠一样顶在发梢,跟他的笑容一样,熠熠生辉。
  我说你真好看。
  他说当然。过来拉我,我跳上岸,他忽然背了我沿着河奔跑起来。
  风兜头袭来,花、草、以及水气和土地混合出的特殊清香随之扑鼻,加上小松身上干净清爽的体味,几乎让人沉醉。
  我静静趴在他背上,闭着眼,觉得很幸福。
  转了半圈,我才恋恋不舍地装关心,说:沉不沉?放我下来吧。
  小松说就你那点体重,也就是三个月小猪崽的重量。
  我笑,说,小猪你还背过。
  他说现在正在背。
  我说好啊,会贫嘴了,用手抚弄他耳朵边的绒毛玩,他痒,拼命扭头,实在受不住,便把我扔下来。
  我们躺到草坡上,看鸭子搅碎池塘的宁静,看风无聊地逗弄槐花,看稻子不停地鞠躬,看农人闲散地干活,心里很清明,就像天上缓缓走动的浮云。
  这样的心情,城市是享受不到的。
  我突然想到一首好玩的诗,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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