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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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号-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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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万般无奈,近乎走投无路的时候,前台的一个伙计突然跑来说:

    “掌柜的,十九号院儿的紫姨让厨娘送了现钱,说是要买一百个南味小月饼、四十斤核桃酥、二十斤莲蓉酥饼、还有,十斤李子蜜饯和十斤杏仁糕……”

    林续薪半张着嘴巴,以为自己耳朵出差错了:“你……你再说一遍!紫姨一下买这么多点心,打算把整条皇粮胡同的每家儿人都送个一遍不成吗?”

    伙计还算机灵:“我也这么问何四妈来着。她说是东城的天主教会要过什么神仙的节,招呼富人们捐钱救济穷人家的孩子,就要开个喝茶的会……紫姨自己不能去,就叫我们把这些点心,直接给送教会去。”

    林老太太手里的念珠儿,不转了……

    
 

    第十三章

    大腹便便的严大浦背着短短的手,领回了两个小“伤兵”——孙隆龙和小町被绷带缠着胳膊、脑门,胶布贴着鼻子、脸蛋……模样即可怜又可笑。严大浦得意的神情,就像个大功臣:

    “部长大人,我奉旨把这两个小笨蛋,完璧归赵了!”

    曾佐总是很刻薄:“残璧归赵。”

    秋姗有点儿担心小町破了相,非要揭开胶布看看伤口,结果是搞得丫头片子又一阵吱哇乱叫……

    紫姨既没有一句褒奖,也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只是打发秋姗到后面的院子“接着琢磨去——”

    其他人都不知道紫姨叫秋姗去“琢磨”什么?过了一会儿就跑去一看——秋姗正跟后院一间放杂物小房的门“过不去”:

    小门被从门框上反复地推开、关上……好好的一个大美人儿,被各种脏东西弄得灰头土脸。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场面有点儿……古怪。只能是习惯地认为,紫姨下的命令,自然就有紫姨的道理。暗自心想,幸亏这差使没被自个儿摊上,秋姗倒霉,这回让紫姨点了她的“将”。看了没几分钟,便索然无味地各自散去。

    只有曾佐站在紫姨的轮椅边上,有点儿怜悯地看着秋姗……

    站在一旁打下手的小末儿和何四妈,因为秋姗的毫无进展,一个个已经愁眉苦脸、痛苦不堪了。

    何四妈拍着围裙上的土:“秋大夫,俺得去做晚饭啦。不能陪您在这玩儿了。”

    秋姗哀求:“别走啊——再等一会儿,准成功……”

    紫姨突然没事儿人似的,抱着她的小狗子叫道:“秋姗,过来给我点支烟,你也抽一根儿,解解乏——”

    秋姗只好走到紫姨身边,为她擦着了一根洋火儿,刚送到紫姨鼻子跟前,就被她使劲儿一出气,吹灭了;秋姗再划着一根,还是被这个“不安好心”的老太太,鼻子一出气,又给吹灭了……

    如此反复了四、五次,秋姗满脑子自己的“试验”问题,只是下意识地重复着擦划洋火儿的动作。然而,就在洋火头儿燃起的瞬间,一种极为微妙的感受,从指尖传递到了大脑神经的深处……

    “我乏了。曾佐,推我回屋去吧——”

    紫姨总算是让秋姗为自己点燃了香烟。然后,扔下灰头土脸一筹莫展的秋姗,在曾佐的陪同下,扬长而去……

    

    

    秋姗一屁股坐在地上,点燃了一支紫姨留给自己的烟卷儿……

    小末儿满脸歉意地还站在一旁,傻乎乎地搓着自己的双手,看着秋姗。

    秋姗没好气地对他说:“从早上到这会儿,你也饿了吧?自己到厨房去弄点儿吃的,就别陪着我‘玩儿’啦!”

    小末儿愣了一会儿,真的转身走了。过了不多久,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他还给秋姗拿来了一大包洋火儿,拆开来,里面足足有二十小盒。见秋姗脸色不好看,有点儿紧张地报告说:

    “这一大包洋火儿,是紫姨让您在这儿慢慢……擦着玩儿的。面,是我……我给您做的……”

    秋姗犹犹豫豫地接过那碗面条,慢慢送到嘴里……随之就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唔——真香!真好吃!比四妈的手艺还棒!”

    小末儿憨厚地笑了:“我在面店当了快六年的伙计。后来的两、三年,都是我掌勺呢!”

    “小末儿,你跟露露洋服店的陈姐,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我在南城张记面店当伙计的时候,陈姐有的时候过来吃碗面。她也喜欢您现在吃的这番茄鸡蛋打卤面。前几年,我经常看见她……”

    

    

    小末儿对那位不明不白葬身火海的女裁缝陈姐,始终怀着亲切的念想……

    当时,陈姐每次出现在简陋的张记面店,总是狼吞虎咽地吃着面。看她吃得那个香呦,小末儿就想,这位大姐……真是饿坏了。有一次,陈姐抬头见小末儿正盯着她的手发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你傻看什么?看我这手指头老是缠着布条子不是?我们做裁缝的,捏针的手伤得厉害……见不得人哩!”

    小末儿尊敬地望着她说:“大姐也是个吃苦的人呢!”

    陈姐不无自豪地说:“有个弟弟在上大学堂哩——从学费、书费到吃穿用度,全是我供着。指望他毕业以后,干出一番大事业,那我也就苦到头儿啦。”

    小末儿自知自个儿的表达能力有限,他结结巴巴地把自己记忆中的那些情景说出来后,发现这位秋姗大夫走了神儿……

    “唔……小末儿,我再问你,当时你推开露露洋服店的门时,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小末儿没有听懂:“‘异常’?”

    “就是跟平常……不太一样的感觉?”

    “‘感觉’?”

    “就是……感觉嘛!比如说,门特别重、特别难推开,等等——”

    “‘等等’?”

    “你真是——反应迟钝!”

    “‘迟钝’?”

    小末儿就是这样,愚蠢地重复着秋姗问话中的一个个词汇,把秋姗气得真恨不得把面汤一下泼到他的脑袋瓜上去:

    “亏得你还会做这么好吃的面,简直是蠢得没药可医!难怪不被人家算计死呢。”

    小末儿努力搜索着记忆:“推门的时候,好像觉得……觉得陈姐的房门,有一点儿……”

    秋姗生怕面前这块终于就要开窍的“木头”,重新失去了悟性:“有一点儿什么?快说、快说呀——”

    小末儿支吾了半天:“好像是有一点儿……紧。”

    秋姗陷入了深思:“紧?紧……”

    她又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擦洋火儿……小末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火柴棒儿扔了一地,心疼得直眨巴眼睛。

    

    

    等屋里的那帮人吃饱喝足,重新一起来到后面那间小杂物房门前时,眼前的景象把大家吓得目瞪口呆:

    小末儿猛地一把推开门扇……“呼——”的一声,小杂物间里霎时烟腾火冒!

    只见秋姗狼狈不堪地从烟火中冲了出来:“快!快——你们快帮忙把火浇灭呀!”

    孙隆龙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抓住小末儿的衣领。人家正提起事前准备好的大桶,也被他把水都给弄洒了……

    “小末儿!你想把她也烧死吗?”

    小末儿可怜巴巴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一个劲儿地用眼睛向秋姗求援。秋姗从孙隆龙的手中解脱出小末儿,微笑着摸摸他剃得短短的脑袋:

    “就是这种感觉,对不对?‘面条师傅’小末儿?”

    小末儿面露出由衷的钦佩,他当众弯腰便是一个大躬:

    “秋大夫,敢情你们读书人,就是聪明。推门时,真跟那天晚上的……‘感觉’,对,就是您说,感觉可是一样一样的啊!”

    其他人还没有完全省悟过来,秋姗和小末儿这是“玩儿”的什么火?紫姨独自轻轻鼓起掌来:

    “秋姗,好样的!我说你能琢磨出来,你就能琢磨出来。早晚,他们都会给你再鼓一次掌。这会儿,快到我的洗浴室去,四妈已经把热水和换洗衣服都给你备好了……看看我们俱乐部的大美人,把自己都给弄成花猫儿啦!”

    

    

    紫姨这间小牌室的窗户,悬挂着厚重的金红色丝绒窗帘。需要打开它的时候,拉动窗户旁边环形的绳子,帘子就会巧妙地以波浪的形式向上收起,露出靠外边一层半透明的麻纱帘子……这是一间外国人常说的所谓“美室”。

    女主人母女和牌友们相聚围台而坐,手中却没有发牌,因为他们在等待比玩儿牌更加“吸引人”的事情。

    终于,紫姨听到了什么:“我们的客人,来了。”

    她示意小町推着自己,来到了大客厅里——

    林记的老掌柜夫人,正在女儿桥桥小姐的搀扶下,走了进来……看见紫姨,林老夫人款步走上前来,向女主人微微屈腿,行了一个京都古老的“墩儿安”礼:

    “小女跟我说,如今只能找紫姨……来为我们指点迷津了。”

    紫姨也不以谦虚托词:“林老太太,我听着呢——”

    林记的老掌柜夫人开始了她慢慢的述说:“您也许知道,我是个吃斋念佛的人。真人面前,再也不能隐瞒真相了。六年前,国家时局还十分动乱。乡下的佃户们因为军阀的部队打仗,抛荒了土地。做糕点的面粉一时断了来源,市面价格却天天暴涨。我丈夫通过一个奸商,高价购买了十石面粉,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送到家里的,大半竟是掺和了观音土的货色。”

    “那段时间,本来市面就萧条,加上许多前朝的老客户家道中落,生意做得异常艰难。已经有几位股东因为无利可图,想要撤股。犬子不孝,在外面欠下高额赌债的风声,也不胫而走。就是在这种时候,我丈夫生怕这十石面粉受骗的事情,再被股东们知道,情急之下,竟想出了放火烧掉库房的下策……”

    “库房失火的两天以后,外面对这场火灾的真相议论纷纷——也有人在猜测……就是我们林家人自己做的手脚。小末儿肯定是也听到了这些街谈巷议,便自己背负着库房放火嫌疑犯的名声,一个人不辞而别,突然离开了我家。

    “当天晚上,我丈夫也中风倒下了……这是家丑,事关那块传承了百年的老字号招牌,事关林家世代清正处世的名声,事关主仆上下十几口人的生计。我身为唯一的知情者,背负着这……这天大的罪过,熬到了今天……”

    “可怜我那好孩子小末儿啊,六年多生死不明,有家难归。现在,听说都回到了家门口,却……不能让我跟他见上一面……我想对紫姨您说的是,我们小末儿,绝不是放火的犯人——六年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啊——”

    
 

    第十四章

    林记老掌柜夫人讲述的往事,都是千真万确的。

    那天,奸商的大车拉来的面粉,被伙计们一袋袋扛进了林家后院的库房。小末儿认真地帮助老掌柜点检着数量,忙得不可开交。

    林公子林续薪却趁机在前面的柜台前,企图偷偷弄开放钱的抽屉……

    老林掌柜把一叠银票,刚交给匆忙中离去的面粉奸商不久,小末儿就慌慌张张地从作坊后面跑来,把因为掺和了观音土而根本没有黏度的面团,焦虑不已地拿给老掌柜看……

    库房里,老掌柜面对着堆积如山的掺假劣质面粉口袋,只有捶胸顿足!

    祸不单行,儿子因为欠下高利贷,惊恐不安地把一叠账单,放在父母的面前。气得浑身发抖的老林掌柜,俯视着正跪在他们脚前满面羞愧的儿子,愤怒地把欠账单子,抛在地上,然后,他到供奉祖宗牌位的发案下面,拿出了家法的鞭子……绝望的母亲哭着和亲生儿子一起跪在地上,也没压住老掌柜的怒火。当他把鞭子举了起来的时候,却被身板儿结结实实的小末儿,紧紧抱住了胳膊——

    这个傻小子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少爷吃皮肉之苦,舍不得看见师母的眼泪。

    那天晚上,老掌柜夫人半夜醒来,发现丈夫并不在身边,诧异不已。她推门向院子里张望——夜黑风高,一个鬼祟的人影,钻进了库房……

    当时小末儿正在离库房最近的小屋里睡觉,火光最先惊醒了他。他冲出房间,直奔库房。正在腾起的火光,照亮了角落处逃窜的一个黑影儿——

    竟是老掌柜!

    人们在燃烧的火墙面前,紧张地传递着洋铁皮桶、铜脸盆;小末儿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火海;哭得疯了一样的女儿林桥桥,若不是被母亲死死地抱在怀里,怕是会追着小末儿一起往火里冲了……

    

    

    库房失火后两天的那个晚上,小末儿自己一个人,对着老掌柜夫妇卧房的门,跪下深深地磕头。然后,他背着个小布包袱,悄悄走出了林家宅院的后门,贴着皇粮胡同的墙根儿,消失在黑暗深处……

    当林桥桥走进小末儿住过的小屋,发现已是人去室空。

    她哭着冲进了父母的房间,只见老掌柜顿时口角歪斜,侧身倒地不起。把桥桥母女俩慌得大声呼喊起来……

    这场灾难之后唯一的转变,似乎是林公子的“浪子回头”。他在父亲的坟前痛哭流涕。而他的妹妹桥桥,却变成了一个几乎不再欢笑的少女。

    从那以后,老太太就经常彻夜跪在观音像前,无声地祷告着,直到晨曦升起在窗棂……

    

    

    紫姨默默听完了林记老太太坦白的叙述后,轻轻拍手——从帘子后面,走出了也已是泪流满面的小末儿。他直扑到林记老夫人的面前,“扑通”跪倒在她的脚下——

    满怀的思念、愧疚和委屈,交织成浓浓的苦情,使老太太和小末儿如同久别重逢的母子,紧紧拥抱着,哭成了一团……

    小牌室里,所有人都沉默着。凝固的空气令人心都仿佛微微发怵。只有一副纸牌在曾佐的手里,被洗得“哗啦啦”作响……紫姨提笔写下了八个刚劲有力的钢笔汉字:

    “其人之道,其人之身。”

    紫町俱乐部所有人的目光相聚,颔首属意——终于……

    

    

    谭明旺拿着两个包装挺讲究的大礼品盒,兴冲冲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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