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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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号-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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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长府邸迁移过来,暂时借用的电话机,第一次发出了清脆、急促的铃声。

    戎冀和秋姗都犹豫不决地等待了一会儿,那个关于“僵尸”、“吸血鬼”的话题,还没有让他们的心情走出阴森恐怖的阴影。还是戎冀犹犹移移地去拿起放在窗台边的电话话筒……

    “……姐姐,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就是那个戎大夫教给你的吧,你让我一个晚上,就流光了全身的血……姐姐,你老狠心的哦,我的血都……”

    戎冀就像触电一样,猛地把话筒扔回了机座,脸色煞白。

    秋姗紧张地问:“谁的电话?出什么事情了?戎冀——”

    戎冀颤抖着声音说:“是……是打给二十五号,找陈佩兰的电话……好像是……陈招娣……”

    “胡说!你肯定是……听错了。等一会儿,电话如果再响,我来接!”

    戎冀的动作变得有些强直,他重新坐在椅子上,脑子开始在紧张地思索着:打来电话的女人,首先可以肯定,不是陈佩兰。如果有人恶作剧,企图达到勒索或其他什么功利的目的,那么这个神秘的女人到底知道什么?“她”根据什么说,是我教给陈佩兰给陈招娣“放血”的呢?

    这一切,都太不容乐观、太……令人忧心忡忡了!

    果然,那个电话又响了。秋姗抢上前去,拿起了话筒。她听到的,还是一个女人——

    “姐姐,我早就知道了,你跟那个戎冀大夫狼狈为奸。你们是一党的,就是他教给你的,割断了我手腕的血管,让我一个晚上,就流光了全身的血……”

    秋姗也面如土色地垂下了拿着电话筒的一只手——

    “是……确实是找陈佩兰的电话。她好像是……陈招娣……”

    “她说什么?这个魔鬼!这个……僵尸!”

    

    

    “无神论者”戎冀,竟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与“魔鬼”展开对话的幻想境界。

    秋姗握着电话筒结结巴巴地对戎冀重复道:“陈招娣说,是你教给她姐姐,割断了她手腕的血管,放光了她全身的血……还说她早就知道,你跟陈佩兰是……”

    “胡说!那个女魔鬼……她胡说!陈佩兰不过就是听我讲过一个欧洲医生的心理杀人试验。那个医生把一个自己憎恶的男人,蒙住眼睛绑在床上。然后告诉他,已经割断了他脚踝上的血管。于是,那个男人不但感觉到自己脚踝上的伤口正在出血,而且听到了自己的血,不断滴在水桶里的声音……几个小时以后,那个男人的心脏停跳,呼吸也消失了。其实,陈招娣的死,就是陈佩兰对这个邪恶医师的照章效仿。陈招娣的死因,完全就是这样一场‘流血的暗示’所导致的。懂吗?秋姗,这是一场纯粹的心理暗示啊!”

    “纯粹的心理暗示?我不相信,心理暗示真的能够达到……物理杀人的目的。”秋姗喃喃地发出了质疑。

    “陈佩兰的实际操作,其实比你想象的要简单得多。她不过就是事先在陈招娣的汤碗里,放一点儿安眠药。为了不留下绳索挤压软组织的痕迹,陈佩兰等妹妹入睡以后,把她的手脚隔着棉被缚在床上。然后,蒙上她的眼睛,堵住她的嘴。在陈招娣的意识处于半清醒的状态时说,你的血液正在从手腕上一个伤口里,不断地流出去……陈佩兰的‘道具’,除了一把水果刀,就是一把大茶壶和一只小洋铁皮水桶而已。”

    秋姗突然微笑了:“这把大茶壶里的温水,流过陈招娣手腕上一个浅浅的小口子,水在陈佩兰的手里,慢慢地嘀嗒了半点钟?还是更长些呢?”

    戎冀开始重新投入到科学研究的忘我境界中,就像一位正在梯形大教室讲课的博士那样,声音一下高昂起来:

    “陈佩兰干得很漂亮,比我预想的效果更好。严格地说,陈招娣的‘假象出血’,总共持续了四十七分钟。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自己身体里泉涌一般流出的鲜血,正被一只水桶接着,越来越多,简直就要溢出了桶沿……”

    “让我们设身处地地为陈招娣设想一下吧——当一人明确地感知着自己的身体,正鲜血如注而无能为力时,那种心理状态,一定是高度紧张、极端恐惧的。陈氏姐妹的这场实验,为我证实了一个真理,一个具有实践依据科学结论——彻底的精神崩溃,足以致人于死地!“

    “不但陈招娣是死于这种‘受害性心理暗示’,连高子昂也是同样。严格地说,高子昂最初应该被定位在受制于‘医源性心理暗示”——他首先是接受了我这个医生对他患有心脏病的警告。我很幸运,得到了陈佩兰事先给我的通知,我得以在电影院门口,亲眼目睹了那个小盗贼,他抢走高子昂挂在身上的金药盒子。接着,我便看到了他从精神恐慌到精神崩溃,直至生理死亡的宝贵过程。

    “通过过去我跟高子昂的接触,就发现他是个典型的悲观主义者。在遇到突发性危机的时候,他不会以积极的心态去进行思维和理解。当时,高子昂就这样跪在地上,嘴里发出了‘药,药……’的呻吟。看到我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他的第一心理反应,不是乐观主义者的‘我得救了’;却是‘就是这个医生说,我的心脏已经非常衰弱了,不能一时半刻离开那些急救药片儿啊’!”

    “陈佩兰对我谈到过,他与前妻冯雪雁之间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不难看出,高子昂正是那种既依赖他人又善于推卸的人。也许换了你、我,陈佩兰这套东施效颦的雕虫小技,未必就会要了我们的命。不仅仅因为我们是学医的,而是一个人本身的性格、气质和人生观念,都可能决定他在危机瞬间的精神状态……”

    “当然,能够马上参与亲自对高子昂进行尸体解剖,这是多么配套的观察条件啊……对于我来说,高子昂的死亡,也是具有典型意义的一次心理科学试验,真是非常完整、极为难得的啊!”

    “高子昂从对你的‘医学权威性’的心理认可,到对那些小儿用阿司匹林的心理依赖,导致那个药盒子突然被抢走后,必然地产生了极度的精神恐慌……我说得对吗?戎冀大夫——”

    戎冀闻言突然一怔:秋姗居然已经知道了,自己让陈佩兰放在高子昂胸前那个金质药盒子里的,两个月来被高子昂视之为“救命稻草”的药片儿,不过就是无关健康皮毛的小儿用阿司匹林。

    烛光下,一只金质的“怀表”连同金链子一起,在秋姗伸出的手掌中发出凝重的橙黄色光芒。它的小钮子被秋姗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按,“表盖”弹开来,里面是几颗圆圆的小药片儿。

    戎冀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秋姗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突然,秋姗捂着肚子倒了下来。

    戎冀上前,双手捧起秋姗的脸一看,一点儿白色的泡沫儿,正在从她的嘴角渗出来,带着微微苦涩的味道……

    “糟了、糟了——我们今晚吃的是……陈佩兰送来的晚餐!这个毒辣的女人知道,只有我戎冀,能够揭穿她谋杀亲夫和妹妹的隐蔽手段,她也知道了我和秋姗的密切交往……她是要灭口,也是在为了妒嫉而……复仇啊!”

    戎冀只觉得腹部一阵痉挛,绞痛霎时袭遍了全身。

    接着,他看到秋姗表情痛苦地,也把手指向了那只三层的漆木提盒……显然,她和戎冀同时都想到了,都明白了——这下完了。

    戎冀只见秋姗痛得整个身体已经在地板上,渐渐缩成了一团……

    他也捂着肚子弯下腰来,一阵阵抑制不住地翻肠倒胃。他开始感到强烈的恶心,嘴角渗出了白色的唾液。渐渐地,意识开始脱离了清晰……

    陈佩兰,还有她那个化作鬼魂的妹妹陈招娣晃动的阴影,竟出现在戎冀的眼前,她们涂着鲜红的唇膏,居高临下,俯身注视着仰面躺在地板上的自己……

    

    

    十九号院儿的书房里,紫姨兴致盎然地始终握着自己金色的电话听筒,通过秋姗始终没有挂机的电话,就像欣赏一出莎士比亚舞台戏剧的精彩对白一样,她把戎冀的全部自白,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接听下来……

    然后,她由衷地发出了感叹:“秋姗果然是有眼力,这个戎冀,绝非等闲之辈啊!”

    

    

    等到大浦和小町赶到二十六号院的时候,只见秋姗的身边,倒着痛苦万状,已经进入昏迷状态的戎冀……

    秋姗低声吩咐着:“小町、隆龙,现在就往戎冀嘴里灌水!我回自己那儿。这儿就交给你们几个了——”

    小町问:“那灌什么水呀?”

    “只要不闹肚子,什么水都成。然后再帮助他把水吐出来。紫姨说,这就是暗示戎冀,已经给他洗了胃啦!动作要快。”

    隆龙傻乎乎地问:“秋姗姐,你就不用灌水了吧?”

    

    

    北平警署的杨大署长,他怎么也听不明白严大浦的结案报告。这也未免太难为他了,想要弄明白这样两场手段奥妙的“心理暗示杀人案”,就是等他儿子的儿子当了署长,也未必。

    杨署长抓挠着硕大的脑瓜,责备严大浦说:“大浦,你说你这破的啥案嘛?我压根儿就没听出个子丑寅卯来!什么乱七八糟的,闹了半天,那高副市长和他小姨子,到底是被谁杀死的?是怎么被杀死的嘛?没动一枪一刀,也没有人下药放毒的。到头来,还是医院的一个什么‘心脏猝停’。对不对?至多只能说是……被吓死的——高子昂是被自己的病,吓死的;陈招娣是被自己的血,吓死的。对不对?那个啥小舅子陈小宝被他爹一棒子‘嗨’死了,也就是个自家人的误会,一个意外事故。对不对?行了行了,你就趁早结案吧!”

    “什么?你还问我那个陈佩兰咋办?我咋知道咋办?对了,东郊不是有个洋人教会办的啥精神病院吗?咱们就代高副市长尽个心,把这小媳妇送往那儿去做个安置。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成了个呆子,也怪可怜的……什么?你说什么——还有个当天晚上坐化升天的奶奶?真他奶奶的麻烦!”

    “嘿,高家有个私人律师是你的牌友,对不对?那你就跟他商量一下,花点儿钱,找人把‘他奶奶的’送哪个寺庙去,叫和尚给做一场法事,再买块儿地方葬了……真稀罕,怎么一大家子,咋就死得这么绝户呢?大浦你说,怨不得咱们皇粮胡同的老少街坊都传,那二十五号院儿是个凶宅,八成还真是那么回事哩。”

    严大浦在杨署长的话里,听到了当初自己说过的一句调侃话:高子昂副市长和他的小姨子,到底还是“被吓死的”!

    

    

    戎冀中毒后的二十四小时,真是让他第一次尝到了“医生生病救不了”的滋味。他记得,有人往他胃里强行灌水;后来又有人往他嘴里强行喂药;他只觉得头昏眼花、全身无力,痛苦万状……

    迷迷糊糊地一觉睡到天明。睁开眼睛时,他发现床边站着一个护士——当然,她不是那个陈佩兰。戎冀努力地回忆了一会儿,想起这张其貌不扬的面孔,是秋姗诊所的一位老护士。

    “戎冀大夫,是秋姗医生派我过来照看您。我叫薛婷。您现在的感觉好些了么?”

    “谢谢你,薛小姐。现在,我的血压和心率,指数都在正常值的范围吗?”

    戎冀渐渐回复了作为职业医生的思维方式。尽管他看上去,一下子就消瘦了一圈儿,面色苍白,话音孱弱……

    “戎大夫,昨天夜里我被传唤来的时候,看得出您已经出现了脱水的症状。要知道,您连自己的胆汁都吐出来了……所以,我按照常规的治疗,给您补了些液;还给您服用了止吐和止泻的常用药。根据我们秋姗大夫的医嘱,还给您服用了适量的镇静剂……现在,您总算是稳定下来了。您不想问问……秋姗大夫的情况吗?”

    戎冀看得出,自己身边站着一个多嘴快舌的女人。她居然会直截了当地对我提出如此令人……难堪的问题,真是缺乏心理常识的教育!如此不懂得察言观色的护士,跟当年自己身边那个伶俐、稳重、善解人意的陈佩兰,真是没法比了。可是,显然就是这个不太讨人喜欢的老姑娘,整整一夜看护在自己的身边……

    “秋姗有薛小姐这么优秀的护士,我想,当然就可以放心了。否则,她也不会顾得上把你派来照顾我了。”

    “戎冀大夫可真会说话,回答了问题,还顺便恭维了人。”

    “为了我,真是辛苦薛小姐了。过两天,我请你们二位吃顿饭……”

    “哎呦——您这会儿还敢提‘吃’呐!啧啧……瞧你们,差点儿吃出人命来不是?”

    “可我还是应该问问,你们秋姗大夫,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她在做什么?”

    “她?现在很好呀!而且,今天没有什么病人,她正在练习打毛活儿……”

    “打毛活儿?什么叫‘打毛活儿’?”

    “就是用毛线编织出衣服,或是其他能穿能戴的东西呗!您居然连什么叫‘打毛活儿’都不懂?对我来说,她打的毛活儿,不过是‘小儿科’的等级。我七岁就会织毛袜子,可对秋姗大夫来说,她却是平生第一次拿棒针。就是用最简单的平针,织出一块平面的男用围巾,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

    戎冀的心不禁一热——秋姗,她是在亲手为我这个患难之交“打毛活儿”,编织一条围巾吗?

    

    

    晚饭过后,夕晖照在已经落光了叶子的葡萄藤子上,铺出了一地金色的花纹……

    紫姨和自己的牌友们一起,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请一位名副其实的“稀客”喝茶——两天前的那个晚上,被一大瓢清水就给“洗了胃”的戎冀,面色仍然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小町代表母亲,稍尽主人之职:“戎冀大夫,请问您是喜欢喝咖啡,还是喝茶呢?”

    戎冀表现得淳朴平实:“我是个中国乡下人,我喜欢喝茶。”

    曾佐的嘴角,露出一丝不为人注意的冷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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