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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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文选- 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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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所为外患者,一见不再见可也。不幸傲而弗图,使之再见三见屡见而终不为之所,在是乎有甲午东方之役。 
   不独挠败为辱也,其辱有余于挠败者焉。而吾国之权力,乃为天下所尽窥,虽欲为前之苟延岁月,有不可得者矣。然而彼各国犹未敢轻量中国也。彼以谓中国之所以不振者,坐不知外情、不求自奋已耳。使其一旦知外情、求自奋,则以其壤地之大,物产之闳,君权之重,其富强之效,孰能当之!今者以中国之大,而辱于日本,意者其将知外情而深以不振为忧,而力图其所谓自奋者乎?此所以东事以还,外人之于中国,观听之深,十倍于曩者。凡吾朝野上下举动之意向,莫不深讠而详论之。何则?望之深故察之审也。然而以彼谓有爱于中国者,则又非也。不爱则何为而深望之?曰惧中国之终于不振,致启戎心,破各国平权之局,兵事大起,而生民涂炭也。 
   盖今日各国之势,与古之战国异。古之战国务兼并,而今之各国谨平权。此所以宋、卫、中山,不存于七雄之世,而荷兰、瑞士、丹麦、尚瓦全于英、法、德、俄之间。且百年以降,船械日新,军兴日费,量长较短,其各谋于攻守之术也亦日精,两军交绥,虽至强之国,无万全之算也。胜负或异,死丧皆多,且难端既构,累世相仇,是以各国重之。使中国一旦自强,与各国有以比权量力,则彼将隐消其侮夺觊觎之心,而所求于我者,不过通商之利而已,不必利我之土地人民也。惟中国之终于不振而无以自立,则以此五洲上腴之壤,无论何国得之,皆可以鞭笞天下,而平权相制之局坏矣。虑此之故,其势不能不争,其争不能不力。然则必中国自主之权失,而后全球之杀机动也。虽然,彼各国岂乐于为是哉!争存自保之道,势不得不然也。臣故曰:各国望中国自强,望之深故察之审也。 
   今夫外患之乘,中国古有之矣。然彼皆利中国之弱且乱,而后可以得志。而今之各国,大约而言之,其用心初不若是。是故徒以外患而论,则今之为治,尚易于古叔季之时。夫易为而不能为,则其故由于内治之不修,积重而难反,而外患虽急,尚非吾国病本之所在也。臣故曰:今日之积弱,由于外患者十之三,由于内治者十之七也。其在内治云何?法既敝而不知变也。臣闻天下有万世不变之道,而无百年不变之治。盖道也者,有国有民所莫能外。自皇古以至今日,由中国以讫五洲,但使有群,则莫不有其相为生养、相为保持之事。既有相生养、相保持之事。则仁义忠信、公平廉耻之实,必行于其间。否则其群立衰、种亦浸灭。至于法则不然。盖古之圣贤人,相一时之宜,本不变之道,制为可变之法,以利其群之相生养、相保持而已。是以质文代变,自三代而已然。即有神圣祖宗,明谕切戒,所以期其子孙世守者,意亦曰,使内之民物,外之敌国,常无异于今,则吾之法制,固可以措天下于至安,而历久而无弊。必不曰情异事迁,世变方亟,所立之法,揆之事理,不可复通,犹责子孙令谨守其法以至危亡也明矣。 
   臣尝窃读中外各国史书矣,见彼外洋,一国既立,为之主者,率皆一姓相传,累千余年而不变。即中间更制民主,置其旧君,而他日复辟,必更求其裔为之,如法兰西前之庐夷是已。至于英、德、奥、日、比、义诸邦,则旧治未隳,为之君者,惟一家而已。独至中国,则曰一姓不再兴矣。三古以还,君此土者,不知几易,治乱兴废,如循环然。此故何哉?司马迁曰:物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穷变通久,使民不倦。外国穷而知变,故能与世推移。而有以长存。中国倦不思通,故必新朝改物,而为之损益。果使倦而能通,取来者之所损益而豫为之,因世变化,与时俱新,则自夏禹至今,有革制而无易主,子孙蒙业千祀不坠可也,何必如汉臣刘向所言,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也哉! 
   且夫王者之大事,莫大于法祖而敬天矣。敬天则当察天意之所趋,法祖则当体贻谋之所重。天之意于何察?察之于亿兆而可知。祖宗之贻谋于何体?体之于一己而可信。近岁以来,薄海嗷嗷,扼腕扣胸,知与不知,莫不争言变法。且谓中国若长此终古,不复改图,将土地有分裂之忧,臣民有奴虏之患。民情如此,则天意可知矣。且臣知陛下之所以谦让逡巡,终不忍言变法者,重以子孙轻改祖宗之道故也。此诚陛下孝治之隆,不可及之盛德也。然而臣愚窃以为过矣。臣请得就陛下一己之意明之。 
   设今者陛下愤因循之致弱,不得已审势顺时,制为一切之法以补救之,凡此亦陛下一时之计也。而千秋万岁之后,陛下之圣子神孙,其所遭之世,虽其所以待救者不存,然犹兢守陛下之法,至于不可复行。甚且坐法之故,使人才消乏,财赋困穷,内忧外患,纷至而不可复支,如是而犹不变,宁使宗社倾危,种姓降为皂隶,则陛下以为孝乎?且将恫其易辙改弦,以与天下更始乎?臣愚有以知陛下之必不然矣。然则皇天之意,莫急于利安元元,祖宗之贻谋,莫重于保世垂统。而既敝之法度,犹刍狗之不可重陈,惟天惟祖宗所日夜望陛下早为改革者也。此在常智犹能知之,而谓陛下至圣至明,庸有不知此理。今者陛下君九万里之中国,子四百兆之人民,其为荣业,可谓至矣。然而审而言之,则所承之重,实百倍于古之帝王,所遭之时,亦古无如是危急者。国之富强,民之智勇,臣愚不知忌讳,不敢徒以悦耳之言,欺陛下,窃以为无一事及外洋者。而其所以获全至今者,往者以外人不知虚实故耳。甲午以来,情见势屈矣,然而未即动者,以各国之互相牵制故耳。故中国今日之大患,在使外人决知我之不能有为,而阴相约纵,以不战而分吾国。使其约既定,虽有圣者,不能为陛下谋也。为陛下谋,务及此约未及之际,此臣所谓时至危急者也。况客岁德人之占夺胶州,则外人意之所欲为,愈明白而不待更察矣。 
   东方俄日汹汹,论者策其必出于战。战则无论孰为胜负,而我皆有池鱼之忧。伏维皇天祖宗以丕基鸿业付陛下,皇太后援立有德,原以冀祖宗万世之安。且使中国一朝而分,则此四百兆黄炎之种族,无论满汉蒙人,皆将永为贱民,而为欧人之所轻蔑蹴踏。陛下即敝屣万乘,不为身谋,奈九庙在天之灵,与皇太后千秋之养何?奈中国率土臣庶,所以爱戴陛下之意何?此臣所谓陛下奉承之重,百倍于古之帝王者也。夫陛下奉承之重如此,所遭之时,其危急又如此,然则陛下虽欲趣过目前,忍与终古,不可得矣。然而居今之日,而欲讲变革,图富强,虽臣至愚,亦深谅陛下之难为也。盖古今谋国救时之道,其所轻重缓急者,综而论之,不外标本两言而已,标者在夫理财经武择交善邻之间。本者存乎立政养才风俗人心之际。势急,则不能不先事其标;势缓则可以深维其本。盖使势亟而不先事标,将立见覆亡,本于何有?顾标必不能徒立也。使其本大坏,则标非所附,虽力治标亦终无功。是故标、本为治,不可偏废,非至明达于二者之间,权衡至当,而节次图之,固不可耳。夫欲审权衡,则必审察时势,内政外交,皆了然见其症结之所在,而无影响之疑,此固事之大难者也。 
   且臣云:今吾国之富强,民之智勇,无一事及外洋者,亦非敢为无征之事,抑己扬人,欺陛下也。其所以然之故,所从来也远。臣请得为陛下深明之。臣闻建国立群之道,一统无外之世,则以久安长治为要图。分民分土,地鬼德齐之时,则以富国强兵为切计,此不易之理也。顾富强之盛,必待民之智而后可几;而民之智勇,又必待有所争竞磨砻而后日进,此又不易之理也。欧洲国土,当我殷周之间,希腊最盛。文物政治,皆彬彬矣。希腊中衰,乃有罗马。罗马者,汉之所称大秦者也。庶几一统矣,继而政理放纷,民俗抵冒,上下征利,背公营私。当此之时,峨特日耳曼诸种起而乘之。盖自是欧洲散为十余国焉。各立君长,种族相矜,互相砥砺,以胜为荣,以负为辱。盖其所争,不仅军旅疆扬之间而止,自农工商贾,至于文词学问,一名一艺之微,莫不如此。此所以始于相忌,终于相成,日就月将,至于近今百年,其富强之效,遂有非余洲所可及者。虽曰人事,抑亦其地势之乖离破碎,使之然也。至我中国,则北起龙庭天山,西缘葱岭轮台之限,而东南界海,中间数万里之地,带山砺河,浑整绵亘,其地势利为合而不利为分。故当先秦魏晋六朝五代之秋,虽幸为据乱,而其治终归于一统。统既一矣,于此之时,有王者起,为之内修纲维而齐以法制,外收藩属而优以羁縻,则所以御四夷而抚百姓,求所谓长治久安者,事已具矣。 
   夫圣人之治理不同,而其求措天下于至安而不复危者,心一而已。圣人之意,以谓天下已治已安矣,吾为之弥纶至纤悉焉,俾后世子孙,谨守吾法,而有以相生养、相保持,永永乐利,不可复乱,则治道至于如是,是亦足矣。吾安所用富强为哉?是故其垂谟著诫,则尚由率而重改作,贵述古而薄谋新。其言理财也,则崇本而抑末,务节流而不急开源,戒进取,敦止足,要在使民无冻饿,而有以剂丰歉、供租税而已。其言武备也,则取诘奸宄,备非常,示安不忘危之义。外之无与为长度大之敌,则无事于日讲攻守之方,使之益精益密也。内之与民休息,去养兵转饷之烦苛,则无由蓄大支之劲旅也。且圣人非不知智勇之民之可贵也,然以为无益于治安,而或害吾治,由是凡其作民厉学之政,大抵皆去异尚同,而旌其纯良谨悫者所谓豪侠健果,重然诺与立节概之风,则皆惩其末流而黜之矣。夫如是,数传之后,天下靡靡驯伏,易安而难危,乱民无由起。而圣人求所以措置天下之方,于是乎大得。此其意亦非必欲愚黔首、利天下、私子孙也。以为安民长久之道,莫若此耳。盖使天下尝为一统而无外,则由其道而上下相维,君子亲贤,小人乐利,长久无极,不复乱危,此其为甚休可愿之事,固远过于富强也。不幸为治之事,弊常伏于久安之中;而谋国之难,患常起于所防之外,此自前世而已然矣。而今日乃有西国者,天假以舟车之利,闯然而破中国数千年一统之局。且挟其千有余岁所争竞磨砻而得之智勇富强,以与吾相角,于是吾所谓长治久安者,有亻然不终日之势矣。嗟乎!此其为事岂仅祖宗之所不及知也哉!盖虽周孔之圣,程朱之贤,其论治道虑后世也,可谓详且尽矣,然而今日之变,则所未尝豫计也。 
   今天陛下之所以为治,与诸臣之所以辅治,不过近考祖宗之成宪,远稽古圣贤人之所著垂,详择其中以措之于政而已。而近日外交之事,既为前人所不及知,而未尝豫计,则陛下之为治与诸臣之辅治者,将皆无所循效据依,以为一切因应之具。往者尝欲不察外情而纯任我法矣,顾外人不但不范我驰驱,乃常至于决裂,而吾国愈病。于是更以柔道行之,曲意从彼,苛以求一顷之安。然而彼之欲常无穷,而曲意之为,将有时而必不可忍。于是陛下乃起而求折冲御侮之臣,与夫绸缪未雨之佐。而平日国既不以此养才,士亦未尝以此为学,则人才消乏之弊见矣。陛下思所以整武备,缮封疆,与一切可以建国威,消敌萌者,而今日船械之费,动辄数百巨万,吾国度支,以之处平世则有余,以之处非常必不足,则财赋匮乏之弊又见矣。 
   夫人才之与财赋二者,兴事者之所必资也;而皆乏如此,则陛下纵欲为之,而安所藉手乎?且臣闻天下非财之难也,而理财为难;又非才之难也,而知才实难。夫今日中国所处之时势,既大异于古初矣,则今日之才,方之于已往者,虽忠孝廉贞之德,不能不同。而其所具之才,所以干时艰,策外交而辅内理者,必其详考古今之不同,而周知四国之故者也。夫如是,故其所治之学与其所建白者,亦将有异于古初。而异于占初者,非陛下与内之二三臣、外之十数疆吏之所尝学而深悉也。如是,则所以知此才而为之区其贤否矣。无以知此才而区其贤否,则所求之才,伏而不出,而游谈乱真者日以多,故陛下虽屡下明诏,督诸臣以荐举之事,而彼外之不能不缘虚声以为采,内之不能不本己意以相求,荐而陛下用之矣,然而事实之际不可诬也。则不幸往往有败,而陛下又不悟其才之非真也,转曰今之所谓人才,吾既取而用之矣,而于吾事乃如此。然则天下固无才,抑虽才亦无益于吾事也。如此,则陛下求才之意衰,而中国之人才愈不出。夫人才者,国之桢干也。无人才则所谓标、本之治皆不行。于此之时,陛下欲自为其本,则事无旦暮之效,为之虽切,恒恐不逮于救亡。救亡而急理其标,则陛下在在无人才之助。臣故曰:居今之日,而欲讲变革、图富强,虽臣至愚,亦深知陛下之难为也。 
   今使中国之民,一如西国之民,则见国势倾危若此,方且相率自为,不必惊扰仓皇,而次第设施自将有以救正。陛下惟恭己无为,顺民所欲,而数稔之间,吾国固已富已强矣。彼英国之维多利亚,不过一慈祥女主耳,非有聪明神武者也。至若前主之若耳治,则尤庸暗非才。然而英吉利富强之效,百年以来,横绝四海,远迈古初者,则其民所自为也。顾中国之民有所不能者,数千年道国新民之事,其处势操术,与西人绝异故也。夫民既不克自为,则其事非陛下倡之于上,固不可矣。臣居平尝论今日中国之法,虽已大敝,然所以成其如是者,率皆经数千载自然之势,流衍而来,对待相生,牢不可破。故今日审势相时,而思有所变革,则一行变甲,当先变乙;及思变乙,又宜变丙。由是以往,胶葛纷纶,设但支节为之,则不特徒劳无功,且所变不能久立。又况兴作多端,动縻财力,使其为而寡效,则积久必至不支,此亦事之至为可虑者也。迩岁以来,朝野之间,其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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