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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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二月河- 第1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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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站起身来,到各桌上劝酒去了。
皇上亲设御宴,款待老人,已经是破天荒了,又亲自下来敬酒,更是开天辟地从未有过的。这些老人,无论是做过官的,还是平常百姓,全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不管会喝不会喝,能喝不能喝,只要皇上一到桌前,全都是杯杯见底儿。康熙虽然是碰见熟人,才陪着喝一点,可架不住人多呀。等他走到高士奇面前时,已经觉得头昏脑涨,脚步摇晃了。
如今的高士奇,也已经白发苍苍,不见了昔日的倜傥风流,更没有了当年的诙谐和滑稽了。他见康熙来到桌前,连忙起身说:
“主子设此旷古盛典,真让奴才开眼了。奴才在国史馆里编史书,时不时总能和主子见面。主子来劝酒,奴才不敢不喝。只是,奴才劝主子不要再喝了。”
康熙略带醉意地说:“怎么,高士奇,你以为朕的酒量不如你吗?”
高士奇连忙说:“哟,瞧主子说的。奴才在主子身边多年,还能不知皇上是海量吗?不过奴才略懂医道,酒不是好东西。主子今天喝得已经不少了。”
“哈哈哈哈,”康熙仰天大笑,“你高士奇懂医道,朕也不是外行。来,咱们君臣共干一杯!”
“臣领旨。不过,奴才这杯自然要干,皇上的那杯,也赏给奴才吧。”
高士奇一边说,一边动手倒了两杯酒,抓起来,一口一杯,全喝光了。亏得是高士奇呀,换了别人,康熙非生气不行。可是高士奇不同别人,他在皇上面前装疯卖乖的时候多了。康熙见他如此,似乎又回到了三十年前,又见到了那挥洒飘逸、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的高士奇,他无声地笑了。可是,康熙刚一转身,高士奇就拉着张廷玉说:“廷玉,这宴要尽快结束,皇上的气色不好,你仔细了。”
张廷玉一听吓坏了。他知道,高士奇的医术不同寻常,退出上书房后,又潜心钻研了这么多年,几乎成了京城的第一名医,有“能断生死”的美名。张廷玉偷眼瞟了一下皇上的脸色,果然与平日大不一样。这御宴,原定午时开始,申时结束。现在要突然中止这盛大的宴会,不好说呀……
忽然,张廷玉灵机一动,嗯,何不在自鸣钟上做点文章呢?他连忙抽身跑过去,向李德全交代了几句。不一会儿,就听一个太监高声叫道:“申时已到,赐宴完毕。”
这一声喊,不论吃好的,没吃好的,全都打住了。一千宾客,立即起身跪拜,敬谢皇恩,排着队退下去。
康熙面带微笑,向众人招手示意,然后,在太监的搀扶下,来到中和殿稍事休息。中和殿里,早已把各地和外国进贡贺喜的礼物陈列出来了。那真是争奇斗艳,琳琅满目。康熙慢慢地看着,仔细地把玩着。突然,他看到案头一块黑乎乎的石头,不知是什么东西。便问李德全:“这是什么物件?”
“回主子,这是十四爷派人呈进来的,说是在西域得到的,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陨石。”
拿陨石做礼物,放到咱们现代,是难得的珍品。可那时候,人迷信啊!什么将星、帝星、紫微星的,把星石陨落,看成是帝王将相之死,甚至国家的败亡。康熙当然也信这一套。所以,他一见这陨石,马上想到古书上说的“秦始皇晏驾,有陨石落”这句话。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幸,一句话没来及说出,就觉得心头猛地一颤,眼前金星闪耀,脸一白,腿一软就倒了下去。慌得李德全和邢年两个太监头子连忙把皇上死命地抱住,又抬到御榻上。张廷玉对着满屋子乱作一团的人们轻声喝道:“不要乱,也不许声张。快,传御医!”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抢救,康熙终于醒过来了,但是已经口眼歪斜,半身偏瘫。他头缠黄帕,躺在炕上,用力地睁开眼睛,含糊不清地说:“叫……叫高士奇来,为朕……看脉。”
高士奇来了。康熙挥手让殿里的人全都退了下去,才吃力地向高士奇说:
“士奇,朕这次病,与……与从前大不一样。朕知你……医道精熟,想问问你……到底,朕还有多少日子。你,你不要怕,说实话。尽量,尽量往短处说,能,能活,活长了,是朕的赚头……”
高士奇伏在地上叩头出血,哽咽着说:“主子怎么这样说?奴才不忍听,奴才心里难过。主子已经熬过来了,只要安心调养,圣寿还长着呢。”
“不,不要这样说。生死大关,谁也逃不过去。朕还有许多事要,要办,事关国家社稷。你,你不要有俗人之见,再助朕一臂之力吧。”
高士奇听出来了。皇上这话,已不是命令的口气,简直成了哀求了。高士奇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流着泪抬起头来,伸出右手一个手指。
康熙眼中一亮:“一年?”高士奇摇摇头。
“是,一个月?”高士奇还是摇头。
康熙的眼光暗淡了:“那么,只有一旬了。”
高士奇沉稳地说:“不,逢十进一。圣上能安心调养,熬过一旬,就有一年,能闯过一年风险,则还有十年圣寿。过此,臣不敢妄言……”
康熙听了这话,心中略感欣慰:“士奇,你回来吧,还在上书房如何?”
高士奇是何等聪明啊。上书房他早吃透了,现在的朝政,他更看穿了,怎肯再回这是非之地呢?连忙回答道:
“皇上,奴才也已老了,不敢误了圣上的大事,求圣上明鉴。奴才能做的,是常来宫中为主子诊脉,以保圣体康健。”
康熙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说:“哦,也好。你,你去吧。”
五十三 康熙帝穷庐布疑阵 邬先生书房论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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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士奇虽然不肯再回上书房,但他给皇上开的药还真灵验。半个多月以后,康熙的病情大见好转,说话清楚了,也能坐起来了。这天,他正在炕上躺着,太监来报,说八阿哥递了牌子,要进宫请安。康熙厌恶地一挥手说:“不见不见,前些日子朕要死不活的时候,别的阿哥都在这儿侍候,偏偏他和朕一块病了,如今朕刚回过神儿来,他也好了。雨后送伞,献的哪门子假殷勤呢?”
四王爷胤祯正在为父皇调药,听了这话忙过来劝道:“皇阿玛别生气,八弟前些时候有病也是真的。今天难得他进宫请安,见一见又何妨呢?”
“唉!老四啊,只有你才是真心孝敬朕。好吧,叫他进来。”
旨意传出去,好大半天,胤禩才慢慢腾腾地进来了。不是他故意拖延,而是见的熟人太多了。他多时足不出户,“病”在家里,一旦出来,官员、太监、侍卫、奴才,谁见了他不请安问好呢。而且,他X有大志,又怎肯放过这拉拢人的机会呢?所以,从一进宫门,他见谁都要打招呼,对谁都得说几句关心体贴的话。一来二去,他能不耽误功夫吗?
老八来到养心殿里时,四阿哥胤祯正半跪在炕上侍候皇上吃药呢。老八叩见行礼,退在一旁,等皇上用完了药,漱了口,这才重新跪下:“儿臣恭请皇阿玛金安。”
康熙向下瞟了一眼说:“罢了,起来吧。听说你前些日子身子也不好,如今怎样啊?”
老八诚惶诚恐地回答:“回阿玛,儿臣不过是犬马之疾,不敢劳父皇惦记。只是那天突然听说皇阿玛圣躬违和,吓得儿臣当时就晕了过去。这几天没能进宫请安侍疾。”
康熙对这样的有意讨好,根本不信:“哦,听说朕病了,你竟吓昏了过去,这是父子至情嘛。朕原来赐给你的药,后来你说不大合用。朕也闹不清你到底是什么病,该用什么药,所以也不敢再赐了。”
老八听话音不对,忙说:“皇上此言,儿臣不敢当。常言说,父有赐,子不敢辞。何况父皇兼君父于一身呢。请皇阿玛免去‘不敢’二字。”
康熙微微一笑:“嗬,你可真机灵啊!人说老四爱挑剔,可他的心眼儿比不上你多。说到九九归一,你也是朕的儿子嘛。你素来灵利、宽厚,朕还是很喜欢你的。既然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入宫请安了。用什么东西,让何柱儿来就是了。”
八阿哥这次进宫,其实还是试探。他想亲眼看一看,老皇上的身体到底如何,还能支持多少天,有没有什么传位之类的暗示。老皇上康熙呢,心如明镜,对老八也防着一手呢。所以,这爷俩一见面,就闹了个满拧。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过,康熙是没精神生气,老八是怕再挨训斥。此刻,听皇上的口风要撵人了,连忙说:“是,儿臣知道了。请阿玛多保重。”说着,就跪下磕头。
康熙也会挑眼儿:“怎么,你就要辞去吗?”
老八心中一惊。哎!你老人家不是要撵我走吗?怎么又怪我呢?可这话他不敢出口,只好说:“儿臣想进里面去给母妃请安。”
“那好,你去吧。”康熙呆呆地望着出门远去的老八,长叹一声说:“唉!心有山川之险,X有城府之深,此人太可怕了。传旨,启驾到畅春园去。”
一辆特大的骡车,载着病骨支离的皇上,轰轰隆隆地走在通往畅春园的御道上。张廷玉和马齐半跪半坐地侍候在一旁。康熙躺在车中,隔着车窗,向外眺望。阳春天气,万象更新,秀麦吐穗,莱花正黄,翠柳如烟,百鸟争鸣,好一派明媚的春光啊!可惜的是,朕没福享受了。再往远处看,在一片苍松翠柏的掩映下,白云观隐隐可见,那正是朕少年时读书的地方。在白云观的南边,该是那个酒店山沽斋了吧,多么想再去看看哪!一想起高士奇那句“一年风险”之后还有“十年圣寿”的话,康熙心中不觉惨然。一年,一年,要紧的是这个“一年风险”啊!朕心中想的事能办完吗?
车驾到畅春园门口时,方苞流着眼泪在园门口跪接圣驾:“皇上回来了,臣方苞恭迎陛下。圣上有旨,不让臣到紫禁城去。这些天把臣思念坏了……”说着,竟然伏地大哭起来…
康熙示意让张廷玉掀开轿帘子。张廷玉却先顺手替康熙擦了一下嘴角上流出来的口水,康熙吃力地说:“方苞,快起来,不要这样。朕刚好一点,你不要让朕难过。从今日起,穷庐改做朕的寝宫,咱们还有好多事要办呢。”
车驾过了澹宁居,前边便只有小路了,不能行车。太监们连忙抬了一顶大轿来,将康熙抱了上去,穿花度柳,来到穷庐门前。马齐没来过这里,一直存着一种神秘的感觉。他正想跟着大轿进去,却听康熙说: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马齐、廷玉,你们到此留步吧。方苞,你随朕进来。”
张廷玉和马齐被挡驾了。抬轿的太监也被穷庐的哑巴太监替换了。他们接过大轿,把康熙抬进了穷庐,安置皇上在炕上躺好,也退了下去。方苞来到炕前,强忍心头的悲痛说:
“皇上,这些天把臣吓坏了,也急坏了。几年来,皇上口述的治世格言,都在臣的手中,却没有说继位之人。万一……可怎么向外臣交代呢。”
康熙心事沉重地说:“唉!朕就是惦记着这件事儿、才匆匆忙忙地又回到畅春园来的。你,你把那东西都取出来吧。”
方苞听命,来到一座自鸣钟前,一按机关,大钟移位,露出了一个贴金的大柜子。方苞小心翼翼地打开柜子,把几年来记录的遗诏文稿捧了出来。好家伙,足有一尺多厚,连康熙都吃惊了。方苞把这些文稿放在炕头。康熙轻轻地翻着,看着。说是草稿,其实都已经过方苞工整地抄写,张廷玉分门别类地归档。而且,每册下面,都加盖了康熙随身携带的、只在密诏上使用的“体元主人”的印玺,以作凭证。这,已经是一部完整的大书了。
方苞在一旁小心地说:“万岁,这部书囊括了皇上一生的光辉业绩。臣以为应当起个名字——嗯,称作《圣文神武记》,不知可好。”
康熙惨淡地一笑:“哦——把那个‘神’字去掉,叫‘圣文圣武’好了。自己把自己叫成神,后世又当怎样评价呢?方苞,你今日就依着这部书,为朕正式地起草遗诏。这遗诏不要太长,可也不能短了,有两万来字也就行了。”
“是,臣斗胆请旨,皇上心中内定的继承人,要不要写进去?”
康熙似乎是没听见这句问话,又似乎是不想说这个题目,却突然问了一声:“哎,方苞,你在这穷庐里,待了多长时间了?”
“回圣上,臣在这里三年多了。”
康熙感慨万端地说:“唉,把个一代鸿儒,留在这里,形同囚禁,朕对不起你呀,你,你愿意出去做官吗?”
方苞连声推辞:“不不不,陛下对臣如此信任、重托,臣怎敢有非分之想?说心里话,臣能侍候皇上天年,心愿已足,不想当官。当此主忧国疑之时,臣不敢离开皇上一步。”
康熙沉着地说:“不,主忧是真,国疑则未必。这些年来,皇子阿哥们为争皇位,眼睛都红了。连朕都害怕自己不能见容于子孙,怎么不为你们担心呢?为万世江山想,也得仔细地挑一个放心的继位之人哪!”
方苞明白了:皇上还是老主意,不到火候不揭锅。他说:“皇上,今儿够累的了,请歇一会儿吧。”
康熙却另有心事:“不,你把李德全和邢年叫来。”
“是。”
李德全和邢年进来跪下,康熙沉重而威严地说:“即日起,这里就是朕的寝宫了。你们要在这里侍候,可是规矩要更严。武丹虽老,却是个杀人的魔王。这里说的事情,如果透出一个字去,你们几十年侍候朕的情分,可就要一笔勾销了,知道吗?嗯?”
二人急忙磕头答道:“扎。主子放心,奴才们没有那个胆子。”
康熙的脸色更加严峻了:“嗯,出去传旨:王掞老迈昏庸,党附胤礽,居心叵测,深负朕望。着革去王掞文华殿大学士职衔,流配黑龙江——不过——朕念其年老,着王掞在家,闭门思过,不准外出,由其子代父充军,发往黑龙江。”
“扎!”
康熙没有停下:“还有,上书房大臣马齐,不遵朕训,擅自处理福建刁民聚众作乱一案,平日又办事不力。着革去马齐领侍卫内大臣、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职衔,交部议处。”
“扎!”
方苞听到这里,脸色焦黄,瞠目结舌。刚才皇上还和和气气地和自己说话,怎么突然之间,天威震怒,竟对这两位大臣做出这么严厉的处分呢?王掞不过是老迈而已。他当太子的师傅,是奉了皇命的;他死保胤礽,也是出自忠臣不事二主之心,虽然迂腐,但不算大罪呀?马齐的事更令人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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