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星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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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星期天-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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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相信鬼神吗?”听众中有人问。
“当然不相信,”演讲的人说,转眼便在空中消失了。
                           一个真实的故事

    从这以后,我特别地小心谨慎,直到晚上我才放松了一些。我从警察局出来后,沿着卢霍莫里耶街,径直回到家里,然后就钻到车底下去了。天气很热,西边一片乌云滚滚而来我躺在汽车底下,满身是油。老娜依娜·基耶芙娜今天显得特别殷勤,两次走到我跟前,请我把她送到秃山去。
    “先生,别人说老让汽车停在那儿不动,汽车会坏的。”她用沙哑的声音轻柔地说。她蹲在减速器那儿向下看着。“别人说让汽车兜兜风,对汽车有好处。放心吧,我会付钱的……”
    我不想开车到秃山去。第一,我的朋友们随时随地都可能来;第二,老太婆装腔作势,没完没了的纠缠更使我感到害怕;还有,后来听老太婆说到秃山去有5470多里路,我向她路好不好走,她轻松地对我说别担心—路面十分平坦,还说如果出现什么麻烦的话,她会下来推的。(“先生,不要以为我老掉牙了,我精力充沛着呢。”)第一次努力没有成功,老太婆便暂时偃旗息鼓,回到小屋去了。这时那只雄猫巴西尔钻到汽车底下,来到我旁边。它在一旁看着,过了好久才对我说:“我觉得这样不好,公民……我觉得这样不好。你会被吃掉的。”声音虽然轻,却很清晰,说完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尾巴一抖一抖的。我更加小心谨慎了。当老太婆第二次来发动语言攻势的时候,我便向她要了50卢布,心想要不然,就没完的时候。立刻她便什么也不再说了,看我的时候也多了几分尊重。
    我做完汽车的日常护理和技术保养后,十分小心地把车开到加油站加了油,然后到第十一饮食店去吃晚饭。这时警惕性很高的科瓦列夫又来检查了我的证件。为了消除他的疑虑,我问他到秃山去的公路怎么样。年轻的警察看着我,好像根本就没有听懂我说的话,接着他回答说“公路?你在说什么?公民,什么公路?这儿根本就没有公路。”我回到家的时候,天下起了倾盆大雨。
    老太婆出去了。猫也不见踪影。井里有人在唱二重唱,声音既如泣如诉又有点令人胆战心惊。过了一会,暴雨变成了绵绵细雨,天也渐渐暗了下来。
    我回到我自己的房间里,想再试一试那本会变的书。可这回它不变了。也许我做错什么了,要么是书受到了天气的影响。不管我使什么法子,它总是保持原样不变,一直是同一本书F·F·库斯明的《句法和标点的实用练习》。读这种书我一点兴致都没有。于是我又试了试镜子,想碰碰运气。这回所有的东西都印在里面,它也不开口说话了。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往沙发上一躺。
    窗外雨声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我感到索然无味,有点瞌睡。电活铃响的时候,我差点睡着了。我走到走廊里,拿起话筒。
    “喂。”
    对方一点声音都没有。
    “喂,”我喊道,又吹了吹话筒。
    还是没有人回答。
    我敲敲电话,仍然没有声音。我又吹了吹话筒,拉了拉电话线,说:“换一部电话再打来。”
    这时有人开口了,声音很粗鲁。
    “是亚历山大吗?”
    “是的。”我感到吃惊。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回话?”
    “我在回话。你是谁?”
    ‘是佩德罗夫斯在打扰你,到酱菜店去叫那儿的主人给我打个电话。”
    “什么主人?”
    “噢,今天谁在那儿?”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是不是亚历山大?”
    “请注意,公民,”我说,“你在打哪个电话号码?”
    “72号……你那儿是不是72号?”
    我答不上来。
    “当然不是。”我说。
    “那你为什么说你是亚历山大?”
    “因为我真的叫亚历山大。”
    “见鬼……你那儿是不是办事处?”
    “不是,”我说。“这里是陈列馆。”
    “噢……原来是这样,真抱歉。那你是叫不到主人的。”
    我挂掉电话,站在那儿四下看了看。过道共有5扇门、我房间有一扇门,通向院子有一扇门,老太婆房间有一扇门,厕所有一扇门,还有一扇门是用铁皮包着的,门上有一把巨大的挂锁。
    过道冷冷清清,灯泡上面满是灰尘,灯光很暗……我拖着双脚无精打采地回到我的房间,站在门口。
    沙发不见了。
    但其他东西都原封未动。桌子、火炉、镜子、衣橱和小凳子。那本书还摊在窗台上。地板上原来放沙发的地方,只留下一个长方形的灰尘的痕迹。然后我又发现床单已经整整齐齐地放在衣橱里了。
    “沙发刚才还在这儿的,”我大声喊道。“我就躺在上面的。”
    木屋有了某种变化。房间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有说话声,有音乐声还有不知从什么地方发出的笑声、咳嗽声,还有抓脚的声音。模模糊糊的黑影不时地将灯光遮住,地板也是嘎吱嘎吱地响。接着一阵药味弥漫了整个房间。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我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就在这时,外面的门上响起了清晰的敲门声,敲得很急促。房间里的声音立刻消失了。我看了看原来放沙发的地方,又走进过道,打开了门。
    毛毛细雨中有一个人站在我眼前,他身材不高,可是气度不凡,穿着乳白色的雨披,上面纤尘不染,领子是竖着的。他摘下帽子,很礼貌地说道“对不起,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我能不能占用您5分钟时间,和您说几句话?”
    “当然可以。”我茫然地说。“请进。”
    我生平从未见过这个人,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可能是警察局派来的。那个陌生人走进过道,一直朝我的房间走去。我连忙挡住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挡住他,很可能是因为怕地板上的那些垃圾和尘土会让我难堪。
    “对不起,”我含含糊糊地说。“也许我们在这儿谈会更好些……房间里乱糟糟的,而且也没有地方坐。”
    他立刻转过身来。
    “怎么会这样?——什么坐的东西都没有吗?”他语气平静地说。“沙发呢?”
    我们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
    “姆……什么——沙发?”我问道,也不知何故,声音很低很轻。
    那个陌生人低下头来。
    “噢,原来如此,”他慢条斯理地说。“条件太糟糕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
    他很有礼貌地点点头,带上帽子,径直朝厕所走去。
    “你到哪儿去?”我大声说道。“你走错地方了。”
    那个陌生人头也不回地低声说道:“噢,那没关系。”说着便走了进去。我立刻打开灯,等了一会听听没动静,便连忙把门打开。厕所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我慢慢地抽出一支烟点着了。
    那张沙发,我想那张沙发会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我从未听说过沙发有什么传奇故事。有会飞的地毯、神奇的餐桌布、隐身的帽子、20里长的靴子、会弹琴的猫、还有魔镜。而沙发是给人坐或者睡觉用的,是既体面又普通的家具。沙发会让人产生什么奇异的想法呢?
    一回到我的房间,我就看到那个小矮人坐在火炉顶上弯着身子,头快碰到天花板上,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他满脸皱纹,胡子拉碴,耳朵长着白毛。
    “噢,原来你在这儿。”我有气无力地说。
    那个小矮人咧了咧他的大嘴巴,愁眉苦脸,一副备受折磨的样子。
    “晚上好。”他说。“请原谅。我不知怎么被抛到这里来了。刚才我们谈到沙发。”
    “现在谈沙发已经晚啦。”我说,然后往桌子旁边一坐。
    “我明白。”小矮人低声说。然后笨手笨脚地挪了挪位子,上面掉下许多泥土。
    我抽着烟,一边审视着他。
    小矮人往下看着地板,有点犹豫不决。
    “你要不要帮忙?”我说,一边向他走去。
    “谢谢,不用。”小矮人干巴巴地说道。“我还是自己来吧。”
    他走到搁板的边缘笨拙地往前一跳。刚开始是头朝下,我心里一阵紧张,但他在空中停住了,然后慢慢下落。他张开手臂,像只老鹰似的,手臂一扇一扇的动作虽然不美观,倒也很有趣。他趴着落到地下,然后站直身子,用袖子擦了擦满是汗水的脸。
    “真是上了年纪啦,”他沮丧地说。“100年以前,要是我现在这么个下法,准被轰出校门,肯定拿不到毕业证书,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
    “什么毕业证书?”我问道,一边点上第二支烟。
    他根本没听我说话。他在小凳上坐下后,又继续唉声叹气地说道:
    “从前,我在空中飘浮得和泽克斯一样漂亮。——可是岁月不饶人,这是最糟糕的。许多人在年纪大的时候栽了跟头。当然伟人是永远不会栽跟头的比如像詹·贾科姆、克里斯托巴·琼塔、朱赛普·鲍尔萨姆、还有费奥多·谢苗诺维奇·基文同志……没有一点儿老的迹象!”他得意地望着我说:“没有一点儿迹象!皮肤光滑,动作潇洒灵活……”
    “对不起,”我说。“你刚才说——朱赛普·鲍尔萨姆,……那就是卡格里奥托公爵啊。托尔斯泰的书上说,这位公爵又胖又丑……”
    小矮人神情黯然地看着我,然后迁就地笑了笑。
    “那不过是你阅历不深而已,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他说。“卡格里奥托公爵和朱赛普·鲍尔萨姆完全是两回事。只是,我怎么说呢……这个替身造得不成功。鲍尔萨姆年轻时造了一个替身。他才华横溢,可这对年轻人来说也许并不是件好事……总之,不要再说鲍尔萨姆和卡格里奥托是同一个人了。这样会让你难堪的。”
    我确实感到有点难堪。
    “是的。”我说。“当然,我是个外行。可是我想冒昧地问一句,这和沙发有什么关系呢?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小矮人吃了一惊。
    “如此傲慢无礼,简直不可原谅!”他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我犯了个错误,我得坦白承认这一点。当这些伟人……这些不懂礼貌的年轻人居然……”他把苍白的双手放在胸前,鞠着躬说,“请原谅,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我这样强你所难……让我再次向你表示诚挚的歉意。我这就离开这里。”他向俄罗斯式的火护走去,又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了看。
    “我老了,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真的老了……”
    “也许从……出去更适合你……嗯……在你来之前,有一个人就是从这儿进来的,他还用了……”
“噢。不,朋友,那是克里斯托巴·琼塔!对他来说,在自来水管道里走上十来里路又算得了什么呢?”小矮人痛苦地挥了挥手。“我吗,只好走容易一些的路了……他有没有带着沙发走,或者说他有没有把沙发变走?”
    “不知道,”我说。“事实上,他也是来得太晚了。”
    小矮人痛苦不堪,扯着右耳上的毛发。
    ‘晚了?他?绝不可能!不过,谁又能料到呢。再见了,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请你宽大为怀,原谅我。”
    他费了很大劲,才穿墙而去。我把烟蒂扔到地板上的垃圾堆里。又是沙发!这回可比会说话的猫复杂多了,内容也更丰富——真像一出戏一样。也许是一出改变人们思维方式的戏。可能更多的戏还在后面呢……肯定会有更多的好戏。我看着那堆垃圾。我在什么地方好像看到过一把扫帚。
    扫帚放在电话下面的水桶旁边。我开始清扫那堆灰尘和垃圾,突然扫帚碰到一个很重的东西,那东西一直滚到房屋的中间。我眼睛盯着它。原来是个闪亮的拉长的气缸,和我的大拇指一般大。我用扫帚戳了戳,气缸摇晃着,发出劈劈啪啪清脆的声响。屋里顿时迷漫着臭氧的气味。我把扫帚扔到一边,捡起那个气缸。气缸磨得很光滑,手摸上去有些热。我用指甲弹了弹,它又劈劈啪啪地响了起来。我把它转过来,想看看另一头,这时我感到脚下的地板摇晃起来,所有的东西也在我眼前旋转起来。我的脚后跟被碰了一下,钻心地疼,然后我的肩膀和后脑勺也被碰了一下,我扔掉气缸,倒在地板上,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道我正躺在墙和火炉的夹缝之间。灯在头顶上晃着。我抬头看了看,意外地发现天花板上有许多我的鞋印子。我呻吟着爬出夹缝。我看看鞋底,满是墙粉。
    “怎么会这样?”我竭力地思索着。“下次没准会钻自来水管道。”
    我用眼睛寻找着气缸。它竖在那儿,扁平的一端朝着地板,这是所有平衡规律都没法解释的现象。我小心地向它走去,蹲在它旁边。它前后摇晃着,发出轻轻的劈啪声。我看了好一会,然后伸长了脖子,对着它吹了口气。小不点的气缸摇晃得更厉害了,接着便倒了下来。这时,我身后起了一阵风,还有一阵嘶哑的咯咯声。我转过身来一看,便重重地坐在了地板上。在火炉上面蹲着一只巨大的鹰头狮身带有翅膀的怪鹰。它的脖子上面一点毛也没有,喙弯得有点吓人。
    “你好。”我开口说。我想这个怪鹰也是会说话的。
    它看着我时,一只眼睛睁一只眼睛闭,看上去很像一只母鸡。我挥手和它打招呼,它张张口,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它撑开翅膀,开始用喙在腋下啄着,像在找什么似的。气缸继续摇晃着,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我竭力不回头看它。我打扫完后,将垃圾倒在门外。外边下着雨,漆黑一片。
    怪鹰睡着了,臭气也消失了。我看了看表:已经是半夜12点了。我站在那儿低头看着气缸,思考着物质和能量守恒的问题。最好别碰它,我想。最好用东西罩住它,别让它跑掉。我从大厅里拿来一把有柄的勺子,认真地瞄准后,屏住气,对着气缸罩了下去。然后我便坐在凳子上,等着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怪兽打起鼾来,声音特别响。在灯光的照耀下,它的翅膀闪着紫铜色的光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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