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巷说百物语 作者京极夏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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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巷说百物语 作者京极夏彦-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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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那时的他我也没见过。那家伙离开京都至少也有十五年了,当上御行则是出了京都很久以后的事。”
    “是么?”这放下师惊讶地说道。百介则兴味津津地想把话给继续听下去。这小股潜的往事,可是没多少机会听到的。
    意即,当时的他还没开始干撒符的生意?对情况开始有些了解的德次郎问道:
    “——阿又开始闯出名号,不就是靠稻荷坂那桩差事?当年还闷居两国的我,记得就是在那时听闻着小股潜的事迹的。老头呀,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十一……不……”
    “是十二年前的事了罢,”治平回答。
    “你可记得真清楚呀。”
    “因为当时我正好才刚金盆洗手呀。”
    虽然回答得如此爽快,但治平脱离盗贼生涯的经纬,背后其实也有个悲惨至极的故事。因此,这句话听得百介是百感交集。
    “那桩差事可成了迫使阿又脱离京都同党的契机呀。唉,毕竟对手实在是太厉害了。”
    这件事百介也曾听闻。
    当时又市对付的,是个支配江户黑暗世界的狠角色——真可说是个如假包换的妖怪。
    “对阿又来说,那绝对是背水一战罢。毕竟对手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为了避免殃及同伙,他只得事先与大家划清界线。唉,不过当时和他联手的也是个大人物,所以他才有胆如此放手一搏罢。”
    “这大人物可就是——小右卫门先生?”
    御灯小右卫门——
    百介在前年岁暮初次听到了这个名字。从此以后,这名字就不时在百介耳边响起,教他想忘也忘不掉。他是山猫回阿银的养父,一个黑暗世界的大头目,同时还是个隐居土佐山中的太古豪族的后裔。
    “是呀。”
    治平这下才瞄了百介一眼,并说道:
    “这小右卫门可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也不知当时是为了什么,就这么和刚出道的阿又结上了伙。应付的是个大人物,联手的也是个大人物,让这小股潜就这么一战成名。只是……”
    治平不由得歪起了嘴。
    当时,又市赢了。
    但同时,他也输了。
    “这件事想必先生也很清楚罢。稻荷坂那妖怪的首级原本已经被送上了狱门,后来竟然又活了过来。”
    意即,又市并没有打倒这个强敌。后来这桩恩怨就这么延宕多年,直到去年春季才完全获得解决。
    “阿又这家伙生性谨慎,明明已用尽千方百计,还有小右卫门这种大人物鼎力相助,到头来却只换来如此结果。想必一定教他很不甘心罢。”
    治平嗤之以鼻笑道:
    “后来阿又就开始当起了御行。那身白衣、那只偈箱,都不过是从一个死在路旁的御行身上剥下来的,竟然还装模作样地开始印起了纸符来。”
    “他这么做的理由是……?”
    “或许是为了蒙混到利用非人或乞胸为恶的稻荷坂身边,伺机报一箭之仇,也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罢。”
    原来如此,德次郎再次诧异地问道:
    “不过若要掩人耳目,那身打扮未免也太引人注意了罢。御行通常仅在冬季出现,但阿又一年到头都穿这那身行头四处游走,而且一穿就是十年。莫非他真的喜欢上了那身原本只是拿来当一时伪装的行头?”
    想必是出了什么事罢,治平说道:
    “不管是被人找碴还是被盯上,阿又那家伙可都不会乖乖就范的。当时他靠媒合,仲裁、勒索等差事,倒还赚得差强人意。但那时候……”
    想必是出了什么事罢,治平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样的事?”
    “这我也不知道。总之那家伙当时似乎就是牵扯上了什么事,从此就一辈子都无法摆脱那身死人装束。”
    “一辈子……?”
    真不知他究竟是出了什么样的事?
    治平超前了百介一步,转身面向山路说道:
    “那家伙说,自己是被死神给缠上了。”
    “死神?”
    “怎么没听说过有这种神?”德次郎说道:
    “——鬼神、水神、山神、田神、草神、福神、荒神、岁神、穷神……神明的确是形形色色,但死神可就没听说过了。原来竟然还有名字这么骇人的神呀。”
    “有谁听说过呀,”治平骂道:
    “那家伙不过是说说罢了。一个小股潜的话哪能相信?反正那张嘴再怎么胡言也不必负责。”
    “佛家教诲中倒是有个死魔。”
    “噢,不愧是考物的先生,果真是博学多闻,和干盗贼的老头果然不一样呀。”听到百介这么一说,德次郎马上语带戏虐地说道:
    “而且竟然连这个都知道。那么,百介先生,这是个什么样的神呢?”
    “噢,小弟也是仅有耳闻,详情并不清楚。佛家将死亡比喻为恶魔,亦即妨碍修行的烦恼魔、阴魔、五行魔、五蕴魔——四种妖魔,而取四魔之谐音,也有人称之为死魔。”
    原来如此,德次郎摇头说道。
    “你这耍算盘的在感叹个什么劲呀。先生也真是的,你这番话听起来头头是道,但这东西可不是什么神明呀。”
    治平笑骂道。
    “一点儿也没错,这死魔的确不是什么神明。佛家若要将之奉为神佛,的确是有失允当,但道家倒是真有决定世人寿命或死期的神明,只是并不叫死神。总而言之,若真要说死神是什么?噢,大概比较接近缢鬼之流罢。”
    “缢鬼——这下这东西到底是神还是鬼?”
    “是鬼,”百介回答道:
    “此鬼原本传自唐土,性质应是与冤魂较为接近,是一种诱人寻死的妖魔。某些曾有过血光之灾的地方,不是会一再发生同样的悲剧?或者曾有人自缢的树上,不是常会有人上吊?”
    “这种事倒是时有听闻,”德次郎回答道:
    “不过,这或许是因为有些树的枝干,原本就生得比较适合人上吊罢。”
    “这也不无可能,”百介回答:
    “因此缢鬼这种东西,该怎么说呢……可说是一种渴望寻死的坏念头罢。”
    治平纳闷地扭曲这脸,德次郎则是再度问道:
    “渴望寻死?听来还真是不祥呀。那么,先生,就是这种东西在煽动人寻死的么?”
    “是的。俗话说妖孽招祸,心怀恶念断气者,其气将于其命丧之处凝聚不散。而心怀同样念头者,就容易与这股气相呼应。”
    “这就是物以类聚罢……”
    “正是如此。死神会将人诱入邪气凝聚之处,而受引诱者则会选择死亡。”
    “何谓恶念?”治平问道。
    “应该就是邪恶的念头罢。唐土之民认为自缢身亡者均有此恶念,为了能再次投胎转世,便须引来生者诱其自缢,缢鬼乃因此得名。”
    “就是引诱人以同样的手法丧命么?”
    治平不悦地说道。
    “是的。似乎不这么做,这些冤魂就无法转世。这种事就称为缢鬼求代。”
    “既然这么想复生,当初又何必求死?”
    说得也是,治平这么一说,德次郎也附会道。
    “这也有道理。不过已死冤魂引诱生者以相同手法寻死的例子并不罕见。例如小弟近日最感兴趣的……”
    “七人御前么?”
    治平突然停下了脚步。
    “难道……这也属于这种东西?”
    百介也停了下来,点了个头。
    ——七人御前。
    过去一年来不论走到哪儿,百介都频频耳闻着古怪的妖怪名字。这名字听来并非一般的妖怪,而且百介总是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听到与这妖魔相关的传闻。
    ——和听到御灯小右卫门之名的情况可谓如出一辙。
    这下百介发现了一个奇妙的巧合。
    七人御前的传说主要在土佐一带流传。
    不过,这妖魔的名字却总是在毫不相干的地方出现。例如传说七人御前在若狭外围的小藩——北林藩出没,并且还大举肆虐,至今已经出了好几条人命了。
    而御灯小右卫门亦为土佐出身。
    而且,小右卫门目前还在北林藩领内结庐定居。
    ——这难道是巧合?
    若真是如此,还真是个不祥的巧合呀。
    “这七人御前——虽然传说中的描述亦是形形色色,但大致上是个人只要遇上便得丧命的邪神,好比溺死者的不散冤魂可使生者死于水难,因此亦不脱死神的范畴。”
    “自己溺死了还得招人溺死——”
    治平略事调整背在肩上的行囊,喃喃说道:
    “还真是死心眼哪。”
    “是呀……”
    百介忆起了今年年初在土佐发生的一件事。
    当时与百介同行的阿银,同样从百介口中听到七人御前的传闻,也曾和治平一样感叹这妖怪死心眼。
    自己再怎么不幸,也没资格把其他人给拖下水罢?
    阿银当时曾这么说过。
    离开土佐后,百介就没再见过阿银。
    ——至今已经快半年了罢。
    倒是在临别前,阿银曾表示自己将前往北林藩。至于详情,百介当然是无权过问,因此正确情况并不清楚,但想必是去见对她有养育之恩的小右卫门罢。这小右卫门表面上是个傀儡工匠,而阿银则是个傀儡师,因此似乎曾提及想请他修缮一些损坏的傀儡头。
    ——七人御前。
    希望她别碰上那妖怪才好,虽然或许是多余的,百介不由得为她感到忧心。北林的七人御前十分残暴,遇上者不仅均遭惨杀,据说不是被千刀万剐就是被剥皮枭首。
    ——如此看来。
    北林的七人御前应是死于某种残酷灾祸的亡魂罢。
    若依此类邪魔好以和自己相同的死法扑杀生者的传说推论,的确应是如此。
    ——不过。
    百介对此传闻的真伪颇为质疑。
    “只是,若相信冤魂妖魔之说,那么治平先生方才所言的确有理——”
    百介偷偷瞄了老人皱纹满布的脸孔一眼。
    就百介看来,这伙人对幽灵、冤魂,狐狸、妖怪都是毫无畏惧,因为压根儿就不相信此类东西的存在。又市平日虽是满嘴神佛,但打从心底就毫无信仰。治平曾提及这小股潜昔日曾以护符擤鼻涕、以经文拭脏手,甚至还曾铸融佛像变卖。即使不及治平所形容的一半坏,也已是极为不敬,如今虽是一身佛僧打扮,但此本性却丝毫未改。百介认为不信神佛者,对邪鬼冤魂当然是毫
    无畏惧。
    治平歪起了嘴角。
    “什么意思?”
    “若认为此世绝无亡魂妖怪,那么就无从将这类事件的责任归咎于亡者。毕竟都没妖魔作怪了,依然有人丧命不是?”
    没错,老人简短地回答道,接着再度迈出了步伐。
    百介赶到他的前头,继续说道:
    “若是如此,那么心中抱持相同恶念者之说,或许就教人质疑了。方才的邪气凝聚处之说,对普通人而言不过是鬼魅魍魉为恶之地,并非每个置身此处者均会萌生寻死之念。但对一心求死者来说,这种地方可就会成为特别的场所了。”
    “在想死的家伙眼中,这种地方看起来较适合寻死么?”
    “应该是罢。因此,一心求死的人倘若到了曾有人自戕或杀伐的地方,或许立刻能感受到那股邪气。”
    原来如此呀,德次郎说道:
    “意即——欲寻死者,心中互有死神?”
    “应该不是如此罢。”
    “唉,难解的道理我是没辄,但百介先生这番话倒是不难懂。只不过,若要如此解释,不就代表阿又他昔日也曾有心寻死?这说来还真教人难以置信呀。”
    或许真是如此,治平以几乎教人听不见的低声说道。
    噢?德次郎问道:
    “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或许真是如此。当时阿又他满脑子净是些坏念头,或许真的曾萌生过寻死之念也说不定。”
    “阿又先生也曾如此?”
    一如德次郎,百介对此也感到难以理解。
    在他眼中,又市总是给人一种超然的感觉。
    不论碰上什么事均不为所动,似乎也没有任何事会教他害怕。
    总让人感觉他已然超乎生死,几已臻至仙人之境。
    至少在百介眼中,这小股潜是这么一个人物。
    但这下——治平却表示又市不仅胆怯,甚至曾有过寻死的念头。
    这教百介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
    “我和阿又是在武州的深山里认识的。当时才刚金盆洗手的我选择在那儿藏身。噢,也并不是在躲避什么,而是对人世倍感倦怠,但想死却又死不了,因此梦想过起遗世隐居的日子。就在那时候,阿又出现了。”
    治平望向百介继续说道: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正好是小右卫门从江户销声匿迹那阵子。有天,阿又那家伙就像个傻瓜似的,伫立在那栋荒废已久的空屋门前。”
    百介完全无法想像意志消沉的又市会是个什么模样。
    “后来我才知道,那栋空屋似乎就是那家伙的老家。”
    什么?他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么?德次郎惊叹道。
    就连百介也是同样想法。
    “喂!老头,你该不是说阿又他也有个娘罢?”
    娘是没有,老人冷冷地回答道:
    “那家伙既没爹也没娘,一家人在他还是个小毛头的时候就离散了。因此,那家伙前前后后也就只回过老家那么一次。打从我脱离了打打杀杀的鬼日子,到当时已经干了五年的庄稼活儿,几乎已经成了半个庄稼汉,但一见到那家伙……”
    这下治平的表情开始严峻起来。
    他大概准备说——这下自己的本性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罢。
    百介竖耳倾听,但治平却没再把这段话说下去,只说:
    “当时那家伙一脸暗然,看来是混得很不好。当时他只说了一句——大家都难逃一死。”
    “大家都难逃一死?”
    “对。”
    当时他就是这么说的,治平重复了一遍。
    “大家是指?”
    “他的意思是——凡是和他有牵扯的人均难逃一死。虽然我没问是死了哪些人?但想必是那小股潜的诡计没能抢得先机,害死了一些原本不该死的人罢。看来那家伙如此执着于抢先对手一步,就是吃了那次亏使然罢。”
    胆小如鼠——
    或许真是如此。
    百介不由得想起了又市的背影。
    “当时又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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