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4-镜·龙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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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4-镜·龙战(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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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晶晶却是一动也不动,转头看着远处依然烈火升腾的村庄废墟,眼里忽然落下大滴大滴的泪水。    
    “家……”她喃喃发出一个单音节,哭了。    
    她家里人都死了?!那一瞬间,飞廉的心里陡然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让身经百战都不曾动摇的军人低下了头。那样的眼神……孩子的眼神。    
    他只觉得无法直视,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愧疚和痛悔,却无可奈何。    
    他是军人,是门阀子弟,是十巫门下新一代年轻人里的佼佼者,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帝国的统治者。然而,他却知道自己和那些同僚们完全无法相同。    
    他不喜欢杀戮,不喜欢征服,他不明白为什么战争和杀戮会是必需品,而所有的种族不能在同一片大地上和平相处。    
    云焕曾经说过他是个优柔的人,耽于理想化的臆想,却缺乏对现实的行动力。他不得不承认同僚那句尖刻的评价是正确的。是的,他是个软弱的人……连所爱的女子,都没有公开出来的勇气——因为,碧只是叶城海国馆里的一名鲛人歌姬,被所有族人歧视的卑贱奴隶。    
    他花了巨款替碧赎身,让她秘密的住在了帝都的外宅里。然而作为巫朗一族的第一继承人,门阀的贵公子,他依然不得不按期和巫礼一族的长女订婚。    
    他从心里推崇鲛人一族的美丽纯洁,私心里认为这些大海的儿女是云荒上最美丽的种族,不比任何种族、哪怕冰族低贱半分。然而,这种观点在他这个阶层里也是大逆不道的——多年来,他只能尽可能的善待身边的鲛人傀儡,却无力去扭转整个帝国里鲛人的悲惨境遇。    
    无能为力。他一直反感着现实里的一切,却缺乏云焕那种彻底反抗的勇气。    
    他这种懦弱的人,将遵循着这种铁一样的秩序逐步长大,直至逐渐老去,死亡;然而他的心,却会在漫长的一生里一直受着折磨,不能安宁。    
    无法忘记第一次从军,出发去平定砂之国一个小的部落叛乱的情形——据说那里的牧民不肯听从帝都的命令搬入造好的定居点,坚持着自古以来游牧的生活方式,认为在马背上生长和死去、是天神赋予他们的骄傲,宁死也不能放弃。    
    为了杀一儆百,安定西荒,帝都断然下令将这个小部落彻底灭绝。    
    仅仅为了这种事,就要杀人?……作为一个新战士,他在内心激烈地反抗着,不情不愿地和云焕一起跟随齐灵将军出征。    
    双方的力量是悬殊的,不过十数天,征天军团就基本上全数歼灭了反抗者。    
    砂之国的最后十多名战士在被追杀到穷途末路时,齐齐驰马来到空寂之山脚下,对着暮色中巍峨的高山跪下。那些桀骜的西荒战士爆发出了一阵惊动天地的哭泣,对着神山举起双手,狂呼着他听不懂的话,任凭追赶上来的风隼从背后洞穿他们的胸膛。他们的血,如红棘花一样绽放在荒凉的大漠里。    
    那种宁死不屈的反抗眼神,让他震撼莫名。    
    然而让他永生难以忘怀的,却是那个部落里的一个小女孩。    
    族里的青壮年都战死了,只留下一些老弱妇孺,被羁押在帝国军队里。齐灵将军对着这些西荒人宣布了帝都的命令,说明他们这些人只要肯放弃游牧生活,杀死骏马,焚毁帐篷,安分地住到帝国建造的定居点里去,就不会受到进一步的处罚。    
    然而那些老人和妇女却是一样的桀骜不逊,漠然听着,然后一口啐在将军脸上,个个眼里有着野狼一样疯狂的亮光。    
    没的商量了。齐灵将军愤怒地回过身去,下令将所有叛乱的牧民处死。    
    帐篷被焚毁,骏马被杀死,牛羊被分给了另一个驯服的部落。这一支小小的牧民村寨,最终是消失在了历史里——一个深深的百人坑,活埋了剩下的不服从的牧民。    
    然而在死亡面前,那些老弱妇孺没有丝毫的失态,只是静默地一个一接个走入挖好的坑里——那静默并不是一种麻木和怯懦,而包含着无比的勇敢和尊严。没有哭闹,没有呼号,连被老人抱在怀里的孩子都很安静。    
    他在一边看着,铁青着脸,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至于发抖。    
    当云焕在一旁下令将砂土铲入坑里的时候,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子忽然踮起脚尖,趴住了大坑的边缘,仰头看着头顶上的靴子和军人们漠然的脸。这个孩子的父亲已经在前些时间的交战里死去了,而家人们还骗着她,只说是父亲出了趟门,很快就会回来找她。逡巡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到了他脸上,扯住了他的衣袂,怯生生开口——    
    “叔叔……能不能把我埋得浅一点?我怕爹回来的时候,找不到我。”    
    所有征天军团和镇野军团的战士都在那一句话后沉默下去,停止了动作。连云焕都有点出神,一时间忘了催促战士们继续着最后的清洗。    
    他却在孩子的眼睛里崩溃。    
    那个瞬间他爆发出了一声低喊,踉跄着跪倒在坑旁,不顾一切地对着那个孩子伸出了手。那些木然站在坑中的牧民也被惊动了,个个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这个穿着沧流军服的年轻人忽然跪下来,将族里的孤女从坑中抱起。那些牧民的眼睛里再度燃起了亮色,仿佛火焰跳跃。


帝王谷神庙(3)

    “云焕,拉开飞廉!”齐灵将军的断喝,将所有战士惊醒,“拉开他!他疯了!”    
    云焕上来从背后死死地抱住他,断然地采用了格斗里的手法,将激烈反抗的同僚从坑边拉走。他手里的那个孩子被夺走,扔回到了坑中。在那些牧民开始反抗之前,泥砂如洪水般倾泻而下,湮没了那双眼睛。    
    他疯了一样的挣扎,一个回肘,用力撞在云焕的肋上。    
    然而云焕沉默地承受了那一下击打,却不放开他,只是毫不犹豫地封了他的穴道,然后松手,让他瘫倒在活埋坑前。    
    随即,无数的战马赶拢来,在镇野军团的指挥下,呼啸着在这个刚刚埋葬了数百人的大坑上来回驰骋。铁蹄踩踏之下,一切都归于无形了。    
    他在同僚面前失态,为了一个贱民的孩子哭出声来。如此的软弱。    
    他永远作不到如云焕那样无动于衷——所以说,虽然出身比云焕显赫,但在军团中的晋升速度却落后于同僚,也是应该的吧。    
    那之后他再也不曾被派出去执行这种任务,是他自己刻意的逃避,也是叔父对他的照顾。    
    都已经过去那么些年了。    
    那双明亮的孩子的眼睛,也该在深深的砂子里腐烂,化成了土吧?    
    然而,为什么他的心里,却一直难以忘记呢?    
    多年之后,在苍梧之渊上空,全军覆没。    
    战争再度张开了吃人的巨口。仅仅一夜之间,那些多年来亲如兄弟的战士们,全都将年轻的性命留在了这一方天空里。连巫抵大人都死去了……而他,却还活着。    
    在九嶷郡青水畔的泽兰丛中,他看到了一个有着同样眼睛的小女孩——那一瞬间他有些恍惚,觉得是多年前那个被活埋的孩子、终于被归来的父亲找到了。她从浅浅的沙土下爬了起来,回到了他面前,笑吟吟的看着他。    
    “别、别哭啊……”他茫然地伸着手,想去擦这个小孩子脸上的泪水,然而负伤的手却衰弱无力地垂落下去,“对不起,对不起。我……带你回帝都吧。”    
    他喃喃说着,感觉神智又开始模糊了。    
    晶晶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了。    
    然而,垂死军人眼睛里的某种神色感动了这个孩子。她哑然地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决然地开始包扎和清洗他的伤口,然后拿起金铢往村里跑去。    
    很多年后,后世在议论到这一段历史的时候,都说飞廉是幸运的。    
    因为以当时九嶷民怨沸腾的情况来看,如果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拣到了少将,这个沧流帝国的军人必然会被当地暴民们群起杀害,而云荒将来的历史、也将因此而改变;    
    然而,没有人想到、其实那个哑女也是幸运的。    
    她的生命原本平凡,却因为那一刻的选择、而和历史上诸多传奇人物的命运轨道有了交错点——不再如她的母亲和弟弟那样。过着平凡庸俗的生活,在田地和水泽里劳作,庸庸碌碌一直到死。    
    她在一个月后随着这个陌生的年轻军人返回了帝都——那个云荒的心脏。    
    十大门阀为之侧目:整个军队都覆灭了,飞廉却带回来一个九嶷的哑巴孤女!沧流帝国军令严苛,政局复杂,虽然战死的巫抵作为这一次行动的主帅,承担了最大的责任,然而飞廉少将依然要为这一次的失败而受到严厉处罚。    
    他被从军中解职,勒令回家思过,直至元老院认为他已得到了足够的惩罚、才能被重新起用。然而被革职的少将反而长长松了一口气,并不以这种处罚为意,也没有作出任何的努力去挽回这个局面。    
    将翅膀上系着的黄金解下,白鸟才可以自由的飞翔;将那些名利的枷锁抛弃,他才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生活方式。    
    眼看他的前途毁于一旦,未婚妻当即翻悔,退掉了联姻。他却毫不挽留。    
    巫朗那一派的门阀贵族在竭力培植了飞廉多年后,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始终不堪重任,放弃了努力,转而令立新人,全心全意的去对付那个刚刚从西荒返回帝都复命的云焕,力图置其于死地。    
    飞廉的生活散淡下来。他居住在别院里,和鲛人歌姬碧草朝夕相对,不再和以前军中那一帮朋友来往。同时,他收养了那个九嶷郡的青族孤女,不顾整个阶层的耻笑,耐心地教导她学习诸多的知识技巧,带她出来见识各方人士。    
    仿佛从九嶷郡逃生后,他失去了对权势的任何兴趣,渐渐的懒散颓靡。    
    然而没有人知道,正是经过了这一次的死里逃生,那个优柔散淡的贵公子心里、某一种力量终于坚定起来,让他不再一味地对眼前这个铁一样的制度一味顺从。    
    而一年以后,正是这个轻袍缓带、与世无争的贵公子,参与了那场扭转时局的剧变。    
    八、帝王谷    
    天马的双翅掠过黎明的天空,向着无色城归去。    
    然而顺利的完成了如此一件大事后,空桑人的队伍里却是反常的沉默。    
    没有人去问太子妃,上古白薇皇后的力量是否已经苏醒?封印解开后,后土的力量是否增强?——六王和冥灵战士们只是静静地按辔返回,想赶在太阳的光辉降临前,回到水底那个城市。    
    方才的驻足遥望中,所有空桑战士都看到了太子妃和那个鲛人傀儡师话别的一幕。而返回到队伍的短短路上,太子妃不停的回望着昔年的恋人,依依不舍。    
    于是,所有的空桑遗民都沉默下去。    
    百年前,所有空桑人都将这段畸恋视为奇耻大辱,用各种鄙夷的眼神看着这个被玷污白族少女,不惜动用火刑来维护本族的尊严;然而亡国灭种之后,这一段不光彩的历史在浓重的血腥下变淡了,作为战士守护了空桑百年的白璎获得了所有遗民的尊敬。    
    她和真岚皇太子一起,作为空桑人重见天日的最大希望,被所有族人仰望。    
    然而,直至今天,所有人才发现、百年前的故事,原来尚未结束。    
    “没事吧?”    
    “还好。”    
    短暂的问答后,仿佛什么看不见的屏障延展开来,让小别重逢的皇太子夫妇沉默下去。


帝王谷神庙(4)

    白璎从赤王手里接过金盘,托在自己肩膀上,乘着天马向着无色城归去。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倾诉欲望,却终归说不出什么。盘里的头颅一直望着妻子,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也在考虑着什么,同样的沉默。    
    “等空桑复活后,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吧。”忽然间,真岚吐出了这样一句话,转过头去看着后方天空里巨大的蛟龙,“等得这一切责任和使命完结了,请你自由地去生活吧……”    
    白璎震了一下,看着金盘里孤零零的头颅:“说什么傻话。”    
    她已经是冥灵——和其余五王一样,在九嶷王陵的神殿里自刎时,她许下了唯一的心愿:献出自己的魂魄,让空桑复国,让族人在这片云荒大地上重新好好的生活!然后,她的头颅落入了神殿前的传国宝鼎里,六王的血注满了这个神器,打开了无色城的封印。    
    六星齐陨,无色城开!    
    ——她成了靠着这一念存在的、游离于生死之外的冥灵,一旦心愿完成,便会烟消云散。    
    金盘上的头颅一直凝望着背后的方向,嘴角浮出一个笑意:“我记得古籍上记载有一个交换的法则,是逆着‘六星’的预言来的:献上极大的力量,同样可以获取新的生命。你用后土的力量去交换吧。”    
    “用后土的力量?”白璎惊呼了一声,不知是她自己的反应还是体内另一个人格,“这怎么可以?……这是白之一族自古传承的守护空桑的力量啊!”    
    “呵,”真岚微微笑了一下,眼神却是黯然的,“你若死了,白之一族还有人么?”    
    白璎一怔,沉默下去,无言以对地抓紧了马缰。    
    “而舍弃这种力量,至少还可以换回一条生命。”空桑皇太子的眼睛是安静的,没有了平日一贯的调侃玩笑,是认真在向妻子诉说的,“至于空桑,以后就让我来守吧!虽然他们说没有了后土的力量就会打破天地平衡,可是你看,星尊帝和白薇皇后之后、空桑毕竟延续了几千年——说不定到了那时候,会有另外的机缘。”    
    “真岚。”白璎叹了口气,探过手去,握住了他的右手,微微摇了摇头。    
    皇太子眼里却有一种深沉的表情,握紧了妻子的手:“我曾经想,如果空桑复活了,那应该是一种彻底的‘复活’。埋葬掉以前那个腐烂的空桑,摒弃多年积累下的偏见、腐臭、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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