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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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棠-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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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我心中来了一阵窒息的疼痛。
我静静转了身子,目之所极,刘承泽由马车上跳下来,大步走过来,扬声轻松道:“这也不是什么索寞之景,小别而已,你也不至于这样幽约怨悱吧?”
我攥了帕子,塞入袖子,道:“叫石图安排个清静的地方,我有些话同你说。”
刘承泽见我神色不似平日里一般从容,甚至有些慌张,他眉头蹙了一下,爽快利落的在头前引路,二人疾步步入石图宅内。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对影成双(7)

拜祭了莲儿,石图依刘承泽所言,将我二人引入后院中那相对僻静的书阁,我吩咐月盈带着小丫头去探探孩子,石图丧妻,府中事务一概失了管理,其时正是忙碌,刘承泽宽慰了他几句,他便退了出去。
我心中感叹,如今的石图已不轻易同我亲近,他尊我为皇子福晋,我吩咐,他便照着去做。这一分尊重中,缺少了的是兄长的体贴。
书阁中一如石图大婚那日阴暗幽静,暗风才过,一阵银杏清香裹得人心中生出了惆怅之感。书阁内几盏风灯高高悬着,许是借着风灯的温度,阁内比外间暖了一些。
刘承泽捧起案上的一卷书,对我道:“你不是有些话要同我讲么?”
我一手攥着十三爷的帕子,一手抚上圆滚滚的肚子,叹道:“那时我就知道,莲儿对玛法并不好。”刘承泽从书卷中抬了眼,神色中有一抹精明,我笑了笑,道:“我亦清楚的很,莲儿自己并无这些城府,对我使出那么苛刻的法子。倒是你,料事如神的有些诡谲。”深厚的茶色幔帐后暗黝黝的,像是冰封了千年的深湖一般,散发着一竖一行的哀伤。风灯光线将我的影子投映到帷幔绣得曼珠沙华上,投映的这一人侧首对上刘承泽的目光,笃定道:“你我相识也有些时候,二人之间虽不是无话不谈,但也识到了入木三分的境界,我料定你知道我搬入石图宅内无非一个‘孝’意,并未起意贪图分毫,故此我这些年来,一直不解,你那时因何还要唆使莲儿挑拨我同石图呢?”刘承泽面上的一紧,叫我瞧得清清楚楚。“吱呀”一声轻响,身后窗扇被旋风一带,敞了开来。他吸了一口冷气,起身度到窗畔,将窗扇掩了,久久不曾回转过身来。良久,他干练的声音平静缓慢的答道:“鶒儿,你是何时知道的?”顿了顿,见我并未回应,他续道:“这是我的罪过,我自会担着,此时却还是想恬不知耻一些,求你谅解我一二。”
“谅解。”我似问似答,迟疑道:“无利不起早,谅解这两个字似乎并不是你日常所倡导的。”
阁楼中一时静极,唯有风灯中火烛噼啪之响在空阔的书阁上空缭绕。刘承泽转过身来,眉宇间隐露郁色,他冷言道:“鶒儿,你今日并非有话要同我讲,实则是要同我做一笔交涉。”侧劈的古树桌案上,昏黄的烛灯将刘承泽映得十分沧桑,我就这样一直抬眼瞧着他,没说话,将手中的帕子平整摊在桌案上,瞧了半晌,方道:“正是。”
谅解这两个字实则对我并不是个难事,譬如我幼年时候就知道,如若我在路边茶摊上遇见了一位态度并不算太好的店主,他对我态度不佳,言语不恭,我气愤的话就很没有道理,因我那时出门皆是由宅上偷跑出来,这一层首先就有些不光明、不磊落,是以,他人待我的态度也正是因为我自己太过浮躁。如我好生待在家中,何以惹出闲气来?这样一来,我就很能谅解店家恶劣的态度,面皮上也就可以做出些委屈求全的笑意。所以,自我后来想通之后,就极少不谅解那时刘承泽的做法,我想,或许是机缘、或许是孽债、也或许是因我之故,他错失了同莲儿的这种一见钟情,简而言之,有我的因,才有他造的果。
思前想后,我并不是个大度的女子,我不想瞧着十三爷同福晋恩爱美满,自己却在远处的光影里苦苦留守。可我一定是个识大体的女子,我不愿瞧着十三爷被史官录得个偏宠侧室的名号。毕竟,虽然我是他结发的妻子,可若论位分名号,还是嫡福晋尊贵了些。
为今之事,我无法谅解刘承泽实也是情非得已。若无他相助,我如何能脱了皇子侧福晋的身份,如何能将自己这个祸端从十三爷身边移除,如何能叫他同他的福晋恩爱美满,永垂青史呢?
我坐上马车,假意返回园子的时候,心中还是不由得叹息,求神佛保佑,愿刘承泽也能如我体谅茶摊店主一般,识大体的体谅体谅我以二人之间相交多年的情谊相逼迫的苦衷。
外面有风,河沿儿边的菖蒲丛中隐约有些窜动的沙沙声响。一轮银月早早守在晚晌幽寂的空中,月晖还瞧不见,只有冬日余晖恰到好处地由马车窗扇中漏下来。嫩红的颜色滴满河面,河沿儿旁,一只木舟悬于其上,静谧极了。
马车四周哨声忽起,马儿一声嘶叫,蹄下步伐有些慌乱,继而停了下来。我自沉着冷静,但闻身侧月盈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车外除了一阵急速的脚步声,真是静极了,这让月盈有些担忧,她瞧我并无任何吩咐,小心翼翼掀了帘子。
疏疏两声箭响,将月盈掀起的帘子一下钉在了马车木板上,月盈尖叫了一声,呆呆望着马车外已被挟持到远处的小太监,一动都不敢动。末了,她往我身前挡了挡,似乎这样就能将我这么偌大的一个人从马车中隐去了似的。
按刘承泽事先同我讲的,这些歹人会将我挟到木舟上,顺游送至刘承泽位于翁山的宅中。我料想他必定是亲自出马,又或寻些得人钱财,为人卖命的歹人也就算了。可当为首的之人一阵传神的哨鸣响起,黑衣人聚增的时候,我真觉得这阵仗有些铺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对影成双(8)

今日带来的护卫本就不多,派这样多的歹人,两方相较,胜负毫无悬念。
我由月盈搀扶着往车外挪了挪,侍卫们人数虽少,可各个集中精神,威风凛凛之气散出了几里地去。这队侍卫的首领是个衷心的,耳闻我的动静,忽道:“福晋且在车内小憩,弟兄们定护您周全。”
正是晚寒风疾的时候,那人话音方落,一阵冷笑声在远处响起,这人未曾掩面,却着了黑衣,手握一紫砂小壶,壶口中零星呼呼冒着一串热气,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弟兄们何必白白送了性命去。”这人一边说话,余下的黑衣人一边将包围的圈子缩的更紧更小,一旁的月盈又将我往自己身后推了推,我盯着她柔弱的背影,心好像顺着菖蒲下到了水里,很难透过气来。
未曾掩面的黑衣人不知从何处领受了一个眼神,突然有派头地咳了一咳,调出个中气十足地调侃声:“我劝各位弟兄们还是不要奋力抵抗,这实则也是你们爷早前欠下的一笔旧账,偷了我的马,我来讹一讹这位皇子,也不为过吧?”我蒙了一瞬,恍然了悟的时候,嗓中升调不由凑出了啊的一声。这些人是我与十三爷为萨仁救马而得罪下的,这样算来,却不是刘承泽派来的人。
月盈怒目向着他:“爷们儿之间的事,何苦来找我们福晋寻仇。”她睫毛颤颤,狠狠瞪着远处那人。远处那人高声道:“你瞧你眉眼长得甚好,我那时不仅丢了马,还丢了个女人,也被你们爷一同抢去了,不如,今日一并收了回来,倒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他身手极好,独独用了一只未握紫砂壶的手,就翻身上了路边高大的白果树,他在树上缓了一刻。马车忽然一震,他似乎已端端落在车顶之上了。
侍卫们瞧见这人的身手,无一人再敢轻举妄动,豪言壮语也就都收敛了。再下一刻,就瞧见这人落在侍卫团团围住的这个圈子之内,抬手就着紫砂壶嘴喝了一口,我瞧着他的脸,即刻便呆住了。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我初到永寿堂的那一日,早间在堂内遇见的那一桌人。这人就是刘爷无疑,那一位刘爷的人还未来,我倒先栽到了这一位刘爷的手中。
晚风沁骨,凉得出乎意料,我轻声嗽了嗽,那人就漫不经心、凉凉地看了我一刻,稍后又对月盈道:“是你自己下车来,还是爷来抱你下车?”言毕,他见月盈毫无动静,似乎也失了耐心,一步跨上马车来,动作轻盈得将月盈往地下一扔,提了缰绳便向圈外冲去,这一下晃动害的我倾身向后倒去,一阵疼痛似乎与惯常的疼痛感不同,既不是碰撞的疼痛,也不是伤口撕裂的疼痛,却是心头被一盆拔凉冷水泼醒过来的入骨疼痛。
我往车中角落避了一避,窗扇外的水面上,月色淡淡的铺着,白光此起彼伏,悠悠荡荡。心中的冷水一寸寸漫上来,渐至将我整个人囫囵没过。这幻影中的冷水虽然淹不死人,却时时叫我领受窒息的痛苦。若一直这么窒息着,兴许对我来说还算是甜蜜,因这窒息好歹是因十三爷而淹没我的,可窒息个些许时候,惊恐就交替着漫漫涌上来,这边喘了一口气,那边又从头开始折磨我的心了。
这样被情绪折磨了些时候,我就觉得冷极了,靠在马车朱漆壁上,强迫自己闭了眼睛,稳一稳心神,然后再思量刘承泽能不能从这位刘爷手中将我救出去。
两声重踏马车的声音震的我晃了晃,几人窜到车里,一人抬手拿匕首将我胁了,我不敢睁眼,所幸就这样闭着,想必马车内昏暗,他们也难辨出我昏倒这一事实的真伪。
方才提着紫砂壶的那人冷飕飕道:“活着呢么?刘少爷可叮嘱了半天,这笔买卖不许伤人分毫的。”
我尽量平稳的吐吸着,将头自然的低垂。忽觉有人抬手在我鼻下探了一下,道:“刘爷,这什么福晋太不禁吓了,这样就昏过去了。”
刘爷啧啧感叹:“女人都是娇贵些的好,要是个个儿跟你似的,皮糙肉厚,爷们儿还有什么取乐的意思,”他啧啧咂舌,“就说那些得花银子破费的瓷啊玉啊的,哪个不是稍不留神就破个精光,太耐用的,也就不那么灵光了,这就是咱们说的缺少灵气。”
又一人溜须拍马道:“刘爷高见,您说得太对了。不过,小的有一事不明,刘承泽这家伙一向觉得咱们关不住话,也从不与咱们会面,身份神秘的很,今日为着这么一个妇人,倒急匆匆的抛头露面,还花了重金,雇了这样多的兄弟,又不敛财,又不劫色,连干掉个人都不许,他是改了性子了,还是吃饱了撑得啊?”
这个问题引发了车内的深思,我同他们一样也在深思,只是他们深思的问题,我都知道答案,我深思的问题,他们根本不屑知道答案。
刘承泽的养父噶礼系在山西供职,这一票人亦是山西口音无疑。从他们对刘承泽敢怒不敢言的态度上瞧,想必与刘承泽共事过很长一段时日。刘承泽可以这样安排这一场戏,甚至精准的知道,我与十三爷曾经盗过这一伙人的马,想必此事与他亦有牵连,他也十分清楚,当年盗马之人便是我二人。
可若他是寻仇之人,为何这许多年过去,他还不曾讹了钱财?我早知他心中城府深得吓人,却未料得,竟有这样深。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疑惑道:“刘爷,莫非那小子同皇子福晋有鬼?”我这里心中咯噔沉了一下,这人又兴起,“虽说刘承泽在您这里花了不少银钱,可您替他这身份也都是些险要的活,怎么在女人这事上,半点便宜都不叫您得着。”
刘爷继而笑道:“猴崽子,都安静着些,这女人若是装昏,没的叫她同刘承泽学了去,你们可就死定了。”
车中静默了一阵,几人另起了些家长里短的话头,聊了起来。我自顾自思前想后,暗中思量,或许每个人都有些不愿提及的过往,刘承泽亦然,再瞧见他的时候,我还是不愿出言相问。即便他那时是诚心挑拨过我与石图,可我二人的分歧也只能怪彼此心中的不信任,真真怪不得他人。余下的,怕还是刘承泽帮应我的更多一些,无论将我从歹人手中劫回来,还是保我与兰儿母子平安,又或是帮应十三爷,他都做的无微不至,实在不是个坏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对影成双(9)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候,山风一吹,周遭一片银杏香气,颈上匕首的冰凌寒气将除未除,忽然一人将我揽入怀里,低哑道:“卢岽将赏钱分好了,你们出去取吧。”说话的这人,正是刘承泽,他将我靠在自己胸膛上,提了个灰毛大氅,将我捂个严实。我虽受了惊吓,可未受什么风寒,也不至于虚弱畏寒至此,我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身子僵得厉害。外加他一番莫测得眼神望着我,却不说话,使我饱受煎熬。
我咽了口唾沫,顿了顿,道:“将我送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吧。”心中恍如一块巨石砸入方才汹涌淹没心海的大水之中,砰然激起水花四溅。
刘承泽没有答话,我睁眼瞧他,他似乎并不如那几位黑衣人探讨中所说的那么高兴,盯着我的眼睛,道:“原来你那日就打定了这个主意。”
他说的那日是太医院那日无疑,我侧首瞧着马车窗扇外,华灯初上,山中几幢猎户燃了昏暗的灯烛,光亮颤巍巍的,炊烟缭绕而升,却还是不够冷,雪粒子化作雨水,飞散下来,将光影晕的愈发模糊,天外密密麻麻飞着似雨的雪,缓缓在我视线里散落开来。画面静止着,我道:“千秋万载我也是要这样做的。”
刘承泽手足无措的又将我身上大氅捂了捂,背倚着马车车壁道:“先同我回山上宅子,身子这样重了,也不知道珍惜,”他见我即欲出言辩驳,道,“你若不依,我现在就将你完璧归赵。”
我原本抿着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一些,刘承泽眸光渐渐暗去:“你不说,却也不难猜度,你恐自己妨碍心上之人,避于它处,寻得他一世功绩,”说完这番话,他闭目缓声道:“如今这样就正好了,你若懂得将眼光放的长远,今日就该明白,十三爷若是找你,必会兴师动众,大抵除了我那一处宅子,他处处都会寻遍。”他半睁开眼睛:“你若执意逃出京城,便是想要他寻着你,你若真心为了避世,独求他的一世美名,唯有呆在我翁山宅中。”
我咬紧牙齿,闭眼静了半晌,道了一声:“走吧。”胸口却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那个人,我再也听不到他说话,他再不能触碰到我,甚至彼此永世都未必能再相见。能盼的,只有一个假设的来生,可那时我是谁,他变成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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