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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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棠-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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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悠悠闲闲回了身,同这一副情景似乎不太搭调,咳了一声道:“正要介意呢,不是凑巧赵大哥就来送了。”
赵洵抿嘴笑了笑,整整衣袖:“果然很是凑巧,你平日也算刁钻,善意来送送你,也算我怜香惜玉。”
我听到此处,脸上神色略有些复杂,接道:“该被人怜香惜玉的早就被接走了,这里头的,哪里有什么香啊玉啊的。”顿了顿,瞧着赵洵身后不远处立着的一个孤零零的秀女,咬着牙继续道,“兴许有那么一两个,却一定不是我。”
赵洵循着我的目光一同瞧过去,就也看呆住了。
其实他这样也并不怪他,这个秀女确实要比其她秀女突出的多。在众多清秀的眉目中,只有她让人感觉尤其明媚,在一样颇为幽雅的身姿中,也只有她的特别柔软,她或许比不过那些被遴选出的秀女,可她这一种出挑是不能被掩盖的。
宫中之事决不能以偏概全,负责遴选嫔妃又或亲王、皇子福晋的实则皆是贵妃,皇室着眼于利害,若此女家中得势,即便长得有些委屈求全,却也十分容易被接受。可有一些秀女,虽然面貌出众,却无家事,难免就成了狐媚。若是即有家事,又有相貌的,应当就被视为后宫众人敌对的鬼魅妖精,当然,能变成众矢之的的这么一个状况,此人也一定颇有些能耐了。
这个秀女应当就是面貌出众,却无家事,落成了狐媚,被排挤为宫女也还算行得通。可容貌这个东西,此刻还是强烈又专横地支配着周遭的人,但凡经过她身旁,无人不被她的身影吸引,目光总要停留个片刻。
我思索的这空档,那女子蓦然回首瞧了过来,赵洵悻悻地回了头,揉了揉鼻子,又往四周瞧了一瞧,由腰间解下个荷包,塞入我手中:“日后短了银钱,再捎给你就繁琐了,一点儿意思,”我垂着头,意欲塞回他手中,他似乎早就估摸着了我的心思,退了退,道,“他日你挣了月例银子,再还我也是一样。”
我叹了一下,客气地道了谢,眼尾一扫,瞧见那面容美貌的女子正张望过来,小声对赵洵嘀咕道:“今日也算给你添了些麻烦,”我提手给他指了指正欲穿过“泪海”,踱步过来的女子,笑道,“不过你瞧,老天还是十分开眼的,你若是能同那位姑娘来一个一见钟情,也算老天替我还了这个人情。全当我欠我家雪衣的了。”
赵洵循着我指得方向望回去,下一刻猛地回身,眨眼间道了一句:“你自己保重,我还有差事,先回了。”就疾步隐入了人群之中。我愣了愣,自言自语道:“这反应是不是太激烈了一些?”
正纳罕着,那女子已走上前来,她向我行了一礼,道:“姑娘,我是董鄂芑莲,实在冒昧,方才那一位公子瞧着像我识得的一个故人,”她声音极是甜美,满脸皆是谦谨,谦谨中还藏了些与众不同的不安,继续道:“不知,他是否姓刘……?”
我是头回遇着这样的事,这个情绪,应当是比赵洵还要紧张,向她福了一福,算做还礼,并道:“我是瓜尔佳鶒儿,莲儿姑娘你不要客气,”她冲我一笑,长长的睫毛仿佛如蝶翼般轻颤着,似乎很是急切由我口中知道答案,“他不姓刘,姓赵,不过我猜测,若是你说他姓刘,他也是愿意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情起情灭(5)

内务府择选女官的这个手段很是周密,我想,再过个万八年的,应该稍作改动就可以搬出来照用。再者,让我很有些顿悟的就是做人一定要有一些一技之长。我所说的一技之长也不是通文墨,能吟诗,这一件事情读读、背背、悟悟也就都擅长起来了,可一些平日被我视为繁杂的事情,通一通,还是有益的。
这几日,秀女们被分批做了无数个择选,略通梳妆的多被择派到后宫中做女官,粗通厨艺的被拣派到了御膳房,能懂药理的也被分到了太医院做女医士,可那些个只通文墨、只能吟诗的,大多全被归到了不用技能,洒扫浆洗这类的辛酸活计上。
这对阿玛来说,一定是一个惊喜,又定然觉得是自己的一番功劳。阿玛的官衔是个郎中,我却总笑他是个名副其实的郎中。他向来在医药上头格外留心,所以,我幼年时,也曾随他一同分出些神来,学了些药理。既然略通药理,进入太医院也进得是理所当然。
归属一处的秀女们又集于一处列队时,就有人给我递了几个眼色,仔细一瞅,正是那位莲儿。我本就不擅结交新人,于是瞧见这个半生不熟的故人,心中也稍觉踏实。
这一年的冬日来的十分突然,万籁萧条之感也来的很快。一连几日因择选的缘故,秀女们都拘束的厉害,刹闲下来,屋外又格外寒冷寂静,众人也是疲懒,在屋中三个一聚,两个一缩,海阔天空地谈着。
还未过午时休憩的时候,我和莲儿都懒懒躺在炕上半眯着养神,忽听教习姑姑一阵招呼。后续的动静可不算小,屋中的谈笑瞬时灰飞烟灭,独剩下丝毫不敢犹豫的脚步声。我一个鲤鱼打挺,由炕上坐了起来,趿上鞋,奔向院中列于队尾。
还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姑姑引了一位掌事的太监进得院中。这公公雍容富贵,显然是位有头脸的太监。教习姑姑们整齐的福下身子,给这名唤“进寿”的公公恭敬的请了安。秀女们已是学了几日的规矩,自然都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了,待姑姑们起身,才一一照样学了。看着今日这架势,仿若要有大事发生。
天上灰云飘移,是要有雪。前头传来寿公公浑似老妇人的和蔼声调:“茶,乃举国之饮。发乎神农,闻于鲁,兴于唐,盛于宋。此品乃我中华之尊,故万岁爷特令,宫中年年岁末都有茶筵雅会,邀大学士、翰林、雅士,一并众皇子阿哥们同赴。”他停了停,换上了些威严,继续道:“今年冬日寒冷,万岁爷特下了旨意,将岁末的茶筵改至后日,此次选址于后海船坊,烦请姑娘们尽用几日所学,小心侍候。”
这件事对枯学规矩的秀女们来说,绝对是一件大事。这不,此时虽无一人敢擅自言语,却已经各个面生喜色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情起情灭(6)

御驾的茶宴设在后海北沿的冰面上,船厅甚广,如偌大个厅堂一般,只是外似船坊,低于岸而高于湖面罢了。船厅四面的镂空窗子已置淡蓝脱蜡琉璃于其上,高贵华丽、天工自拙。其色恍似流云、美伦美焕,晶莹剔透、光彩夺目。
接下来的一日里,各处的秀女们都开始拼起了任劳任怨、吃苦耐劳。冬日天冷,船厅如置炉火,才得温暖如春。可这生火取暖的差事罕有人愿意监管,因为地龙处在岸上,若要照看,定然错过了一睹皇亲国戚、书香名门风采的最佳时候,众人推却之时,我就觉得她们的情态都很可笑,在这一群秀女中,一定没人比我更愿独揽这差事了。
寿公公说得明白,“年年岁岁,茶筵雅会皇上皆邀大学士、翰林、雅士,一并众皇子阿哥们同赴”,这里面提及的诸位,同我有那么一些关系,这个关系中一是想见相见不如不见,二是不见相见不如不见。
其实很正常,既然两者之中最后的结局都是“不如不见”,我就更不把这一次的茶筵雅会当回事了。
御驾将至,淡蓝色的脱蜡琉璃里,秀女们相互整理着妆容,我在地龙旁的石阶上侧身调整了一下坐姿,靠着朱漆大柱,脑中一阵空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中脑中唯见沿岸有如冰凌般剔透,绕水而植的银杏,步余便是一株,虽是枯枝,却挺拔俊朗,叫人瞧着心中爽俐。
众阿哥及大学士、翰林亦步亦趋地跟在皇上身后,踏上了船坊的时候,一位公公朗声通报了一声。我其实正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又将身子在朱漆大柱下缩了缩,地龙中的暖意袭来,我再次调整了一下姿势,闭上了眼,打算歇个片刻。
这样一歇,即便因为担着差事,我有那么一时半刻是清醒的,但我依旧觉得,自己其实睡得很香。在我将醒的时候,忽然听到莲儿声音颤了一颤,抱怨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在这里眯着了?”
我迷迷糊糊撑着身子坐直了,这个前奏还没奏完,就忙掩着口鼻,以一个响亮的喷嚏迎来了靓丽的收尾。
秀女的宫服被莲儿理的平整,深蓝对襟纱衣上,青色蝴蝶煽翅欲飞。她迈过来的轻缓步子伴着“咯吱”声响,我眯了眯眼,不明所以的向湖面瞧瞧,才察觉纷纷白羽飘落,是下雪了。这一瞧,风雪就更起劲儿了,扑面朝我打了过来。我挣扎着站了起来,又连打了两个喷嚏,冲冻得通红的双手呵了呵气:“没着没着,就是闭了一刻的眼,”这几日秀女们皆睡在一个宽大的通铺上,我自小哪里这样睡过,夜间不是被这个踢一脚,就是被那个踹一下。再有就是我向来睡得浅,又有个择席的毛病,混迹在这一群梦话磨牙不在话下的“佳人”中,想睡个安稳觉,着实太难,“你怎么出来了?”话尾是浓浓的鼻音。
莲儿沉稳地笑了笑,道:“巧逢万岁爷前儿个弯弓搭箭时扭了手臂,今日太医独来,未带医士,李公公正忙着茶筵之事,咱们这些秀女里,独你一人问诊过,姑姑叫你去帮应一下呢。”
我目光呆呆穿过她,道:“上药?”
看着莲儿柔笑着冲我点头,我一阵晕眩,暗叹:“这对我阿玛来说,绝对又是另一种惊喜。我这个运气,未免太好了一些。”
我同莲儿一前一后端庄踏进船厅的时候,屋内正静着,众人下意识地就瞧了过来。有莲儿这么一个佳人在我身侧,诸位发了一瞬的呆,我其实也是能够理解的。好在我早有准备,不仅深埋着头,并且颇有定力地打死都不抬起来。
二人在御座旁的角落中站定,便有小太监端了朱红托盘过来,递给我,道:“太医片刻就来,你在这里候一候。”
我照旧深深低着头,轻轻应了声:“是。”
小太监声音里含了一丝笑意,道:“别怕,这场合着实有些为难你一个秀女,你只要跟着太医就好。”
我极其配合的抖了抖,违心道:“公公说得极是。”一句话罢,厅里有个不伦不类的语调殷切地提点万岁爷道:“皇上,先前正说到这幅画中有花名海棠,留了这处,”我偷偷瞄了一眼,竟是个洋人,他指指下首画卷上的一处,兴趣盎然地朝皇上躬了躬身子,道,“这样就没有意境了,叫人觉得好笑。”
厅中一时静的诡谲,我瞧了半晌,画作描了旁逸斜出的一枝女儿棠,棠花之下侧首坐了个女子,我看了一眼留白之处,觉得很有意境,也很恰到好处,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轻笑了出来。
我这一笑其实并不太重,可能是默念的声音大了一些,忽然就察觉,船厅内众人都定定地望着我,震惊之色溢于言表。自然,这群望着我的人中,也包括下首正一肘撑着梨花木椅扶臂的皇十三子。他不冷静,却佯装从容地打量了我一会儿,理所当然的蹙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情起情灭(7)

我怔了一瞬,收了同他对视的目光,本能的跪了下来,强装镇定地冲着銮座叩了个头。
銮座之上,侍奉在皇上身侧的太监在他耳边回禀了什么,万岁爷的声音遂不紧不慢地传过来:“你是阿哈占家的?”
我肃穆道:“是。”
皇上慢悠悠地说:“你不自己答,还要朕来问?”
我凛然道:“方才听闻‘留白’好笑一说,奴才觉得,定也有大人们觉得这一说法甚为好笑,妥妥帖帖不会只我一人笑出声来,不防一时就放肆了。”
我眼风扫过皇上,却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弱的笑,立刻肃穆下来,伸出右手,食指朝我点了点,不紧不慢道:“起来,说一说。”
我捧着朱红托盘爬起来,走到画作跟前,左右打量了一刻,对着那洋人福了一福:“大人想必远道而来,不知是由何处而来?”
这洋人的汉文其实并不流畅,一旁立着的官吏在他耳畔通译了,他才有些莫名地应我道:“法兰西。”
我瞥了他一眼,一派淑静端严中,提了清亮的嗓音向他道:“奴才不才,却也知道,无论水墨粉彩,有以不画处位画,妙处就在布白。没有画的所在,是要留白得有意思。若觉得留白好笑,是人与大千世界的隔绝,不亲切,也就不能文明。”虽然我端出了一些气势,可毕竟金銮在上,背上不由得冒出阵阵寒气,潮热的冷汗将衣服打得透透的。
在座的诸位不是听不出方才这洋人言中的恶意,可他们各有各的官衔身份,谁都不好出言辩驳一二,我这一笑实在是枪打出头鸟的导火索,偏偏就被万岁爷拎出来驳一驳这洋人的面子。
我很能领会万岁爷的这个意思,所以我驳得有些狠,客气也还算客气,就是有些刻薄。
我客客气气地又同他福了一福身子,继续谦虚道:“不知者不怪,海棠一种又作女儿棠,棠花一物,于我中华视为名花,”我诚诚恳恳地看了一眼这洋人,“……与玉兰、牡丹、桂花相配尔植,形成“玉棠富贵”的意境。棠花一物所在之地,皆有超凡气息,有画处是把息画成了形,无画处,是把息画成了气。您不知也不为怪,算我中华上下千年历史,有一些意境,是您还不能顿悟的。这便是气韵之气。”
座上众人着实被我这一通放肆的言论震惊了。我不嫌累地保持着知礼的仪态,满厅的寂静中,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淡淡响起:“不错,譬如西洋画,是即使留白,也不能生出什么意思的。女儿棠素有’花仙’之称,”我猛地回头,颊上蔓开了一些火热,瞧着十三阿哥的眼中生了一抹惧色,他眼中带笑的看了我一眼,续道,“描处是画,不描处亦是光景无穷。”
我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金銮座上的万岁爷,他十分亲切地笑道:“你们这些孩子,他一个洋人,你们包含着些。”他这个意思,其实算是赞赏我们了。
我冷冷回首瞧了眼十三阿哥,附和皇上道:“万岁爷教训的是,是奴才造次了。”我正自顾自地垂了头,身后十三阿哥再次补充道:“皇阿玛说得是,其实留白这个事,想必今日在座的诸位也是认同的。瓜尔佳氏也并不算造次。”
陡然从他嘴里提出了我这个瓜尔佳的姓氏,让我浑身一颤。这时候,周遭的人多半是看个热闹,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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