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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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棠-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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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儿推门进来的前一刻,我正望着炭火盆子语塞。她一头青丝松松散散挽在脑后,微风吹过,一身浅蓝衣裳,衬得她略显柔美,一张未施一丝粉黛的面孔上,隐现出对我的担忧。
感到她对我的这样一种诚心实意,我心中也隐隐升起一些宽慰。我原本打算冲她递个笑意,却见她缓缓走了过来,向十三爷福了身子。略抬了眼,道:“十三爷,和宣公公方才在屋外候着您,想来是石统领那一头有什么急事,才被唤走了,”她紧盯着自己手中漆盘上捧着的两盏小碗,淡淡道,“这是驱寒的姜汤,他吩咐奴才送进来。”
十三爷顺手从漆盘上面捞起一盏小碗,转手递进我手里,又将自己的一碗一饮而尽,放回漆盘,才对莲儿道:“你先出去吧。”
莲儿立在原地没有动,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恭恭敬敬解释道:“回禀十三爷,宣儿公公还让奴才转告一言。”见十三爷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她道,“京城中的汪大人请辞了。”
这一厢内一时寂静无声,我端着个碗盏愣住了,良久,十三爷倨傲地冲莲儿抬了抬下颌,莲儿微倾着身子,退了出去。
这个场景太突兀,但似乎也是我意料之中的,小舟晃了晃,案上灯烛也跟着一同晃了晃,一阵河风拂过,缭绕香雾中,粉彩插瓶里头的柳枝盈盈摇摆。
我手握着小碗儿,抬头望向十三爷。他已回过身来,见我这副样子瞧他,愣了一瞬,迟疑了一刻,没有提出那个该有的笑容。
我斟酌了一下:“有一事,还请十三爷直言相告,”见他点头,我颤着声音对他道,“汪绎请辞,是要回乡了?”
十三爷看着我手中的小碗儿,答:“是。”
我的声音颤得更厉害了:“他这是因为平复帖的事?”
十三爷提了目光,回望着我,答:“是。”
我手里还托着那个瓷碗儿,力道却与须臾顷刻间不同,目光看向十三爷的时候有些不畅意:“我没想过,他终归还是被逼走了,是你警示他后,他才请辞返乡的?”
他瞥了屋中角落一眼,才回望向我,叹道:“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他要返乡静一静也好。来来,把它喝了,赶快歇歇吧。”乍一闻碗中气味,果然生姜味儿甚浓,应是不大好喝,怔了一刻,十三爷就势矮身在榻上坐了下来,他靠过来,偷偷在附耳道:“入喉你必觉得是个好东西。”他见我心中被劝的松动,继续在我耳边道,“呆愣愣的一副样子,肯定是困了吧?喝完你快睡一睡。”
听着他的声音,我闷头将自己碗中汤水灌下肚子,良久才觉得丝毫姜味儿都没尝出来。我心知,这个汤中熬了不少情谊,可还是目光炯炯,紧握小碗,义愤填膺地向十三爷道:“汪大人的这个惩处,是不是过重了些。”声音中透出三分木然,“当初十三爷亲口答应奴才,不过是个警示,即便是那时那刻给我面子,也不可对奴才言而无信!”言罢紧紧抿住唇,不再说话。
十三爷定定望了我一刻,面上犹如纸色,他咬了片刻嘴唇,面上倒不见什么怒气,良久,接了我手中的碗,放轻了些声音,道:“好,我再去信劝他。”他这句话沉甸甸地敲在我心上,令我感到心酸,且后悔。我突然有些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未必是因他促成,但我方才那样怪他,也足以使人心寒。汪绎返乡,实非我心中所愿,但是,这也不是十三爷的错。
思来想去,觉得方才语气太重,那么此时就该柔缓,我沉默了片刻,向他道:“其实,我不是方才的意思。”
我声音里含着沙哑,十三爷茫然地望着我,似乎是不明白我此刻为何突然转了腔调。半晌,才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一边将锦被摊开,一边由榻上站起身来,道:“你现下与方才的意思,我都明白,来,你快歇歇吧,眼看天就要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归隐出山(2)

其实自这一夜后,我便再无什么机会同十三爷相处,有时候,我瞧着萨仁那张时而伴在他左右的面孔,听着她叽叽喳喳在他身边说话,我真的很羡慕。更有甚者,像在他身侧当差的石图、老五连带一并侍卫我也羡慕,虽然他们不能被他拎到怀里来,但至少可以呆在他几步开外。头几天,我这一番心思还不好意思地隐藏着,后几日,连情绪不高的凌霜都无耻地来嘲笑我,问我这个世间,最能引我羡慕的是不是和宣。彼时我顿了顿,端庄的撇撇嘴,心中却道,我羡慕的无关身份高低,不过是那些能在夜沉天寂时,可以同他相处于灯影之下的人罢了。
日子像蛛网一样慢慢铺着,回抵京城的这一日已是胜春。
午后便去六值值房当差,谁料,人还未坐稳,就见着御药房的公公匆匆走了进来。细说了原委,说是汪大人头疾发作。此番凑巧赶在他返乡之前,皇上得知,特委派了太医院的医士前去探探,以示恩泽。
医士不如太医身份贵重,自然也就不敢摆谱拖延,所以,在这位医士的带领下,我们这一行人向偏门赶去的脚步,甚急。
才拐入长长宫道之中,他却忽然慢了下来,而后就行了面壁背人的礼数。我不由分神往身后一瞟,正见太子妃立在宫道之上。太子妃的唇角正弯出个不明意味的笑,她对首立着一主一仆两个熟悉的背影,我一恍神,知道这是和嫔和清影。
不知为何,我看到这个阵仗,就有些许无奈。我深吸了一口气,向朱墙凑了一步,将头深深埋了起来。
太子妃那一头给和嫔请了安,声音中有傲然,却没有恭敬,她轻声笑了笑,道:“和主子,您瞧瞧,怎么在这里就碰上了,我才说要去给您请个安。”
对首的和嫔并没有答话,倒是清影极有打算地应道:“回太子妃的话儿,我们主子一向清净寡淡,虽然年岁同太子妃相仿,但既然贵为嫔妃,在端庄稳妥上头就是出了名的,”清影笑了笑,“故此定然不会同太子妃计较。”
太子妃轻哼一声,道:“而今,我苏完瓜尔佳氏的确不如和主子所归叶赫瓜尔佳氏一族显赫,却也还未沦落到你这样一个奴才来说话。”又重向和嫔,语带挑衅道,“所幸和主子为氏族争气,又分外知礼,不然倒叫我小瞧了叶赫一族。”太子妃示弱示得相当得当,话说的也果然惹人怜爱。
半晌,和嫔僵笑出声来,道:“太子妃是要提点我什么?”
太子妃语调里带来一丝胜算:“和主子此言差矣,提点二字真真是罪过。不过是些陈年旧事,只是还得提一提。”
和嫔也随她笑了笑,道:“我尤记得从前年幼时候同长辈一道去尚家楼的祖坟中拜祭,各家祖坟与外人止步,怎么,我叶赫瓜尔佳氏的祖坟,就这么令太子妃心驰神往么?”身后静了一刻,即有二人抬步向前的脚步声。
太子妃清脆地声音响起:“也是没有法子,”她娇声笑笑,继续道,“既是我叔父同你叔父的恩怨,此事因长辈而起,也自长辈而结,莫不如我自作主张,同叶赫行个方便,而今也只叫和主子的叔父来还吧?”
我边听边想,看近来的境况,我恐果真有个离奇身世,是以,这样算来,太子妃理当是我远房的堂姐。早前听凌霜大叹,有个表姐倒还算好,无非是从小到大,你都要被人同她比较,但有个堂姐才是不幸中的不幸,不仅你同她的比较永无止境,而且她还总能教诲你教诲的头头是道,尽管,事实上,她并不一定具备了什么先天的优势,和后天的勤奋。
按照凌霜的话来推论,和嫔是我的堂姐,太子妃亦然。潦潦一算,有了这两位堂姐,左右我是叶赫瓜尔佳氏,还是苏完瓜尔佳氏,也都是败阵了。
渐远处飘来和嫔淡淡地一个声音,道:“也好,你只管朝阿哈占要,他向来我行我素,也不与我们其余一众有太多牵连,你若这样善终,才是聪慧……”顿了顿,“毕竟,冤有头,债有主,牵连旁人总不好。”
她还在絮絮说着什么冠冕堂皇地话,使得众人听着不过都是我阿玛一人的错,那一厢,太子妃也是恭敬讲理地推托着,说什么不过是秉着这个姊妹间天生地情谊,一族才终日想着将这个妹妹寻出来。
两位主子渐远,医士又引路快步起来。院墙内开了一树梨花,梨花一簇簇,一层层,堆叠过黄瓦朱墙,像雪云铺过来。和暖的春光下,洁白如玉。我脚下踉跄了一下,心中暗道,春日百花,要么过艳,要么过素,哪一个也不如女儿棠好。瞧,这一树梨花,突然招得人愈发伤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归隐出山(3)

这是我头一次到汪绎府上,阖府上下修缮的恰如身临江南一般。第一进院是大堂、第二进院为书屋和住所,院中两侧有厢房;各房各有游廊,隔扇门将其连接。房上灰色的瓦与枝头的一抹浅粉,看似随意随兴,其实却彼此相连甚紧。所有你感触的东西,都是伤过你的。
被引进厢房之内,才见我阿玛亦在汪府中。医士和我皆与阿玛寒暄了一刻,就退去了院外。我帮医士将针灸用的金针放好,便被遣了出去。
厢房外,一条小路,曲曲折折,小路旁,桃花、梨花恣意地开着。阳光在桃梨疏林间反复映照,有些枝丫只是刚刚开始着色,浅浅淡淡的,那些被光线包围起来的,白色、粉红色的花朵上不断流动着一层金色的光晕。
京城这个地方,呆久的人总会恋极这里,因这一种四季分明的气候,气候冷就是冷,热便是热,干脆利落得很。是年春寒重,我颤颤走到阿玛身后,在疏林间轻声唤了他一声“阿玛”。
他慢慢转过身,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背驮了一些,在光影中,发间几丝银发更是看得我心中紧纠在了一起,此番他笑望着我的脸上有丝病容,指着眼前一条院中梨花树下一条崎岖的小路道开口,道:“难得这样见着,咱们走走。”
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院中寂静,鸟雀偶尔两声鸟鸣,自我们头顶飞过,二人边走,阿玛边道:“近来你清瘦了。”
我笑道:“是舟车劳顿的缘故,阿玛不必过虑。”
话头被阿玛截住,他断了脚步,道:“是雪衣之事,让你有所烦忧吧。”
见我的笑容僵在脸上,阿玛道:“此事除了石图的玛法和我,可能并无人知晓,估摸着,也未曾察觉,”他顿了顿,“雪衣她额娘那一头,大约因我以确保雪衣免去选秀的借口挡了挡,也未曾察知。”
瞧了一眼我的表情,阿玛续道:“近日我于心中梳理了梳理,才觉对这一事而言,能同你解释的寥落可数,除开我,也只有石图的玛法了。”许是说得口干,阿玛抿了抿双唇,“我既然始于你幼年时候就瞒着你,你想来也该知道,此事是我思虑许久的结果。你向来知我脾性,若有疑问,也不该问我。”停了停,狠心道,“若你记恨,就去吧。”
日头光焰十足,在西山之巅扯出些璀璨光芒,我望了望天色,笑着答道:“哪里有那么容易?阿玛以为,我如此轻率吗?”
阿玛斜斜看了我一眼,晃了晃脑袋:“你跟我面前逞什么能,我将你养大,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势必会查出个因果,若不是从我这一处,就是从石图玛法那一处,”他闭了闭目,道,“再说一遍往事,我做不到,旁人说给你听,又要加些佐料,”缓了缓,又道,“我这一把年纪,时间长了,伤痛自然就都淡了,你却不一样。”
我抬头看他,问:“为何?”
春风吹过,阿玛拿手盖住额头:“十来年了,那些事想起来时,仍能让我笑,亦能使我泣。”他将手放下来,“那些最使人有感触的事情,往往是伤人最深的。”
我偏头看他:“我同阿玛说过没有,其实正如阿玛所言,我想起同阿玛额娘在一起的那些好时光,我也又笑又哭。”
阿玛道:“所以这是伤你最深的?”
我张了张口:“阿玛……”一时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将头转向一树梨花,半晌道,“如您所言,我终归有一日会知道,故此,您即便即日不愿提及,我也不会因此而随了旁人家去。”
阿玛淡淡道:“苏完瓜尔佳氏此时也算盛极,日后若有太子亲政的时候,苏完瓜尔佳便是帝后。那种情境下,无论是谁,都愿亲近。”他叹了口气道,“我如今已经告诉你,石图是你嫡亲的哥哥,你难道不明白吗?”
我仰望着一树梨花:“石图前几日说漏了些,”静了一阵,道,“所以,我先于今日,已知道他是我嫡亲的哥哥了。”
阿玛道:“你们相认了吗?”
我默不吭声,许久,道:“没有,想来是他不敢迫我,后来便都远远躲着我。”
几只小翠鸟集结到树枝之上,风过枝摇,它们歇在枝头随枝上下摇摆,像是在荡秋千,叽喳声恍若欢笑。我看了一阵,道:“我虽然知道了些其中奥妙,但其实也没有什么认祖归宗的心思,阿玛知道,我自小待在您身边,”喃喃道,“而今我不愿同他们相认,并不是我知恩要报,不过是两头亲情悬殊的缘故。”
阿玛皱眉道:“那以后,你都不打算同他们相认?”
我有些失神,轻声道:“是呀。”
阿玛叹息道:“你这个心意,阿玛知道,”又道,“可那时候,你若对石图和他玛法冷漠,他们能不伤心吗?”
我喃喃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心的。但终归,我要侍奉您同额娘的终老,为了阿玛,无论什么,我都愿意做。”
阿玛摇了摇头,还未说出话来,身后就有管家齐叔匆匆从弯曲的小径走了过来,及至跟前,冲我礼貌颔首,道:“鶒儿姑娘,医士烦您过去代为醒醒针。”
我点点头,笑望了阿玛一刻,福了福身子,顺着小路离开了。
那一半的空中还洒着灿艳金光,这一半的天空却有黑云掩映,黑墨似的沉云像有人在这一头轻轻落笔,怀着恭谨的心情,预备渲染出一幅水墨图。春日的天气变化莫测,倒也是常有的。
汪绎被安置在东厢房的床榻上,医士已将金针分别刺入了穴位。我走到他榻前,放低了声音,回禀道:“汪大人,醒针时,穴位酸胀,大人且忍忍。”
汪绎没有睁眼,只轻“嗯”一声,我矮身上前,着手一一轻捻金针。
起先轻捻几枚金针时,汪绎到还能忍。我下手其实倒还算快,可捻到合谷上的金针时,汪绎皱了眉头。我没有出言安慰,这同我往日的关切不大相同,显然,他略有所觉,待我查看他头上的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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