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李天泽话音停顿，似是陷入思索之中。舒雅惶恐地抬头看着李天泽有些痛苦的神情，“殿下，求你……”
“我会让他活着。”李天泽轻声吐出一句话，那是他对舒戈的承诺。
“多谢殿下！”舒雅忽然如释重负，跪下身去。
李天泽俯身扶起舒雅道：“说过了，以后对我不要行这样的礼。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叫我哥哥。”
馨儿悉心照料着景仁，舒雅也时常照顾在景晖的身边。李天泽日日都来亲自诊脉开方，不过几日，两人的气色已大有好转。
馨儿问起李天泽景仁的骨伤能否痊愈，李天泽告诉她，如果调养护理得当，再加上后期的锻炼，不是没有可能，但是能康复到何种地步一时倒也难以预估。
两国还在战争的状态，馨儿想着以景仁的身份待在大夏终是不妥，便来和李天泽告辞，预备先送景仁和景晖回兰州城，再由兰州城的守军护送回到渭州。李天泽提出不如由他亲自护送回渭城，理由是他想见见苏瑶。
舒齐放已不能再兴风作浪，这场由他引起的战争应该也到了尾声。馨儿知道李天泽对苏瑶的情意，也知道苏瑶的心结，思考再三，又征得景仁的同意，应允了下来。
相聚一年有余，终于还是到了别离的日子。舒雅看着倚坐在马车里的景晖道：“小王爷，你要多保重，好好调养身体，不要多动，再过几个月你就会完全康复的。”
景晖看着她眼中蓄着泪，自己的心头也大为酸楚，强自挤出笑容道：“怎么还这般称呼，舒雅妹妹？等我好了，我会来看你的，多谢你和……大哥一年多的照顾。”
馨儿看着侍卫将景仁抬上马车，转身走到舒雅面前，轻轻拥抱了一下舒雅道：“谢谢你！”
舒雅看着她插在发间的碧玉梅花簪，怔了良久才道：“哥哥若是看到，会高兴的。”
那是舒戈找人为她特制的梅花簪，李天泽转交之前，终是换去了那个染满鲜血的破碎的外盒，以另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取而代之。他想舒戈一定希望她戴着它的时候有一种淡淡的美好，浅浅的温馨，那么还是不要让她看见那些触目惊心的血痕。“我会一直戴着它的。”馨儿轻声说。她想舒戈或许遗憾没能亲手将这簪子戴上她如云的秀发，但是她自己知道，这支梅花簪会和她的梅花剑一样，成为她一生珍视的东西。
大夏护送天朝安乐亲王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渭州进发。
苏瑶自收到馨儿从兰州城里送来的第一封书信，便开始担忧她与景仁的安危。她想前去接应，又不敢贸然离守渭城。一直等接道馨儿后续的书信，才终于缓下一口气来。不过李天泽要亲自护送景仁回渭城，这又令她进退维谷日夜烦心。她觉得自己真是没有勇气再次面对李天泽，可是这次恰恰是他救护了天朝亲王，又亲自护送归来。作为渭城守将之首，自己恐怕不可能不面对他。
“瑶儿，在想什么？”刘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进来。
苏瑶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看着刘安端着的碗道：“安哥哥，这是什么？”
“羊肉萝卜汤。这两天你人都瘦了，赶快补补。”刘安把汤递到她手里。
“这又不是大冬天的，补什么呀，也不怕喝了流鼻血。”苏瑶笑道。
“这里别的东西我不敢说，牛羊还是有的。这可是西北之地的特产，一年四季皆宜吃的东西，流什么鼻血，快趁热喝了。”
苏瑶拿起勺喝了一口，这羊肉汤还真是好喝，清清爽爽的，没有一丝腥膻味。
“护送安乐亲王的队伍是不是就快到渭城了？”
刘安的一句话让苏瑶忽地就蹙了眉，鲜美的羊肉汤立时就没了滋味。“就这两天吧。”苏瑶说完又低头喝汤。
“瑶儿，你是不是还在想他？”刘安半晌无言终于轻声问道。
这话把苏瑶噎得将勺往碗里一放，彻底不喝手中的羊肉汤了。“安哥哥，能不能别提他，我心里烦！”
“终归要面对的。”刘安叹了口气。
“我是不想见他，不想让他进渭州城。可是他救护了天朝两位王爷，又护送他们回来，王爷都不反对，我能怎么样？面对就面对，面对了又怎样？他把人送到，我们表示感谢，然后恭送他回去，就这样。”苏瑶一口气说完，脸色却微红起来，不知道是喝了羊肉汤的缘故，还是因着自己这几日颇为阴晴不定的情绪。
刘安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推了推她拿着汤碗的手道：“都怪我，扰了你的食欲，继续喝，冷了不好。”
刘安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苏瑶叫住了他道：“安哥哥，对不起，你知道我的脾气，我就不是一个温柔的女人。”
刘安一笑走回她身边，“温柔的女人多的是，可是能御敌戍边的女将军却不多。瑶儿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苏瑶扑哧便笑了出来，“安哥哥，你以前总爱和我抬杠的，现在却总能让我高兴，唉，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彼此彼此。”刘安故意笑着拍了拍苏瑶的肩头。
“不管怎么样，这场一年多的战争，终于是要结束了。这终究是一件好事。”苏瑶低下头去，眼里有了泪光。
李天泽护送景仁和景晖的队伍到了渭州城下，渭城守将打开城门，迎接亲王归来。刘安吩咐立时把景仁和景晖安置在早已布置妥当的屋子里，并请军医即刻在身边看护。馨儿看见苏瑶，抱着就哭了起来。苏瑶拍着她的背道：“好了，好了，回来了就好了。现在由苏将军保护你们！”一句话终于逗得馨儿破涕为笑。
然后，苏瑶看到了李天泽。
他还是那样俊逸不凡，就这样玉树临风地站在她面前的不远处。他无声无息地望着她，已显清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到他一丝一毫的情绪。
苏瑶想世事变幻，又隔着时空纵横，她和他终将陌路。
苏瑶暗暗深呼吸，走到李天泽面前微行一礼，“感谢殿下护送王爷回来。”
“苏将军，你我故人，不用客气。”李天泽淡淡应道。
“感谢殿下救护王爷千岁，又不辞辛劳千里护送，渭城将士略备薄酒为殿下接风，请殿下先休息片刻。”刘安恭敬地施了一礼道。
“好，我正好想同苏将军和刘安将军喝上几杯，我们不醉不归。”李天泽将看着刘安的目光转向苏瑶，眼神终于迷离起来。
☆、第七十五章
欢迎李天泽的酒宴设在渭城主帅主事厅堂，苏瑶刘安及渭城众将领都来作陪。馨儿要照顾景仁和景晖脱不开身，没有赴宴。李天泽锦衣华服，早早地携一干侍卫前来，与渭城守将寒暄客套了几句，入席就座。
刘安拿起酒杯，先来向李天泽敬酒，“刘安敬殿下，感谢殿下千里护送两位王爷回渭城，刘安先干为敬。”
李天泽一笑举杯，“刘将军，客气，亲王殿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过是回报了少许而已。”
渭城的守将一个个上去向李天泽敬酒，李天泽皆举杯一笑饮尽。一连几杯酒下去，李天泽的脸上泛起些许酒晕，愈显他人物风流，神采飞扬。
苏瑶低头吃菜，刘安推了推她，指了指桌上的酒杯。苏瑶犹豫了下，因着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应该去敬上李天泽一杯，以尽地主之谊的。
“走，我陪你过去。”刘安道。
苏瑶起身，端着酒杯向李天泽走去，刘安也拿起酒杯陪在她身边。李天泽怔怔地看着两人向他走来，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离。这两个人居然一起来向他敬酒，他用力地握住手中的酒杯，不让杯中的酒在微颤的手中溢出来，心头酒气阵阵上涌。他看着两人，嘴角勉强牵出一抹笑容，眸中醉意迷离，遮去了许多其他的情绪。
“殿下，苏瑶敬你，感谢你……”
“感谢我？苏将军，你对我何用说感谢的话？”李天泽笑着截住了苏瑶的话，上前一步靠近她身边，苏瑶已隐隐感觉到他身上清爽温热的气息。
“殿下……”苏瑶低下头去，一时就有几分尴尬。
李天泽凑近她，慢慢开口，声音暗哑，“感谢我不如原谅我，瑶儿。”
那声“瑶儿”让苏瑶惊惶抬头后退了半步。他居然还是这样亲昵地称呼她，他们之间早就恩断义绝，而这个称呼她早已不许他再用。
李天泽却是极自然地一笑将杯中的酒饮尽，转身放下酒杯的时候，身子却不由得一晃，他忙伸手扶在了桌角。
“殿下！”刘安急忙伸手去扶李天泽，李天泽微一摆手，“没事。”
“殿下喝多了，要不要回去休息？”刘安道。
“喝多了？刘将军是笑我量窄吗？今天我们能在渭城一起痛饮，怎么喝都不算多。人人都要尽兴，不醉不归！诸位将军敬我的酒，刚才我都喝了。现在，轮到我敬诸位将军。来人，把酒拿上来。”
李天泽的一干侍卫立时抬上几大坛酒来。
“给众位将军斟酒。”李天泽挥手道，“这是我们大夏最好的酒，特意携来，与诸位畅饮。”
侍卫一一给众人倒酒，李天泽端起酒杯道：“李天泽敬各位将军！”言毕，酒尽照杯。
众人也举杯将酒一饮而尽，侍卫又给众人斟满。这大夏的酒，加了当地上好的枸杞，入口清香，又十分补益，众人一杯过后，不觉频频举杯。
李天泽一手执壶一手举杯走到苏瑶面前，“苏将军，我敬你一杯。”
酒宴上众人越喝越是欢畅，苏瑶却直想离席而去。苏瑶正低着头想着李天泽刚才的言语举止，越思越觉无味。恍惚间，李天泽竟已携酒来到她面前。
何必再来招惹？苏瑶低头不动，身边的刘安不觉轻轻推了推她。她深深吸气，抬手执杯却一时失手碰翻面前盛满了酒的杯子，琥珀色的酒在桌上狼藉一片。她看着那一滩酽酽的红色，觉得那些液体仿佛是她心头流淌出来的鲜血。忽然有些泄气，她不觉用手撑了额头，刘安忙扶住她道：“瑶儿，怎么了？”
“殿下，酒都洒了，苏将军怕是有些醉了，这一杯还是我替她喝吧。”刘安忙举起自己盛满酒的杯子一饮而尽。
李天泽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眼底却有一丝遮不住的惊痛，“刘将军对苏将军的关怀真是无微不至。” 他看着刘安微微一笑，随即却伸手扶起苏瑶倾倒在桌上的酒杯，兀自斟满道：“酒洒了不要紧，还可以再倒。这一杯我敬苏将军，想来苏将军定会给我一个薄面。”
苏瑶茫然举杯，“酒洒了是可以再倒，但有些东西却是覆水难收，殿下敬酒，苏瑶怎敢不给面子。”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在桌上。
李天泽红润的脸上渐渐泛起青白，轻笑道：“苏将军真是豪爽，拿得起也放得下。”
一杯酒下肚，苏瑶更觉酒意上涌。看着李天泽转身离开，自己也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刘安忙跟上来喊她，“瑶儿……”
“放心，我不走。酒席未散，大夏的贵客还没走，我身为渭城的主将怎么能先行离席？这礼数我懂，我只是心头有些烦闷，出去吹吹风。你别跟着我，里面还等你应酬。”苏瑶苦笑道。
苏瑶一个人走上城楼，晚风微凉，吹散了她些许酒意。望着夜色中的天地山水，她忽地就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若她还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就当真会在这城头放声痛哭。可如今她是天朝的靖西女将军，她是守卫渭州城的主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向从前那样任性妄为。就像今日，她明明不知道怎样和李天泽面对，也不想再和他面对，偏偏还是在杯来酒往觥筹交错间与他应酬。她想着自己怎么会和李天泽说了那句话，覆水难收，她和他的感情就真的这样覆水难收？
城楼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她有些头疼。她走下城楼，慢慢向回走，才走进设置酒宴的厅堂，一抬头，眼前的景象顿时令她吃了一惊。
目之所及，渭城一干守将俱是东倒西歪倒伏于桌椅之上，只有李天泽和一干大夏侍卫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她迅速寻找刘安的身影，快步到他身边，见他也是无知无觉地伏靠在桌上。她一把扶起刘安，伸手去探他的脉搏，“安哥哥，你怎么了，你醒醒！”
“放心，他们都没事。”李天泽言语波澜不惊。
“这是怎么回事，你，你干了什么？”苏瑶吃惊地看向他。
“只是在他们喝的酒中加了一些安眠的药而已。”
“什么？你……”
苏瑶霎时惊怒。之前的那些酒，是刘安亲自督人准备的，绝不会有问题，那做了手脚的，一定是李天泽命令侍卫端上的大夏美酒。
难怪他来者不拒，与渭城诸将连杯畅饮，喝得众人都兴致盎然。原来就是为了能水到渠成地用那些大夏的美酒作为回敬。他做得这般自然，天衣无缝，任谁也没有防备。他在泾水岸边陈兵多时安然不动，也没有在川中巨震渭州空虚之时乘人之危，救护天朝亲王，千里护送，又是如此热诚以待。他平易近人，使人如沐春风，无论渭城哪一级的守将向他敬酒，他都一概含笑应承。令谁也不会防范他回敬的那些酒，令谁也想不到他李天泽送上的酒里居然会动了手脚。
苏瑶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开始发软，那些酒她也喝了，其中有一杯还是李天泽亲自来敬的。只不过她中途出去透气，喝得不多，所以才会比那些酒酣耳热之际已兴致高昂开始贪杯的将领们发作得慢吧。
苏瑶慢慢放下刘安，感觉到自己脸红耳热心跳急促。她不再看李天泽，用手撑住了桌子，低声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她听见李天泽对侍卫说话，那声音她听来是那么冰冷无情，仿佛寒冬里的冰雪，瞬间就凝注了她全身的血液，“把他们都绑了，控制渭城守军，打开渭州城门，让城外待命的夏军进渭州城。”
她感觉李天泽一步步走近了她，她眼角的余光已经可以看见那一抹她熟悉的衣襟。
“瑶儿，我早就和你说过，渭州我志在必得。”
苏瑶只觉自己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她想起来渭州之前景仁和她说的那些话，想起渭州城中，那些与她一起誓死守城的将士。她说过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将渭州牢牢守住。可如今却这样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