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抬起头，一张小脸早已哭花。
再也没有了昔日的戾气，也没有了凶狠，这个小皇子只是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但仍是小心翼翼的戒备着。
谁知道他是不是又耍什么花招，如果伤了五皇子，这下可就不只是去到边疆那么简单。
毕竟是亲兄弟，我实在不愿再看到两人因为任性而伤了对方。
可我万万没想到，九皇子，这个平日里骄纵跋扈的人，竟然跪到了我跟前。
一时间，我吓得忘了反应，过了半天才急忙跪了下去，不停对他磕头。
他这是要干什么？
九皇子仍然跪着，看着我不停向他磕头，直到磕的额头上溅出了血花，才伸出一双小手阻止了我。
他望着我眨巴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只是一个让人宠坏了的孩子，如今却要到边疆的苦寒之地，毕竟是个只有七岁的孩子，确实令人心疼。
所以，就像面对哭泣的五皇子一样，我想将他抱到怀中。
可九皇子却先伸出手，抚上了我的额头。
感觉到一只冰凉的小手在伤口处轻轻抚动，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鼻尖一酸，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九皇子跪着往前挪了几步，然后用那双细弱的手臂抱了我一下，又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了一句，“你以后一定要好好服侍哥哥”，接着一阵风似的跑了。
过了很久，我仍没能反应过来，他来这一趟的目的。
只是，无需他多吩咐，我也一定会好好服侍五皇子。
九皇子离开的那一天，五皇子没有去送，不只如此，他也不许皇帝去。
身在崇光殿的皇帝，听着侍卫们一遍遍送来大臣的催促，又看赖在他怀中玩的开心的五皇子，终于下定了决定。
麟儿，你乖乖的自己玩，皇帝哥哥一会儿就来陪你。
我听到皇帝的声音里有着略微的哀求。
我想，任谁听到天下九五至尊的人这样对自己说话，一定会什么要求都答应。
可五皇子却偏不，他不是那任何人中的一个，他突然跳起来，抱住皇帝的一只手，狠狠咬了下去。
我想，五皇子一定用了很大的力气，因为皇帝好看的剑眉紧紧皱了起来。
可皇帝却不反抗，甚至不痛呼出声，任五皇子狠狠咬着。
后来，终于，直到皇帝的手上渗出了几缕鲜红的血丝，五皇子才抬起了头，他冲皇帝灿然一笑，然后扑到了皇帝怀中，撒娇一般不停蹭着。
我急忙要去处理皇帝的伤口。
皇帝却摆摆手拒绝了，他用那只受伤的手紧紧抱住五皇子，然后让我去告诉等在外面的大臣，说他不去送九皇子了。
转身离开的那一刹，我似乎听到了得意的笑声，可我回过头，却只看到五皇子张嘴笑着，仍是没有任何声音。
我再回来的时候，皇帝和五皇子已经翻滚在了寝殿里那张巨大的床上。
这一次，不用再亲眼所见，只听那急切的喘息，我已经泪流满面。
坐在寝殿外间的地上，一阵塞一阵的冰凉蹿入心脏的位置，泪水吧嗒吧嗒砸在地板上，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小滩水迹。
我不知道里面的事进行了多久。
我想应该是很久吧。
因为到后来，尽管眼角酸涩不堪，我发现自己已经无泪可流。
那一夜，皇帝留宿在了崇光殿中。
次日，因为要赶着早朝，皇帝第一次匆匆离开，而没有为五皇子做清理。
于是，这个工作落到了我身上。
皇宫中的婢女，并不像民间的同龄女子，虽然穿着也许价格不菲的衣衫，吃着普通百姓一生也无法尝到的美食，但也会做着作为普通女子不会做的事。
皇宫中的婢女不能将自己当人看，尤其不能将自己当女人看。
听说，四皇子就不曾放过自己宫中的任何一个婢女，然而一旦有了身孕便下令立刻处死——这就是作为婢女的命运。
我也不止一次帮五皇子沐浴过，所以，皇帝匆忙离去之前，交代我替他做清理，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当我红着脸擦拭五皇子的身体时，还是因为上面似伤痕的印迹而震惊了。
五皇子感觉到我的僵硬，抬起了头，我以为他会发脾气，因为每次皇帝留宿离开之后，他的脾气都不会太好，但他却没有。
五皇子缓缓坐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刮到我的眼底，再拿开，上面有了一滴晶莹。
原来，我又流泪了吗？
真是没用啊！
五皇子将那滴泪水含到了口中，然后冲我笑了，他飞快的比划着。
可我却真正想哭了。
但我拼命咬住了下唇，没让泪水再一次决堤。
五皇子他……他竟然对我说——没关系的，我不疼，真的！
怕我不信，五皇子反复比了几次“真的”！
一瞬间，我又觉得眼前的少年一直是那个我服侍了三年的小王子。
可是，我尊贵的殿下，我美丽的小王子啊，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
大概是我确实让五皇子烦恼了，他撅嘴皱眉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踮着脚尖走下了大床，找到一张娟帕，再回来用力抹上了我的脸。
瞥见他轻蹙起的眉，听到他小声抽着冷气，我知道他一定是牵动了下身的痛处，一刹，仿佛自己的浑身也跟着痛了起来。
我急忙将五皇子抱到床上，扶他小心趴下，然后不敢再停留，一溜烟跑了出去。
之后的日子，依然如流水般过着。
皇帝依旧常常留宿崇光殿，五皇子依旧快乐的像个孩子，因为被天下至尊那个人宠着，只除了每次欢好之后，轻轻皱起的眉，让我越来越不敢看。
看着皇帝如何对待五皇子，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绝世的宠爱。
可无论那份宠爱如何绝世，总是需要面对现实，他们毕竟同是男人，他们毕竟是兄弟，而其中一个，毕竟是当今凌宇皇朝的天子。
皇帝后宫，嫔妃无数，却一直没有立后。
皇帝对每一个嫔妃都很好，从不厚此薄彼，但却一直没有留下子嗣。
繁衍后代，是一个皇帝必须为国家所做的事。
于是，满朝的文武百官连连上奏，请皇帝陛下多纳嫔妃，选定后宫之主。
可是，皇帝又怎么能再将目光转向他人。
然而，为了避嫌，皇帝来崇光殿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五皇子为此没少发脾气。
看着瘦弱的五皇子趴在汉白玉栏杆上，遥遥望着宫门，一张小脸上写满期盼，再终于确定没能等到，又恹恹的无精打采的模样，我忽然觉得，兄弟又怎么样？同是男子又怎么样？只要这个可怜的小王子能常常开心的笑，就够了。
也许，这就是像我这种低贱的婢女才会有的想法吧。
身为皇族中的人，有许多不得不遵循的规矩。
第六章
五皇子生病了。
整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
太医来了一个又一个，全都只是摇头。
我心急如焚，却更加痛心，因为直到五皇子的这一场病，我才知道了一个秘密。
原来，三年前，五皇子中了毒，伤了脑子。
所以，才会有如此多孩子一样的行径。
所以，才会傻傻的沉溺在皇帝的宠爱之中。
所以，才会任性的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那么狠。
都只是孩子心思啊！
也许，那场火果然是有人故意纵火。
也许，五皇子所受的苦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多。
不过，我真是恨极了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直到三年后，才从太医那些晦涩不明的话语中听出了真相。
恨自己曾经在心里看轻过那个骄傲纯洁的小王子。
也恨自己为什么要渐渐的将心偏向了皇帝。
我相信，皇帝绝不会不知道五皇子伤了脑子的事。
于是，就能够将自己的欲望强加给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吗？那毕竟是他的兄弟、亲人啊！
皇帝，用无数的珍宝、新奇玩意儿、溺爱，用自己的私心，弄脏了五皇子。
原来，这个皇宫，就是天下最巨大华丽的牢笼，若是五皇子生在平民之家，或许生活更艰难困苦一些，或许没有那些华丽无匹的衣衫能够穿上身，或许不能任意妄为，对谁都能任意处罚，或许没有塞外最精良的宝马让他当玩具来玩耍……
可他至少不会找不到朋友，不会伤心难过了只能一个人发脾气，不会噩梦惊醒了只能躲到床下无声哭泣……
也不会中毒，不会眼睁睁看着活人烧死在自己眼前。
我相信，皇帝是真心爱着五皇子，于是，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何皇帝没有竭力去查出三年前那场火的真相。
只因为私心。
毕竟，正常的五皇子，不会趴在他腿上撒娇，不会将一张小脸在他怀里不停蹭直到蹭红，更不会和他翻滚于欲海之中。
那一场大火，那一次中毒，成就了皇帝的私欲。
然而，皇帝终究是皇帝，脑子坏了的五皇子不需要面对的许多事，他却需要面对。
朝中要求立后的呼声越来越高，皇帝也越来越烦躁，我知道，他的苦，没人能诉。
而对着五皇子，再是万千的宠爱，也有失控的时候。
那一天，暴雨即将来临，天空乌云暗沉沉的压着，虫蝇四处乱飞。
我端着放凉了的绿豆汤送给皇帝和五皇子喝。
刚走到花园子中，就看到五皇子跪坐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脸，皇帝不停踱步，显然处于怒火中烧之中。
不用想，也知道五皇子一定惹怒了皇帝，而皇帝，该是对五皇子动手了吧。
就在我刚把绿豆汤放下的时候，听到一声清脆的响。
皇帝居然又甩了五皇子一耳光。
本能的反应，我立刻扑过去护住五皇子。
我以为五皇子会哭，可他没有，只用一双漂亮的眼睛狠狠瞪皇帝。
我在五皇子的眼中看到过太多的情绪，骄矜、任性、喜悦、哀伤、愤怒……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像那一刻一样出现在他眼中的情绪。
那是——恨！
深深的、浓浓的恨，恨意中甚至还带了一抹孤冷狠绝。
一瞬间，我吓坏了，我赶紧将五皇子的脸按到怀中，不停揉着他被皇帝打红的脸，又不停磕头。
对着皇帝磕头。
可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久之后，皇帝长叹了一口气，走过来蹲下，将五皇子抱到了怀中。
我听到皇帝对怀中的人说，麟儿，是我不好，皇帝哥哥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打你！
然而，在旁边的我，从皇帝视线不及的地方，看到了五皇子听了这句话之后，嘴角轻轻勾起，弯出的是一抹讥讽，而他的眼中，冰冷更是到了极点。
那一刻的五皇子，我很陌生。
皇帝终于还是立了后，立后之后，皇帝下江南巡视，带上了新立的皇后，也带上了五皇子。
有那么多的官员跟随，皇帝只能和皇后共乘一辆车。
而我，则仍是贴身伺候五皇子。
江南的风景在传说里就像是宫里的小画，小桥流水、绿树红花，一切清丽的如同刚下过一场细雨，仔仔细细将天地清洗了个干净。
五皇子很喜欢江南，銮驾才刚停下，他就到处跑跑跳跳，举手做欢呼状，甚至会在厚厚的草丛里打滚。
我看着五皇子大张着嘴，一双漂亮的大眼熠熠生辉的模样，多希望能听到他欢呼出声啊。
皇帝也会远远的看着这般欢快的五皇子，然后露出浅浅的笑，眼中尽是宠溺。
新立的皇后，站在皇帝身边，看着五皇子，也在笑。
可是，目光再转向身旁的皇帝，立刻变成了沉郁。
我想，女人的直觉，她一定知道自己丈夫心中住着的那个人是谁。
原本，能进入后宫的女人从小就被教育，不可能完全拥有那个九五至尊的人，他们懂得隐忍，懂得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懂得平衡自己的心理，甚至懂得谦让，懂得如何在嫉妒和陷害中仍然保持微笑。
但是，看着皇帝看五皇子的目光，皇后脸上渐渐没有了微笑。
可是，出乎意料，就在那天晚上，皇后到了五皇子住的地方。
我没有爱过谁，无法知道因爱而生的嫉妒会有让一个人做出什么事，但我仍然小心翼翼的观察皇后，一旦她有任何异动，我立刻喊人。
可是，皇后什么也没做，她只是带来了江南下级官员献上来的精致点心，一样样解释给五皇子听是如何做成，又如何难得，原来，皇后就是江南人，所以才了解的那么清楚。
五皇子安静的听着，皇后一边说，他一边吃，看来果然味道很不错，五皇子漂亮的眼睛弯成了两弯小月亮。
皇后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前吩咐我好好伺候五皇子。
我迷惘的看着皇后离去，不知道她此行前来，究竟想要干什么。
考虑再三，我决定不将此事告诉皇帝，毕竟，那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啊。
皇帝不断接见官员，视察工事，甚至微服进入民间，视察民情，能够闲下来的时间很少。
五皇子无聊之下，陪着他最多的人竟然是皇后。
可是，五皇子不太喜欢皇后，见着她总是爱答不理，常常，皇后正和他说话，他就突然跳起来，跑一边玩去了。
镇守江南的锦衣侯，最小的儿子曾是五皇子的伴读，三年前那场火之后，一道皇命让他回到了江南，而如今旧友见面，是别样欢喜。
可小侯爷也要陪着皇帝各处视察，总是在一天忙碌之后，才有时间来看看五皇子。
曾经，这两个人似乎十分要好，好到了可以漠视君臣之礼。
小侯爷每次来，都趴在桌上，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
看来，定是一路疾赶跑来。
这时候的五皇子特别乖巧，动手倒了热茶，然后小心吹凉了，再递到小侯爷嘴边。
看着小侯爷喝下茶水，五皇子就会笑的很开心。
小侯爷通常会将那一整天的行程全都讲给五皇子听，小侯爷有才，说的有声有色，偶尔还会加一些调侃，或者偷偷取笑些什么，五皇子就笑的更开心了，瘦削的双肩不停抽动，只是仍然发不出声音。
每到这个时候，小侯爷总是感伤，他眼带哀怜的摸上五皇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