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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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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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整个西市只有一家夹缬店不同,“绞缬”二字却是西市东边这条街上最常见的招牌之一。这种把布帛按各种方式捆扎之后入染的方式,不但成本低廉,染出的布帛花样还有一种特殊的晕色效果,因此极受欢迎。在招财夹缬里,各种色彩艳丽的布帛便挂满了整个店面。不过,此刻琉璃却无心去辨认哪些是新染出的花样,只问绞缬店的掌柜,“三郎今日可过来了?”
    那掌柜也姓史,正是夹缬店史掌柜的从弟,看见琉璃便笑得弥陀佛般的道,“三郎正在后院里跟卢明府家的管事谈生意,大娘且等一等。”又亲自领着琉璃到了后院。
    招财绞缬的后院比如意夹缬还要大些,光雅间就有两间,只是陈设却不比如意夹缬的雅致。琉璃跟着掌柜进了西头的那间雅间,那掌柜便在边上陪着东拉西扯,琉璃再三客气了一番才把这位格外殷勤的掌柜打发走,自己在坐榻上跪坐下来,一面下意识的抚摸着席上那床紫底鹿胎的绞缬绫褥,一面思量着适才的事情。
    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安三郎挑帘走了进来,笑眯眯的道,“大娘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琉璃忙站起来见了礼,安三郎摆手道,“就你礼数多,快坐下,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在琉璃的几个表兄里,安三郎是看上去性子最好的一个,但琉璃自然知道这位表兄有多精明,她没有跟他拐弯抹角便道,“的确是有,琉璃无意中惹了祸,想问问阿兄,你的药材铺里是否有那种服下后让人看上去像病了的药材?”
    安三郎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愕,“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琉璃叹了口气道,“阿兄想也知道那魏国夫人的事情,她是当今皇后的母亲。我前些日子为一位武夫人做了几件新衣,后来才知道那些衣服是给武夫人的妹子穿的,而她妹子竟是宫中的宠妃!那魏国夫人原就是因为这位宠妃穿过我做的夹缬才找上门来的。她说过几次想买我为婢,琉璃担心,如此一来,她更不会罢休。”
    安三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半响才道,“你且等着,阿兄还要去打探一番消息,你说的那药材,也需去问问。只是你这几天,就莫要出门了。”
    琉璃看着安三郎喜怒莫辩的脸,不由内疚起来,是她的一时思虑不周,才会有今天的麻烦。她低头老老实实的应了声“好”,又道,“琉璃有些担心,我家阿爷那边……”
    安三郎点头道,“有道理,我会设法让人多探着点。”
    琉璃喃喃的说了声“多谢”,就听安三郎道,“你也莫要太过担忧了,这些事情又不是什么难做的,交给阿兄就好,今日还要乞巧,你先回去,今夜却要多乞到些巧才是。”
    琉璃抬起头来,只见安三郎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笑眯眯的表情,两撇尖尖的胡子随着他的笑容微微颤动,心里不由松了几分。
    待她回到安家时,七娘正指挥着几个婢女在檐下捉蜘蛛,看见琉璃便笑道,“已经捉了好几只了,你看可够不够?”说着便拿了两个开了小孔的精致盒子给琉璃看,“你看,这盒子是我的,放了三只蜘蛛,你这盒子里也是三只……”
    琉璃拿着那盒子,只觉得胳膊上寒毛都要立起来了,强忍着点点头,“够了够了!”转身就把盒子给了小檀。
    七娘笑嘻嘻的和琉璃一道去了上房,没过多久,康氏与米氏也到了。这一日,安家早早的吃了晚饭,天还未黑,石氏就指挥着大家把上房最大的那张案几抬到了院子当中,用七个银盘分别盛了新鲜瓜果、饼子肉干等放在了案几之上,又放了两壶酒和一个香炉。
    琉璃原本不觉得七夕是什么打紧的节日,但在这忙忙碌碌、说说笑笑的氛围里,忍不住也开始期盼天色早点黑下来。
    好容易那一轮如眉新月渐渐由苍白变得皎洁,安家的女人们各自回房取了铜镜放在月下,婢女们又捧上早已准备好的金针彩线。琉璃这还是第一次月下穿针,免不了有几分紧张,那七根金针十分细巧,天边的月色与檐下的灯光又实在有些朦胧,她心里打鼓,穿了几次竟一次也没成功,眼见石氏几个都已穿好,七娘便过来道,“莫急,莫急,越急越穿不上。”
    琉璃点点头,又试了一次,不知是熟能生巧,还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居然真的穿了过去,接下来还有六根便顺利得多,不多时便一一的穿到了彩线之上,众人都道了声好,琉璃抹着额角上的汗水,也笑了起来。
    穿针之后便是拜月,石氏先在设好的香炉里燃上了细香,众人各自默默祈祷。琉璃在心里低声道,“请保佑琉璃能早日过上自由自在、无忧无惧的生活。”想了一想,又觉得这要求实在有点太高,这个时代,别说她一个寄人篱下的胡女,就算贵为天子,离这八个字也不知道有多远……
    眼见新月渐渐升高,夜风中也有了难得的凉意,女人们在葡萄架下另设了案几胡凳等物,随意吃酒聊天,七娘便拉着琉璃找着牛郎织女星,琉璃抬起头来,只觉得那密密麻麻布满了星斗的天空是如此陌生,银河当真就如一条微微泛着奶白色的星光之河在天际流过,让人忍不住要心生敬畏。
    只听七娘指着天空叫道,“找到了,找到了!那就是牛郎和织女呢。”又叹道,“这鹊桥一年能多架几次该有多好!”
    琉璃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或明或暗的星辰,哪里分得清谁是牛郎织女,心里却清清楚楚记起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七娘见琉璃不语,便拉了她笑着问,“姊姊今日许了什么愿?”一语未了,就听石氏道,“这话也能问?祈愿可是说不得的!”
    七娘和琉璃都吓了一跳,回头才看见石氏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两人身后,七娘便嗔道,“阿娘,不能说便不能说,你唬人做什么?”
    石氏笑着道,“你快过去,阿嫂有事问你。”
    七娘忙过去了,石氏却又拉着琉璃走了几步才道,“听说你今日去了招财绞缬?”
    琉璃心里微微一凛,点了点头,正不知该如何说起那事,石氏却道,“你觉得,那小史掌柜如何?”
    那个笑眯眯的中年胖男人?琉璃下意识想说“很好”,突然醒悟到石氏话里的意思,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断然摇了摇头,“不甚了解。”
    石氏叹道,“我也觉得他不成,只是这小史掌柜是你六嫂的娘家亲戚,她非要托我来问一声,说是那掌柜去年娘子去了,如今想找个续弦,阿米说他家境不错,人也实诚可靠,又是靠着我们家的,不必担心日后会有什么不好。我想着他年纪大了些,家里的女儿都快十四了,实在委屈了你。”
    琉璃这才想起这位小史掌柜今日那殷勤的面孔,突然只觉得荒谬之极:难道在这位掌柜眼里,在那六嫂眼里,自己竟然……忍不住苦笑道,“舅母,琉璃实在不想嫁人。”
    石氏笑了起来,“说什么傻话,你那六嫂这事上原是有些糊涂了,你却莫犯了糊涂,我和你舅父原也一直留心着,总能找到合适的,你莫灰心,绝不会至于拖到十七岁,闹得要交给那官媒娘子来撮合。”
    琉璃一惊,忙问道,“什么官媒娘子?”
    石氏奇道,“这你都不知么?唐人的女子过了十七不嫁,官媒便要上门的。”
    琉璃呆呆的看着石氏,脑中顿时浮现出那位官媒何娘子高大威猛的身影,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难道在大唐独身主义居然也行不通么?怎么还会有逼着人金风玉露乱相逢的规矩?
    石氏又絮絮的在琉璃耳边说了一篇话,琉璃都听在了耳里,却完全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石氏也看出琉璃有些恍惚,只道今日这事太过突然,便笑着拉她到葡萄架下坐着。又看见米氏询问的眼神,对她摇了摇头,米氏垂下眼睛便不说话了。
    这一坐直到近三更天才散,回到屋里,小檀一面帮琉璃散下头发,一面便嘟囔道,“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那小史掌柜都能做大娘父亲的人了,怎么有脸提这个。”
    琉璃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听了这话不由奇道,“你怎么也知道了?”
    小檀笑道,“这院子里,有什么事情我能不知道?大娘你生得这样好,又这样能干,一定能做官家娘子!”又叹了口气,“有的人倒是样样都好,可惜……”
    琉璃苦笑着打断了她,“你还不困么?我要去睡了,你也赶紧回吧。”
    这一夜,她却是真正的失了眠。十七岁,也不过是读高二的年纪吧?在这里,竟然就成了必须交给政府做主嫁人的大龄女青年,这是什么世道?难道她还要赶紧想办法把自己嫁出去?左思右想中辗转到将近五更才勉强合了会儿眼,起来时未免有些无精打采,连她的巧盒里蜘蛛结没结网都没兴趣去看。又这样闷闷的过了几天,倒是不用刻意去装也饮食大减了,石氏忙让人去请大夫过来,那大夫过来看了一遍,无非说了些肝气郁结、脾胃不和之类的话,开了几副药。
    转眼又离中元节只有三日,中元节也是佛教的盂兰盆节,石氏便开始忙碌着准备百味饭。这天午后,如意夹缬的史掌柜却让小伙计送了封信过来。琉璃拿到手里一看,上面的字迹正是裴行俭的。她赶紧拆开,里面只写了八个字,琉璃将那八个字读了两遍,呆了半响,转头便问小檀,“舅父和三哥此刻都在哪里?”
    
    第33章 飞来之祸 疑难之疾
    
    崇化坊库狄家的上房里,库狄延忠忐忑的看着对面的不速之客,小心翼翼的陪笑道,“卢坊正今日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与他对面而坐的男人大约五十出头,皮肤却还十分白皙光洁,胡须修得一丝不乱,仪态更是端庄高雅,正是崇化坊的坊正卢湪,与他坐在一起,一贯注重修饰的库狄延忠简直就像个刚从乡下来的粗人。此刻卢湪也眯着眼睛打量着库狄延忠,看见对方那张脸上流露的是发自内心的恭谨,才点头微笑道,“卢某此来,是为恭喜大郎。”
    库狄延忠惊讶的抬起头来,“坊正,此话从何说起?”
    卢湪捋了捋胡子,矜持的笑道,“你或许还不知,再过几日,宫中又要秋选了,听闻君家长女才貌双全,本坊已将令爱列入待选名册,特来告知大郎一声。”
    库狄延忠顿时便呆住了,这才明白坊正大早上来拜访是为何故,忙道,“坊正明鉴,小女顽劣,焉能担此重任?”他自然听说过,所谓秋选是选宫女,可那宫女岂是好当的?若不能蒙恩放出,就在要宫中熬到白头!
    卢湪对此倒也早有预料,脸上笑容纹丝不动,“大郎此言差矣,若是采选寻常宫女,卢某也不会念及令爱。但此次不同,在宫女之外,还要选有才貌的良家子入宫中六尚局为女官,这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入选,锦衣玉食不提,以令爱的品貌,说不得还能伺候宫中贵人,是何等的荣耀?大郎莫一时糊涂,耽误了令爱的前程才是。”
    库狄延忠本不善言辞,吭哧了半日才道,“坊正有所不知,小女性子执拗顽劣,确是不堪大任,若是入宫之后顶撞了贵人,那可如何是好?”
    卢湪淡淡的道,“这倒也不必让大郎操心,令爱的品貌这坊中是有目共睹的,何来执拗顽劣之说?这秋选之事,卢某原是秉公办理,此来只是告知大郎一声,十日后便是秋选之期,让令爱做好准备就是。”
    库狄延忠还想再说,曹氏已捧着一个托盘快步走了进来,先将托盘上的一杯莲浆恭恭敬敬送到了卢湪桌上,笑着道,“坊正,这是今年的新鲜莲子制的,味道粗些,坊正莫见怪。”
    卢湪的脸上重新露出了一丝微笑,端起那细镂荷叶银杯喝了一口,点头道,“果然清香。”
    曹氏谦卑的一笑,这才将另一杯放在了库狄的案几上,给他使了个眼色,又回头对卢湪笑道,“大郎也是个粗疏的,心里知道卢坊正的好意,嘴里说不出来,这入选女官,想来是极难得的,还要多谢坊正想到我家才是。”
    卢湪点头笑道,“可不是?这原是少有的机缘!大郎,你说是也不是?”
    库狄延忠心里多少有些不愿,但面前的坊正掌管着坊里门禁治安税赋等事,正是名副其实的“现管”,又是出身五姓中的范阳卢氏旁支,是正经的高门子弟,便是那番气势就让他不大抬得起头来。此刻,一句“不是”压在库狄延忠的舌上,重若千斤,再被曹氏几个眼神一使,便再也说不出来,只能干笑着点了点头。
    卢湪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大郎深明大义,卢某也就放心了,既是如此,就请在此登上一笔,也请令爱出来按上个手印。”说着就取出了一张纸,上面还是一片空白,库狄竟是第一家。
    库狄延忠苦笑道,“坊正有所不知,我家小女如今住在舅父家中,并不常归来,只怕,还要去她舅父家一趟才是。”
    卢湪倒似毫不意外,点头道,“也罢,请大郎先签上名字,那手印么,卢某便跟你走一趟。”
    库狄延忠不由惊讶的微微睁大了眼睛,连曹氏都是一怔。卢湪淡然道,“秋选之事虎不得。我的马车就在外面,劳烦大郎引我去一趟就是。”
    从库狄家到安家的这段路并不长,坐马车不过一会儿就到。库狄延忠却觉得这车里格外的闷热,胳膊上被曹氏临行前拧的那一下似乎还在隐隐作痛,面对着卢湪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又想到安四郎那张不怒而威的脸,汗水不由沿着额角滴落了下来。
    马车在安家门口停下,门房听得是坊正到了,忙引到外厅里坐下,又有管事过来殷勤相陪,只道,“请坊正和大郎稍待一会儿,我家主人去请大夫了,立刻就回。”
    库狄延忠不由奇道,“谁生病了?”
    管事叹道,“正是大娘病了。”
    此言一出,不但库狄延忠吃惊,连卢湪脸色都是一变,张口想问,好容易才忍了下来,库狄延忠已经问道,“她怎么病了?可要不要紧?”
    管事道,“这个老奴却是不知,似乎几日前就请郎中来看过一回,今日似乎又重了些。”
    正在说着,安静智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背后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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