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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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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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你倒真像是咱们家的人,那些眼光短浅的人哪里晓得,做生意原是不能看眼皮子底下的,你这样与客人相交,才是长久之道。”又转头对女儿七娘道,“你也该跟姊姊多学着些。”
    琉璃不由愕然失笑,点头道,“琉璃只想着应了人的事便要做好,却没想那么久远,还是舅母说得对。”
    七娘原已与琉璃十分要好,听说她要在家里作画,乐得天天在她的屋里厮混。安家也如其他胡商,对儿子要求是能够挣钱养家糊口,自幼便得出门学着打理生意往来,对女儿却也讲究娇养。七娘是家中幼女,更是颇为娇宠,并不轻易许她出门。她在家呆得无聊,便是替琉璃磨墨铺帛,也觉得好玩。
    那《春江花月夜》的图,琉璃用纸张练习了两遍之后,到了第三日上才铺开从书画店里精挑细选的淡赭色熟绢,提笔挥墨,又花了两日功夫,才终于告成。
    这幅画虽然不是工笔重彩,琉璃却画得甚为细致,画面下方是几丛盛放的牡丹,透过牡丹的花叶看去,只见大江静流,水天相接,圆月高升,月华如晕,波光之中,一叶扁舟静静的停在江中,一位戴巾的士子面向圆月负手而立。瘦削的背影里,自有一股寂寥之意扑面而来。
    琉璃看了半响,舒了口气,其实这幅画与她当年临摹的已颇有些不同,但好在改动之后效果依然不错,尤其是那位士子的背影,以前临摹时,导师总说她的画是得其形而不得其神,若是能让导师看到这一幅,他大概就不会有那样的不满了吧?琉璃怔怔的看着自己的画,刚开始的那丝得意,渐渐变成了压在心头无法出口的一声长叹。
    只听七娘叹道,“姊姊画得真好,只是这画中的人看上去为何这般不乐?还有这月亮下面的一大片,也太空阔了些吧?”
    琉璃忍不住笑了起来,“七娘真是好眼力,这人对月独立,自然是有些寂寥的,至于这一片空白,却是有一首长诗要填上去,这画才算是完整。”
    七娘点头不迭,琉璃一面跟她闲话,一面便盘算,后天就是四月初八佛诞日,正是大唐的法定节假日之一,裴行俭这位低级公务员说不定也会得闲。转头便召来了小檀,让她找个男仆第二天去长兴坊的裴行俭家送信。小檀想了想却道,“长兴坊倒是不远,大娘明日若是无事,不如让婢子去一趟,省的那些人笨口笨舌的说不清楚,反而耽误了事。”
    琉璃看着她眨啊眨的眼睛,怎么不明白这妮子是好奇心发作,想到原也是说过让她去请人的,只得笑着点头,“也好。”
    第二日一早,小檀兴冲冲的出了门,不到午时回了家,进门就满脸神秘的对琉璃道,“今日小檀可是将那位裴九郎家转了个遍!果然有些稀奇。”
    原来她找到裴行俭的院子后,先只说有口信要当面告知,裴行俭已经去了左屯卫,午时之后才能回转,门房的老苍头便将她带到了厅房里,又叫来一位小童上茶陪客。那小童不过十来岁年纪,几下便被小檀套出话来:这裴家不但没有女主人,连婢女也没有一个,除了这看门的老苍头和平日在书房伺候小童外,只有两个长随平日跟着裴行俭进出,外加一个厨子做饭。倒是有个女仆负责打扫涮洗,却是跟着先头裴老夫人的。裴行俭性子又十分随意,一应事务都不大讲究,看门的老苍头跟他的时间最久,居然便是半个管家。
    小檀打听完消息,又特意找了个借口到那院子里转了转,“院子不小,只是无人收拾,也就是勉强还算干净,真真是可惜了。倒是院子里那棵枣树生得十分不错,听说果子也甜……”
    琉璃本来还怔怔的听着,听她一路扯下去竟是越来越不得要领,忍不住问,“口信你可带到没有?”
    小檀笑道,“我看完了,自然留下口信便回来了,难道还留在他家吃饭么?”
    琉璃不由哭笑不得。因想着裴行俭大概这两日便会过来,她次日便带上画去了西市的画室,谁知一连等了三天,裴行俭踪影皆无,却等到了柳夫人的最新指示。
    
    第28章 小鬼难缠 大话名诗
    
    四色花卉夹缬一字排开的放在店铺内最大的那张案几上,富丽饱满的联珠宝相花,清雅简洁的出水莲花,繁复精致的缠枝菊花和别致舒展的卷草兰花,图案都是少有的新颖漂亮,而染出的颜色无论是朱红与碧色的强烈对比,还是藕合与鹅黄的淡雅交融,或是像流沙般闪动的细碎的金银色,更是令人挪不开眼睛。
    那位依然穿着黄色纱衫的婢女本来一脸傲慢,但当这四色夹缬一匹匹的铺开,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渐渐黏在了上面,直到掌柜笑道,“小店总算不负所托,昨天才将最后一匹染好,不知贵府觉得可还能用?”她才醒过神来,哼了一声,脸上慢慢恢复了傲然的神色,淡然道,“也就勉强用得!”
    四周顿时轰然一声。黄衫婢女眼光一扫,意外的发现不知何时这店铺里外已经站了不少人,对着那四色夹缬指指点点,有人嗓门略大,听得见正在议论,“这还只是勉强能用,也不知这家平常用的是什么……”她心头微恼,瞪了史掌柜一眼,“何时来了这么多闲杂人等?”
    史掌柜笑道,“开店迎客,自然来的都是客人。”他一见这婢女,就特意把最大的案几挪到了靠近店门口的敞亮处,又把那四匹夹缬都铺得甚开,就是要多吸引些人来看,没想到效果还真是不错。
    黄衫婢女原本还想再挑剔几句,被人这样围着议论却不好再多说,皱着眉头挥了挥手,身后的两个女仆忙走上前去,小心的收好夹缬,抱到了马车上面。
    立刻便有人问道,“店家,这四色夹缬可还有货?我也想订一匹宝相花的。”
    黄衫婢女闻言不由大怒,冷冷的看了那发话之人一眼,又转头看着掌柜道,“这四色夹缬,我家夫人有紧要用处,再不许再卖给他人!”
    史掌柜微笑着点了点头,“自当遵命,只是这样一来,这四匹的价钱就不能以上品计算,而是绝品,要两贯钱一匹。”一面说,一面便指着墙上新制的价目表给这婢女看。此事他早有预料,恰好还有上次的狩猎夹缬屏风,索性便在店里的价目表上加上了“绝品”一栏,一匹两贯钱,十天前便报备到了市丞那里。否则,按照东西两市的行规,若是不按明码标价收钱,教人告到了市丞那里,如意夹缬却是要挨罚的。
    黄衫婢女一怔,瞥了史掌柜一眼,冷笑道,“你是怕我家夫人付不起么?”
    史掌柜摇头道,“不敢,尊府上回赏了五金给小店,付了这四匹,还有足足二十四贯,只是说来让小娘子心中有数而已。”
    黄衫婢女眉头紧锁,只觉得若再跟这满嘴算账的胡商说下去,自己身上都是一股铜臭味,不耐烦道,“你们那画师呢?我家夫人还有话吩咐她!”
    琉璃本来一直站在帘子后听着动静,听到这婢女提到自己,心里不由一紧,忙退后几步进了雅间,刚刚坐定,史掌柜便引着那婢女走了进来。
    琉璃站起来微笑见礼,那婢女却仿佛没有看见般大喇喇的坐了下来,冷笑道,“画师今日怎么尊贵起来了?连面也不肯露上一露?”
    琉璃知道她是觉得自己受了慢待,只能笑道,“这位姊姊有所不知,自打夫人吩咐不得再给他人画样,琉璃便谨记在心,因有些相熟的客人点名让我画样,不好推脱,琉璃这些日子连店铺都不曾来过,只是这几日想着夫人来拿夹缬时或有吩咐才过来的,又不好教人看见,这才只在后面等候姊姊。有不恭之处,请姊姊恕罪。”
    黄衫婢女脸上的怒色这才慢慢收了,却依然冷冷道,“怎么不好说?难不成给我家夫人画样,还失了你的面子不成?”
    琉璃微笑道,“哪里,能为夫人效劳自然是琉璃的荣幸,只是琉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画师,那点名要琉璃画样的,又颇有几位官眷,琉璃见识疏浅,也不知能否将夫人的吩咐说出去,也只好用了这个笨法子。若姊姊觉得不妨,以后自然明说就是。”
    黄衫婢女漫不经心道,“明说就是,又有何妨?”看着琉璃的眼神里倒没有了挑剔和怒气,全是不加掩饰的轻蔑,似乎在说,果然是个没见识的,居然以为我家夫人买你几个花样还怕人知道!
    琉璃点头一笑,心道,我终于知道你家夫人和她的皇后女儿是怎么死的了,是笨死的!皇帝的宠妃穿了件新鲜纱衣,你们转头就去弄了相似的来,还不许那家店铺再做给别人,这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明火执仗的做了还不够,还堂而皇之的任凭人说……好吧,你们都不怕,我怕啥?
    只听那婢女又淡然道,“你这四色夹缬做得倒还能看,我家夫人爱才,原也说过你若肯到王家,进来就是管家娘子,这可是几世都求不来的体面。想来你是不知,我们王家管事娘子的吃穿用度,便是寻常官宦夫人也比不得!你若有心,我可以帮你去夫人面前求上一求。”说完便斜睨着琉璃。,一副你还不赶紧来求我模样。
    琉璃心里叹了口气,站起来郑重的福了一福,“琉璃多谢夫人厚爱,多谢姊姊好意,只是家父最重名声,琉璃为生计来操贱业已是不孝,不敢再为富贵而投身客籍,姊姊明鉴,夫人但有吩咐,琉璃会全心效劳,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黄衫婢女看着琉璃,半日才冷笑着点头道,“你倒真是有志气的,好!夫人吩咐,要再做一匹五彩散花的红罗和一匹长安竹的翠绫,做八幅裙用,我下个月过来取。”说完又冷笑了几声,扬长而去。
    琉璃站直了身子,只觉得胸口一团烦闷,几年来的磨练,早已让她学会了低头求存,可是三天两头被这种“给你脸不要脸”的目光看着,她便是泥人也有火气往外冒。她闷闷的回了画室,闷闷的展开那幅《春江花月夜》,叹了口气,都说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然而谁又知道那一代代望着江月之人,拥有何等不一样的人生?还有答应来帮她写上这首诗的那位,也不知道为什么至今都没有露面……
    好在第二日她一到如意夹缬,史掌柜见到她就笑着向后面一指,“大娘今日却是来晚了些,那位裴九郎已经等了一盏茶功夫了。”琉璃心中一喜,快步走进了后院。刚一挑起帘子,就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背对院门而立,微风吹动着他淡青色的头巾与袍角,却让那身影越发显得沉静。
    大概是听到了琉璃的脚步声,那人迅速转过身来,正是多日不见的裴行俭,看见琉璃,微笑着拱了拱手,“抱歉,因过些日子南边的林邑国要入贡献象,这几日裴某脱不开身,今日才来,让大娘久等了。”
    有属国要献大象?这倒是要好好准备的一场大热闹。琉璃笑着回了一礼,“哪里,裴君公务要紧,劳烦你百忙之中过来,是我该抱歉才是。”
    裴行俭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大娘好生客气。”
    琉璃笑而不语,心道:虚伪,这还不是跟你学的!却见裴行俭仿佛听到了这句话般,微笑着看了自己一眼,顿时不敢再腹诽下去。
    两人走进画室,琉璃便在案几上展开了《春江花月夜》的画卷。裴行俭低头凝视着画面,良久不语,半响才低声问了一句,“此画何名?”听到琉璃说出“春江花月夜”几个字,奇怪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断然摇了摇头,“陈后主的宫体词名,如何配得上此画?”
    《春江花月夜》难道还跟那个臭名昭彰的陈后主有什么关系?琉璃心里不由一片茫然,转念一想,裴行俭比自己有文化得多,应该不会说错。她只能叹了口气,把早就抄好的那小半篇长诗递给了裴行俭,“此画与陈后主无关,只是因为此诗就叫《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时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只见长江送流水。”一共十二句,是琉璃有把握不会写错的全部诗句了,好在她自己读着,倒也不觉得七零八落。
    裴行俭似乎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低声读了下来,读完之后却又从头读了一遍,然后才放下纸笺,怔怔的看着琉璃,“此诗,是你所作?”
    琉璃连忙摇头,她还有点自知之明的,就自己肚子里那点存货,让她冒充才女,还不如让她冒充神棍来得保险,因此这篇瞎话她早已编好,“自然不是,这是琉璃几年前在曲江边听人所唱,《春江花月夜》这名字也是歌者所说,他也不知是何人所写。那歌甚长,琉璃只记得这几句了,只是每一念及这几句诗,脑中便会出现这样的画面,索性此次便画了出来。”
    裴行俭看着她不语,目光突然变得极为清亮锐利,琉璃倒也没什么可心虚的,抬眼看着他,笑道,“裴君难道疑心我能写出此等诗句来?”
    裴行俭收回目光,扬眉一笑,“诗自然是好的,只是便是没有此诗,画也是绝妙佳品,能为此画题墨,是裴某的荣幸。”
    
    第29章 七月流火 华服霓裳
    
    辰时刚过,正对着太极宫朱雀门的天门街依然是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从明德门进来的拉货马车与各坊里涌出的行人车马混杂在一起,人流中,有穿着胡帽胡服的长安本地人,也有操着一口流利长安话的胡人,互相打着招呼开着玩笑,又一道抱怨今年这个夏天热得实在有些离谱。
    永徽四年的这个夏天,热得的确有些离谱。似乎四月底林邑国献象的那档子热闹后,气温就嗖的热了起来,直到七月竟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雨。此时,那明晃晃的太阳照在这条宽阔得惊人的天街上,晃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道路两旁的槐树也越发无精打采起来。
    琉璃坐的马车是在开化坊的北边才转弯向东,她撩开车帘,看着远处那雄伟的朱雀门消失在坊墙背后,心里突然有点沮丧:来长安三年半了,她其实,连太极宫的样子都没有看清楚过。如果不是武夫人非要她到武家去看看那几件新做的衣裙,她大概连这一眼都捞不着。
    这两个多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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