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并不否认。
“对，你和他太像了，我才会这样对你，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和他一样，都特别的澄澈，仿佛能够从你们的眼中看到自己，我很久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眼神了，凡人哪里有这种眼神呢？”
它痴痴的念着一句诗：“芳菲消尽纸怨薄，浮屠声断恨婆娑。”
它说：“他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的生活，他说他很快就回来，哪知道他一去不复返，留我一个人在人间，我从彼世来到此世，不断在世上苟活，却惦念着他，不肯痛快死去，我很累了。”
“现在想一想，不管他是死是活，于我来说，我的一生要到此结束了，想想竟觉得有些开心。”
“和尚，谢谢你了。”它笑着。
它的话与其说是和无忌和尚闲聊，不如说是更像是自言自语。
她就跟扎根在泥土中的花一样，一旦遇到开放的时间，定要将自己的艳丽夺目给显现出来。
她也是一样的，一旦有了倾述的人。便想将自己与那个人的纠葛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然而她并说不出来，她实在是感到厌倦了，于是微微一提，便不再提，将自己的过去掩埋。
安然赴死，从容不迫，这种气概叫人敬佩。
它笑着笑着就缩成一团，再无气息，它最终死去。
无忌和尚怎么肯相信它这么容易就死了，他为她诊断，可她的确是死了，就连皮毛也暗淡下来。
他迟疑的按照修真者的方法诊断它的内丹所在，它的内丹没了。
或许，在它昏睡之时，内丹就没有了，这三天不过是它的自我挣扎，最后，它选择了离开这个无趣的世界。
刚刚那么好的精神，不过是它内丹破碎后，姑且覆于表层，才变成这样了，说白了，便是回光返照。
如今，它心愿一了，自觉一生已经没什么盼头，便选择从容赴死。
无忌和尚能够想到这一点。
他以为，这样的爽直是不该有遗憾的。
然而，竟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他将狐狸拾了起来，挖了坑埋起来，并未立碑。
他想，她大概也是不希望被人知道自己的葬处，被人凭吊的。
短暂相处间，她不提过去、将来、现在，好似，这世界只余她一个人孑孓独行，早已经没了亲近的友人。
她如流星，突兀的出现，又突兀的离开，什么都没留下。
正文 第八百三十六章不负如来不负卿2
不，她留下了许多谜团，她整个人身上充满了许多谜团，但是到最后，她什么都不曾提及就死去了，仿佛只希望自己知晓一般。
他垂眸看着小土丘，挥手抹平。
山谷中，清风微吹，青草垂腰，湖水泛滥，波光粼粼，风吹过，涟漪不断，如同其后的命运，只余波折不肯断。
无忌和尚转身离开了这个山谷。
三百年后。
一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可爱的狐妖女娃正笑着，尖耳朵，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的。
她喊道：“师父，师父。”
一和尚从院中走出，神态平静的看着她。
狐妖女娃笑嘻嘻道：“师父，师父，你看，我逮住小鱼了。”
他平静道：“看见了。”
狐妖女娃不高兴的撅嘴道：“师父真是的，从来都这样，不会说一句好话。”
和尚并不说话。
门外有郎朗笑声：“无忌和尚，我来看你了，还不快准备好迎接我。”
和尚道：“你进去。”
狐妖女娃越发不高兴了：“无名前辈也是妖，她见我有什么关系。”
“进去。”无忌和尚道。
她看了看他，他却并不看她，她心里委屈得紧，却知道自家师父没有那么好说话，只有低头委屈的进去了。
院子的门方才打开。
无名带着酒进来，一身男装，好不潇洒，她平平无奇的脸因为这洒脱，反叫人移不开眼。
她惯来是独来独往的，自己一个人洒脱的来，洒脱的走。
这次却不一样，她身后还跟了个人，这人有一种浮于尘世的美感，既在尘世中，又在尘世外的美感。
她轻轻笑着，便觉得世界分外美好，为了这份美好，似乎任何人都可以犯下滔天罪恶，直到自己独得这份美丽。
然而，无忌和尚并不心动，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澄澈，仿佛里面是清潭，清可见底。
他看向女子的眼神中的安详，让人十分自在。
他还没开口，无名已经说话了，她说：“这是我徒弟，我算到与她命中有故的人在你这里，特意带她来的。”
她洒脱笑道：“你知道的，我梦蝶一族有一分支对演算之道特别精通，所以，我便来了，想来，以咱们的关系，你应当是不会拒绝的。”
无忌和尚却道：“我拒绝。”
无名的笑依旧洒脱，只她转动的眼神却暴露了她的小心思，她道：“怎么？难道你想犯了那些清规戒律？你们和尚啊，规矩就是多，胆子就是小。”
无忌和尚不以为意道：“哪有那么多规矩好坏的。”
无名眼珠子转了转，反问道：“你是顾念她，还是顾念你三百年前短暂相处的狐妖？”
“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收她是为了什么？因为她可怜？还是因为她出现的地方正好是你三百年前埋那只狐妖的地方，而她正好是个年纪不大就能化形的狐狸。我不信你没有一点儿心动，也不信你对这两个狐妖都不曾有过感情。”
无忌和尚叹道：“无名，你还是洒脱点儿好，这样子看去可真是无趣。”
无名眨眨眼道：“和尚，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叫我徒弟见她，可你徒弟却对你很是体贴。”
无忌和尚转头，便见狐妖女娃乖巧的端着茶水上来。
他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
无名道：“她们以前的关系极好，不用担心我徒弟对她做出什么，何况有你我在，你还不放心？”
无忌和尚思量片刻，方才首肯：“带她进去吧。”
无名方道：“夷光，还不和她进去。”
狐妖女娃抬头看着夷光，称赞道：“你真美。”
她身后淡然的名为夷光的女子，本来极为从容，却在听见狐妖女娃说这句话后，禁不住热泪盈眶，眼圈儿红了圈儿。
她道：“阿旦。”
狐妖女娃自然而然的牵着她手往房间里走，不解道：“我叫郁婕，郁郁守贫贱，悠悠亦无端的郁。”
“小郁儿。”夷光从善如流的叫道。
郁婕道：“你认得我？”
“不认得。”
“那你对我那么亲密，我还以为你认得我呢。”
夷光蹲下身，温柔的笑道：“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我的好友。”
夷光想了下，最终还是没有提及郁婕是阿旦的转世，她想，也许郁婕并不愿意自己是别人的转世，哪怕是自己的上辈子也不喜欢吧。
何况，夷光始终担心，阿旦转世后便不是阿旦了，她啊，唯一想要的只有阿旦，徒有阿旦魂魄却不是阿旦的人她不要。
她低头，暗暗嗤笑，她真是太自私了。
她温柔道：“我从前有个好友，名为阿旦，可惜，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依旧没能找到她。”
“她爱叫我夷光。”
“夷光？”
“嗯。”施夷光狠狠的点头。
郁婕弯唇笑道：“我从没见过你，却觉得你很熟悉，也许在很多年以前，我还没有转世前，我们曾见过吧。”
她这话说得大了大然，剔透干净得一如还是郑旦时。
施夷光闻言，鼻尖一酸，百年来本没有多余感情的人，竟抱住了这狐妖女娃，哽咽道：“她死去之后，我一个人来到这里，明明说好，我们同生共死，她若有知，可会责怪我？是我对不住她。”
郁婕弯唇道：“不会的，不管平时多么希望同生共死，死去的那一刻，还是希望活着的人好好活着。”
施夷光沉重的叹了一口气：“你说得轻易。”
郁婕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是的，夷光，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那些年错过的也就错过了，并不值得一直记着，你我之间本就无需介意这么多，能够相逢，便是有缘，你我的缘分算来也有两三辈子了吧，比起一般人来说已经是长了许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夷光猛然抬头道：“阿旦，你都记得？”
“夷光，我记得又怎么样？属于我们的那个时光已经过去了，从此，你我都不同了，你还是施夷光，只不过是道行高深的施夷光。我是郁婕，而非阿旦，不会舞剑，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狐妖而已。”
“不论前尘过去，你我都已经结束了。”
“郁婕”道。
正文 第八百三十七章不负如来不负卿3
她本来还只是个孩子，身量并不算高，却因为施夷光跪坐的举动，平白比施夷光高了不少，她温柔而安抚的摸着施夷光的长发。
“郁婕”说：“夷光啊，我还记得你，可很快就要不记得你。”
她温柔的笑着，如同施夷光记忆里的模样。
当年郑旦就是这么看着施夷光的，温柔而坚韧，带着无限纵容，仿佛她施夷光要天上的星星都能摘来。
施夷光突然后悔起来，问了一个她本不会问出的傻问题：“阿旦，是不是从一开始便就错了，我们当年就应该留着苎罗村里，或许不会落到这样的结局，阿旦，我很想你，这百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郁婕”镇定道：“无论你是否后悔当初的选择都已经过去了，你我之间再无重新选择的可能，夷光，与其沉迷于过去的对错，不如想一想未来，夷光啊，我只希望你能够活得很快乐，即便没有我，也应该有别人。”
夷光闷闷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忘不掉啊。”
“郁婕”擦去她脸上泪水，遗憾而宠溺道：“那怎么办，我维持不了很长的时间。”
“你也舍不下我？”夷光问道。
“郁婕”摸了摸她的脸道：“夷光啊，以后你的路要自己走了，没有人会再包容你了。”
“郁婕”并没有说谎。
她进入这个任务世界以来，以第二视角看遍了这个世界，她看见狐妖死去，看见狐妖的内丹凝聚出来，又看见内丹变成了现在被无忌和尚捡走的狐妖女娃。
于狐妖女娃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对她来说，却是确确实实的经历了三百年。
因为她是第二视角，只能跟在“自己”身旁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发生的事，不能离开“自己”半步，因此，导致了她在一个山谷里待了整整三百年。
还好她在之前的任务世界里，已经经历过许多漫长的时间，她从容的接受了这三百年来的煎熬，这三百年中，她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结合这些任务世界所学到的知识进行分析。
所幸，她不笨，又有当年从秦易郎口中套出的信息，竟也分析出了些眉目。
他们啊，和洪荒世界是在不同的纬度。
第零纬度是点。
第一纬度是线，线里有无数的点。
第二纬度是面，第二纬度里有无数的线，就像一张名片可以剪成很多一条一条的纸。
第三纬度是立体图形，如生活在大千世界的凡人。
第四纬度是世界加时间，如同每一个时间都是线性的，无法更改，我们得知，却无法改变。
就如同郁婕生活在第四街区，她知道星球古文化会堕落，星球会演化成第一至三个街区，她会在第四街区挣扎，然而，她是没办法回到过去改变的，只能任由发生。
第五纬度则是加上了空间，可以返回过去或者未来的时间点，改变过去或者未来，大多穿越、重生文便是基于这一点来的。
至于第六纬度，便是超越于这些之上，如同系统让他们干的事，随意穿梭时空，改变这个世界或者别的世界的时间线，说白了，就是快穿，穿越的时空是没有任何拘束的。
穿越过去影响未来，或者穿越到更久远之后的未来影响未来的人，从而改变过去。
这个修真世界比她们当年所在的战国时期存在更久远，然而，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第七纬度便是“轮回台”器灵所掌控的世界，这三千世界由它掌控，它知道这三千世界的所有过去未来，能够随心所欲的超越时间空间，将这“轮回台”中的三千世界毁于片刻。
第八纬度便是洪荒世界，器灵所演化出的三千世界于洪荒世界的人来说，不过是个玩具，不值一提，否则，器灵也不会着急签订那样的条约来完善这些并不完整的世界。
至于第九纬度，那是超越洪荒世界之外的存在了，或许，洪荒世界之于第九纬度的存在，就像弹珠之于孩童一样，不过也是玩物罢了。
“郁婕”只想到这里，便不再想下去，她想要的东西太简单，而想得太多，越难以幸福。
所以，她也明白了，其实公孙先生有多难过。
他要把第四纬度的她带到第八纬度，她固然也付出了，可想来，还是他付出的多吧。
她花三百年时间只明白了这些而已。
所以，她才能明明在系统的束缚下，还能以自己的思维来见夷光。
她曾一度忘了她，可当系统提及时，她还是记起了她——夷光，那个和她在战国相依为命了半生，又在现代相互扶持了一辈子。
她那时那么的宠爱她，怎么会说忘就忘呢？即便过去那么久，她仍然清晰的记得，她有多喜欢夷光。
那是一种至真至纯的姐妹之情，为了维护这段感情，她愿意花费一切来维持。
然而，正如她自己所说，一切都过去了，如果她真是为了夷光好，就该叫夷光忘了自己。
她习惯性的想要摸摸夷光的头，最后却制止住了。
她温柔的抱了抱夷光，她温柔道：“夷光，我要走了。”
夷光牵住她的袖子道：“阿旦，你莫要走，陪着我好不好。”
“郁婕”并不说话，只是等她说完，摸了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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