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宣和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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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宣和遗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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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宣和三年正月。 
宣和三年正月,宋徽宗赵佶任命童贯为“江淮荆浙宣抚使”,率领集中在东京准备联紧伐辽的十五万禁军精锐,以及山西,陕西的地方军队,进逼两浙,对方腊率领的起义军展开了围剿。由于苏州应奉局长官朱!抓到方腊之子方义,以此逼迫方腊义军退出苏州,并在苏州郊外埋伏强兵,重创方腊义军。方腊义军从此陷入被动局面。 
而朱!却因此而立军功,一跃成为东南栋梁之臣,从此更复得志,声焰熏灼,为所欲为,东南人民恨之入骨,背后叫朱!和他的党羽为“东南小朝廷”。东南又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宣和三年四月二十六日,“吃菜事魔教”教教主方腊和其他起义领导人五十二人被俘。八月被押至东京,斩首曝尸。 
宣和四年,燕京城外。 
远远的山凹里,搭起了黑压压的一片帐篷,驻扎的都是准备联金击辽的宋国士兵。 
童贯率领的宋军曾两次攻打燕京,都被辽将耶律大石打败。童贯又怕宋徽宗赵佶降罪,又不肯甘心,遂四处强拉民夫,补充军力。然而这些被迫前来行军大仗的士兵,多半都是些无钱又无权的平头百姓,根本不想为宋徽宗和童贯卖命,所以这支勉强凑出来的军队,还未初战,士气已衰。 
后营里,是一些老弱病残的士卒以及军队文职所居住的地方。简陋的锅灶在烧着水,灶前蹲着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着急地想要把水烧滚,伸手掏柴,反而被随之涌出的青烟呛得咳了起来。 
“我来吧!” 
跑过来的一个少年,也穿得衣衫蓝缕,不过身形看来健康得多,接过先前少年手中的生柴,熟练地塞进灶膛,并拨了几下,火势立即雄了起来。他一面回头笑着看身畔的少年:“阿苏,你一定没做过这些活儿吧?” 
被叫成阿苏的少年看着这个热诚的同伴,心里好生感激,他虽本性冷漠,然而此时也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反问:“那你做过这些事?” 
莫于虎扑哧一笑,觉得这个今天新来的同伴真有趣。明明一副衣衫蓝缕的样子,看来应该身世贫寒才是,偏他一说话,又无端地让人觉得好象不食人间烟火。他一瞬间,很想了解这个新同伴。 
“阿苏,你为什么会来到军队里呢?” 
随便的一问,却让新来的人微微蹙起了淡烟样的眉头。 
烟梦般的人。 
想莫于虎这样大大咧咧的人,本来是不应该有这些文人式的联想。可是这个全身裹在污垢衣衫里的阿苏,尽管相识还不过两天,却总无端地让人联想起烟、联想起雾、联想起梦、联想起所有虚无飘渺的形体。 
是那淡墨的眉梢?是那遥远的眼神?是那空漠的情思?是那飘渺的黑发? 
还是那,不可琢磨的体香── 
看他半天不吭声,莫于虎知道这个沈默寡言的同伴根本不愿对自己吐露心事。好在他也不在意,自己先开了口:“我是自愿来参军的!” 
果然换得了惊异的一瞥。 
这个话题原不该提,一提,莫于虎突然想起了那些故乡的日子,和那个等待的人。他心里轻轻一涩,情绪陡地低落下来,喃喃道:“对──我是自愿的,因为──” 
“因为”吊在舌间,竟是滚不下来,是不想说,是不愿说,还是猛然记起这个话题原来曾与人约定,是不能说不可说的呢? 
对面的新同伴敏感地瞥了莫于虎一眼,低下头去,也不说话,两个年纪相若的少年,就在这清风里哑然相对。 
“莫于虎!” 
军队的卒长──一个也不过二十左右的汉子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莫于虎!” 
“到!” 
莫于虎不知什么事,赶紧站起身来,道:“卒长,什么事?” 
卒长往地上啐了一口道:“还能有什么事!你我他妈的都是替人卖命的!不是要送命的事情能叫你?” 
莫于虎心一沈,问:“要打仗了?” 
卒长不理他的问题,径直说:“今儿你就搬出这里,到那边和先锋营的一起住去!趁今儿吃一顿好的吧!到明儿早一过,就不知你是人是鬼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 
望着卒长的背影,莫于虎往前追了两步,又停下,只觉心里一片空白。他自愿参加军队,满心里以为可以为国效劳,可是进军队才不过两个月,看到这支强拉来的军队的颓废气势,再经历了眼观耳听的现实,心里早已凉了大半。前两次正规军队的士兵,尚且被辽军打成一败涂地,几乎全军覆没。这次滥竽充数的军队,更少生还希望。 
他呆呆立在营帐前,心里一片茫然。毕竟还是青涩少年,遇事实难决断。 
忽觉身畔一缕暗香,悄无声息。──有人在背后问:“你不想去打仗?” 
莫于虎没有回答。 
身后人又问:“──你怕死吗?” 
莫于虎一怔,心里一抖,死?是,他不想死!不想死得这么毫无价值,不想这样没有用武之地的死去,──陡然转身,只听这个叫阿苏的新同伴说: 
“我可以代替你上战场。” 
“你疯了?卒长不是要你做文书吗?你没必要去送死的!” 
太过诧异,莫于虎吼了起来。愕然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他发现自己完全理解不了这个冷淡得几乎无情无欲的人。 
这世间,有人是连死都不当一回事的吗? 
名叫阿苏的少年,仿佛看穿了他心里所想,微微一笑,平淡而疲倦:“有人在等你回去。──我没有。──明天我代替你去,你做这个文书吧。”说完转身就走。 
莫于虎看着他瘦弱的背影,心里一片惘然。 
有人等? 
没人等? 
一个世间,两种境界? 
宣和四年,燕京城里。 
翰林供奉府。 
“大石林牙,这里袖子卷了……” 
“大石林牙,这里下摺有点皱……” 
“大石林牙,这里……” 
三四个花枝招展的辽国女子,似是姬妾模样,围着一个贵族打扮的青年,燕语莺声,软款温柔。 
“好啦,好啦!” 
被三四双纤纤细手在身上左一捏右一捏,柔腻肤触在脸颊摩挲,脂粉香浓在鼻端荡漾,饶是耶律大石自诩我心如铁,也快架不住这温柔陷阱了,只得硬起了心肠左推右搡,腾身出来,笑道:“好啦!我还有事!回来和你们慢慢纠缠吧!” 
“哎呀,大石林牙,您的衣裳这里还没弄好呢……” 
“就是嘛……” 
耶律大石整了整衣服,不耐烦地道:“得,得,得!我急着有事,哪能让你们这么慢腾腾的整理衣裳!再说了,成大事者何必拘于细节,衣裳弄不弄好有什么要紧?” 
回应他的高论的是一片娇笑声:“大石林牙,我们又不是成大事者……衣服弄不弄好可就有要紧了……” 
耶律大石又好气又好笑,知道跟这群姬妾讲大道理只能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也懒得再说,吩咐两句,转身就走。 
有时想想,觉得他母妃真是多事,这么几个兄弟姊妹,却似乎单怕耶律王族的香烟从他这里断绝一般,从他十五岁开始就不停的为他搜罗姬妾,没事就打听他平时最宠其中哪一个,一听说他对女色不太亲近就着急煞了,每天支使姬妾们到他房里纠缠!每每在他忙于军务的时候打断他的思路,弄得他啼笑皆非,无心忤逆母亲的担心,往往也只好敷衍了事。 
原来耶律大石表字重德,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八世孙,虽然今年才22岁,已是辽国著名的将领。他虽生为异族,却从小熟读汉人书籍,异常向往南人文化。他善于骑射,精通契丹文字和汉字,有很深的文化素养和军事韬略。虽然出身王族,又颇得耶律阿保机另眼相看,他却并不以出身为荣,故此效仿平民之道前去投考,一举中了进士第,又于年前擢为翰林供奉,故称为大石林牙。 
他熟诵史记,看到书史里古代战将们金戈铁马,战场峥嵘时每每心向往之。自己也以前人为楷模,只以军务为重,儿女情长,未始放进眼里! 
此时骑马穿过街道,想起自己那些本来不谙情韵的契丹女子们,现在竟一古脑儿全变成了荡妇娇娃,准是又受了他母妃的什么“特殊教导”吧!想到这里,又觉得可笑。一转念头,他又想起了昨天的战事。 
北宋两次派童贯率领军队前来攻打燕京,都被他给打败,不料童贯那贼小子犹不死心,昨日又不知从哪里鼓捣出一支不堪一击的军队,没开战已溃不成军,一开战就逃了大半,到最后自然再一次一败涂地。其实象这样的军队,耶律大石一眼就看出来,毫无实战经验,准是被强拉来的民夫。故此他也颇动了怜悯之心,吩咐士兵手下留情,不必太过为难这些无辜百姓。 
一行走,一行想,不知不觉到了城门边。 
守城的士兵认得他,恭敬地叫了一声“大石林牙”,躬身行礼,放他出城。 
此时正值春深,将暮未暮的原野,象一副浓重的美人妆。 
风也徐徐。 
穿过一片错落的树林,就是昨天的战场了。 
这是一片极其空旷的平地,却又何辜,要躺满这许许多多的尸体? 
满山遍野的尸体,大半都是无辜的宋朝平民。 
横着的,斜着的,缺脑袋的,掉胳膊的,被劈成两片儿的,全成了血糊糊的一具。在生前他们有不同的名字,延伸着不同的人生,书写着不同的故事,可是在死后他们却再无区别。都只是沈默的尸体。 
春风里,远远过来是是花香,和阳光的味道。 
近处弥漫开来的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一切陷入死寂。兴奋的唯有一群逐臭而来的乌鸦。 
耶律大石虽然身经百战,对这等人间惨境久已见惯不惊,此时也觉触目惊心。 
他勉强抑制住强烈的作呕感,准备回城了。 
正在此时,轻轻吹过一阵风来。四围的树木,叶稍沙沙而动。这是春天的声音。 
从风中落下的,是浓重的血腥气息。但是,微蕴其中的,却有一缕轻微得不能再轻微的暗香。 
不真实的香气,仿佛只是一种错觉,仿佛只是梦里听见的声音。 
但是,却是现实。耶律大石敏锐的嗅觉非常肯定这是现实。 
不是花香。 
他回过身去,趁着太阳落山之前的余晖,仔细搜索着眼前可见的空间。 
一望千里,平林漠漠,暮烟如织,了无人迹。 
耶律大石又将目光投向乱尸堆里。无意地一扫,就看见左边不远处躺着的一具同样血糊糊的尸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仿佛呼应般地,从空气里到鼻端,再一次掠过方才那种错觉般的香气。 
就是那个人了! 
应该还没死。 
10~22 
耶律大石急忙奔到跟前,将那具“尸首”搬了起来:原来是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衣衫蓝缕,满身血污,看来甚是可怕。耶律大石有点失望:初初闻见那样如梦如幻的香气,他还以为是一位世外仙姝呢!虽然这想法不太实际,可是发现事实远不是那么回事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失落。他注意到这少年虽然貌不出众,然除却污垢血迹而外,却是肤光雪映,发色雾敛,于寻常人似乎颇觉不同。 
当下他也不多想,伸手将少年抱了起来。看了看少年满身血污,又单手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裹住怀中少年。转身向栓在树林边的坐骑走去。 
甫进府,迎上前的就是几位等候已久的姬妾。 
看见耶律大石手中抱着的人,几位辽国女子一楞,彼此不约而同地互看一眼。 
“大石林牙,这是谁啊?” 
耶律大石见怀中人气息如无,有点担心,顾不上解释,只说:“拣来的。” 
“咦!是汉人呀!” 
“哦?是不是饿倒的乞丐呀?” 
“那我去叫太医!……” 
“我去准备热水吧!……” 
关外女子,毕竟古道热肠。耶律大石把少年抱进内室,放在花梨木的短榻上。 
榻边几上,小小铜香炉里,原本燃着珍贵的沈水香。但是这少年一入室内,只觉他身上暗香细流,这沈水香都被映衬成了凡香。耶律大石想了想,索性唤进使女,叫她把香炉端走了。 
太医过来,诊过脉,只说无妨。一点皮外伤而已,将息几天,想来无事。 
耶律大石也松了一口气。他此时反正无事,就守着太医开了方字,看使女快快煎了药来,把少年扶起,亲自督促着灌了药下去。看那少年还是沈睡无觉。 
一旁的宠花最有洁癖,看着这少年脏得不成模样,大皱眉头,忍不住便道:“林牙,既然太医说他没事,那让人替他洗洗澡应该不成问题吧?他太脏了!” 
耶律大石知道宠花的洁癖,点了点头。宠花福身一谢,便命使女去叫人准备沐浴用具。 
偏巧此时有官来拜,耶律大石赶忙出去了。 
再进来时房里已无他人,只有少年犹自熟睡。 
此刻夜色已深,想必众姬妾也各归院落,自挑红灯了吧。 
夜色也入纸窗,春深而又未深季节,凉夜微冷。房里银烛高烧,烟气里有香气。 
耶律大石推帘入室,看这满室静谧,心里奇怪的竟是点点滴滴的温柔。 
他坐到床边,看着熟睡的少年,一时失神。 
潮湿的黑发,披散在纱枕上,小小的一张苍白脸蛋儿,五官并无出众,然眉痕愁敛,眼角泪生,总觉非寻常意态。──如果只用一个词形容的话,那就是洁净吧。 
明明是凡尘里人,为什么会有这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洁净感觉? 
“林牙,夜已深,请更衣就寝吧。” 
使女掀帘进来,细声催促。 
耶律大石点点头,起身走进卧房。使女铺床展被,伺候他躺下,悄悄吹熄蜡烛。 
庭外月光如画,隔着纸窗,室内的摆设模糊可见。 
躺下却迟迟难以入眠。一闭眼耶律大石就要情不自禁地想起隔壁房间里躺着的那个少年,想起那神秘而又低回的暗香,想起那青荫的睫毛下不知何时悬出的一滴泪珠。 
他实在忍不住,披衣起身,悄悄走进隔壁室内。 
借着月光,看那少年依然沈睡,呼吸如无,唯有暗香依稀。 
耶律大石注视了他一会儿,轻轻叹一口气,准备离开了。 
突然,床上少年脸色一变,挣扎着,惊悸地叫了起来:“娘!娘!娘!不要!不要扔下我!不要……” 
耶律大石吓了一跳,随即意会他该是做了恶梦,连忙伸手去握住少年的双手。 
少年的双手被握住,仍死命要挥动开来,无法得逞,就只好挣扎着身子,发出陆陆续续的哀叫:“娘!娘,我是你的苏儿啊……求求你……看看我……看看我……不要扔下我……不要……不要……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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