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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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一刀-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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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如发,天灰蒙蒙。

街上只有两种颜色:

黄和绿。

黄伞与绿伞像编织的图案,各聚一处,时作快速移动,互抢机枢,羼混一起。从栏杆上望落,像在雨景襄变化出鲜艳的图案:黄和绿。

人在伞下。

苏梦枕从楼上望下来,所以只见伞,不见人。

绿伞是莫北神所率领的“无法无天”队部。

黄伞是雷媚的人。

苏梦忱同过身来的时候,又剧烈的呛咳起来,他一咳,全身每一块肌肉鄱在%搐看,每一条神经鄱在颤动看,每一寸筋骨鄱在受看煎熬。

他又掏出白手中,掩在嘴边。

白巾上有没有染血?

这次王小石和白愁飞都没有看出来,因为苏梦枕一咳完,就把手帕纳入襟里。

究竟狄飞惊身上所受的痛苦多些?还是苏梦枕所受的痛苦惨烈些?

难道这就是得到权力和声名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能有所获,是不是值得?

在这一霎间,王小石与白愁飞心里都同时升起了这样的疑惑。

※※※

苏梦枕发话了。

他说话毫不客气。

他只凭栏一望,这一望就确定了:

局面已受控制。

莫北神的伞阵,暂可抵住雷媚的攻势,而且自伞上传递的暗号里,他知道杨无邪马,上就要赶到。杨无邪绝对不会是一个人到。

他跟楼子里的精兵几乎已成了同义辞。

只要大局无碍,就有了谈判的条件。这就是苏梦枕先要弄清楚局势的原因之一。

任何谈判的条件,都要建立在自己的实力上;一个人没有实力,便不能跟人谈条件,只能要求别人帮忙、宽恕、扶植、施舍或栽培。

苏梦枕很明白这一点。

他会在极混乱的局势里认清自己的形势,俟形势对自己有利,才展开谈判。

他一向认为谈判是另一种形式的攻势。

兵不血刃的攻势。

※※※

“你的头怎縻了?”苏梦枕问得很直接。他认为行事方式可以迂迥曲折,只要能达成目标,用什么方法都可以,但说话宜直接。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永远是最安全可靠、节省时间的最好方式。

——不过这种方式,没有权威的人未必宜用。

现在的苏梦枕就算面对天子也有资格这样说话、不必仰人鼻息。

这也许就是权力令人迷〃之处。

苏梦枕一开口,就问到对方弱点。

当一个人被刺在%处,才能…出他应付事情的能力;当一个人被人刺中弱点,才能窥出他的强处。

“我的头骨断了。”

狄飞惊回答得也很直接。

而且很恳切。

※※※

“头骨断了,为何不医臼”“我的头骨已断了七年,如果治得好,早就治好了。”

“御医树大夫就是我们口金风细雨楼口的供奉之一,你来我们楼%,我请他替你治病“有名的医生不一定就是好医生,你以为御厨做出来的菜真的是天下最好吃的菜%?”

狄飞惊的回答很快、也很尖锐,“如果他真的是好医生,你现在就不必咳嗽了。”

“咳嗽是我自己达的,在死亡和咳嗽里,我选择了咳嗽,咳嗽总好过死,对不?”

“低头也是我的命运,一个人总难免有低头的时候,常常低头也有个好处,至少可以不必耽心撞上屋檐;如果给我选择低头和咳嗽,我要低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说得很明白。”

“一个人做事能够明明白白,总是可以一交的朋友。”

“谢谢你。”

“可惜我们不是朋友。”

“我们本来就不是。”

苏梦枕低咳了雨声。

狄飞惊仍在低头。

他们第一回合的谈判已有了结果:

狄飞惊表明了立场:他拒绝了苏梦枕的邀请,代表了“六分半堂”,仍是与“金风细雨楼”为敌。

所以他们是敌人,不是朋友。

——可是这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朋友,岂非正是最好的敌人?

※※※

他们立即又开始了第二回台的谈判。

“最近朝廷很想力图振作,通常他们振作的方法,便是设法找个外敌,激起大家敌忾同仇的民族心,来达至万众一心、尊王攘夷、一统江山。”

这%在苏枕心里也是这样认为:如果要雷损和狄飞惊倒戈相向,说不定真的要在“金风细雨楼”倒了以后,天下既定,这两人才会按捺不住,反目相向。

大敌当前,反而易使人团结。

可惜苏梦枕不能“等”到那时。

“我听说过。”狄飞惊温和的道。

“可是如果想要出兵,国家必须先要安定。”

“这点当然。”

“外面不怎么平静不大要紧,但里面必须安静:远处不安定不打紧,但天子眼下泌须要安定。”

“天子脚下在开封。”

“对。开封要平安无事,首要便是要缩减主事的人。”

“主事的人越少,越能集中,集中便于统治,对出兵攻城,也大大有利。”

“所以朝廷里吃俸禄的大爷们,只愿见开封%只剩下一个帮会。”

““迷天七圣”是外来者,不%在内,那么,日金风细雨褛”和“六分半堂”只能剩下一个。”

“你以为合并可能吗?”

“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你不答应。”

“为什么我不答应?”

“因为你一向都想当老大,合并绝不能容忍,决不接受加盟。”

“你以为加盟可行吗?”

“不可行。”

“为什么?”

“因为雷总堂主也想当老大,加盟决不考虑,只能接受合并。”

“所以我们都有歧见。”

“因此北开封府,天子脚下,只能剩下六分半堂、或金风细雨楼。”

“你果然是明白人。”

“虽然我很少有机会撞头,”狄飞%的笑意里掠过一抹悲凉,“但我一向都可以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明白事理的人比较不幸运,”苏梦枕目中的寒光似乎也闪过一丝暖意,“因为他不能装迷糊,而又不能任性,通常还要负起很大的责任“责任太多,人生便没有乐趣。”

“你知道你这次要负起的是什么责任?”

“你想要我负起什么责任?”

“很简单,”苏梦枕爽快地道,“要雷损投降”一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咳嗽起来。

十七、奇迹

第二同合的谈判亦已结束。

※※※

狄飞惊并没有震惊。

他抬看眼,一双明净的眼神似把秀刀似的眉毛抬到额角边去;他静静的望若苏梦枕,%静的等若苏梦枕咳完。

由于他的颈项是垂看的,眼睛要往上抬才看得见苏梦枕;他的眼珠凝在眼的上%,以致他眼睛左、右、下角出现白得发篮的颜色,很是明利、凝定,而且好看。

他好像早就料到苏梦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般。

吃惊的倒是白愁飞与王小石。

苏梦枕居然一开口就要“天下第一堂”的“六分半堂”向他“投降”!

※※※

苏梦枕咳完了。

很少人能够忍心听他咳完。

他的咳嗽病也许并不十分严重,可是在一孩嗽的时候,全身部分都似在变型,他的声一臼皿嘶哑得似要马上断裂,胃部抽搐得像被人用铁钳挟住,全身都弓了起来,心脏像被撵得在淌血,眼球充满了血丝,险上几道青筋一齐突突的在跳跃看,太阳穴起伏看,脸肌完全扭曲,连手指鄱在痉挛若,咳得双脚踮看,无法站稳,活像要把肺也咳出来一般,听去就像他的肝脏,鄱在咳嗽声中片片碎裂似的。

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咳罢。

他一咳完,就把白巾小心的摺叠,塞回襟里,像收藏一叠一千万两的银票一样。

然后他问:“你有什么意见?”

※※※

他这个问题一出口,就是第三同合谈判的开始。

世间有很多谈判是急不得的。

谁急就表示谁不能稳操胜券,沈不住气。

沈不住气的人一向要吃亏。

谈判的意义本来就是为了不吃亏、或少吃热亏,所以越发要沈得住气。

※※※

“为什么不是“金风细雨楼”向“六分半堂”投降?”狄飞惊反问。

他问得很平心静气,一点也没有意气用事,只是像讨论一件跟他们毫无瓜葛的身外事。

“因为局面已十分分明:庞将军原本是支持你们的,现在已支持我们;%御史原是你们的靠山,现已在皇上面前参你们一本;雷损二度求见相爷,都被拒见,这形势他难道还没看出来?”苏梦枕毫不留情地道。

狄飞惊仍处变不惊的道:“你说的是实情。”

“所以你们败象已露,再不投降,只有兵败人亡,自讨苦吃。”苏梦枕不留余地。

狄飞惊淡淡的道:“但开封府里,“六分半堂口还有七万子弟,他们都是宁可战死、决不投降的汉子”苏梦枕立即打断他的话:“错了。

“第一,你们没有七万子弟,到昨天为止,只有五万六千五百八十二人,不过,昨晚%亥之际,琼华岛一带的八千四百六十三人,尽皆投入我方,所以你们今天只有四万八千一百一十九人,还得要扣除刚死去的花衣和尚。”苏梦忱不耐烦地道,“第二,你们剩下的四万八十一百一十八人当中,至少有一半根本不是什么忠贞之士,剩下的一半,其中也有四成以上的人受不住田金风细雨楼口的威迫利诱,还有的六成数目,至少有三成是不肯为了六分半堂”去死的,你们真正可用的人决不是七万,而是七千,你不必夸大其辞苏梦枕推开了%上一叶向东的窗子,用手一指,道:“第三,你自己看”很远很远的地方,居高临下的望去,在灰蒙蒙的天色里仍可影约看见,一列列的兵勇,打着青头布,斜背大砍刀,刀钻上的红色刀衣在斜风细雨里飘飞,背后是数列马队,前有亮白顶子武官,挺看一色长枪,枪上的血档微杨,特别怵目,黑压压的一大队人,但鸦雀无声,立在雨里一一片肃杀。

军队并没有发动,远处的旌腹,正绣若一个“刀”宇。

狄飞惊慢慢的起身,走近栏边,抬目吃力地远%了一会儿,才道:“原来刀南神已率“泼皮风”部队来了这儿。”

苏梦枕道:“你们已被包围,所以雷媚才不敢贸然发动。”

狄飞惊道“可惜你们也不敢真的下令进攻,因这么一闹,动用了兵部实力,只怕闹了开来,相爷和小侯爷不会高兴”他顿丁一顿才接下去:

“除非是我们率先发动,南神神就可以平乱之名,肃%异己。”

苏梦枕道:“你说的对,所以你们也不会贸然发动。不过,京城里的军队我们掌巳了两成,这就是实力,这点实力,你们没有。”

狄飞驽居然点点头道:“我们是没有。”

苏梦枕道:“所以你们只有投降。”

狄飞骘道:“就算我们愿意投降,总堂主也决不会答应。”

苏梦枕盯住他道:“做惯老大的人,决不愿当老二,可是,你呢?”

狄飞惊竟毫不在意的道:“我当惯了老二,到那里当老二都无所谓,万一只当老三、老四,也不会有太大的分别。”

苏梦枕道:“不一定。你还可以当老大。”他调整一下声调又道:““六分半堂”的老大和“金风困雨楼”的老大可以并存,只要“六分牛堂口的负责人肯向“金风细雨楼”负责狄飞惊嘴角撇了一下,算是微笑:“可惜我一向都习惯对雷损负责。”

苏梦枕道:“雷损老了,他不成了,你不必再向他负责,你应向你自己负责。”

狄飞惊似乎怔了一怔。

苏梦枕印道:“当了七八年的老二,现在当当老大,也是件有趣的事儿。”

狄飞惊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得几令人听不见。

苏梦枕道:“你还有什么意见?”

狄飞惊抬目深注,一会才道:“我没有了。可是,总堂主总会有他的意见。”

苏梦枕瞳孔陡然收缩,冷冷地道:“你要问他的意见?”

狄飞惊点点头。

苏梦枕目光寒似冰刃:“你自己不能决定?”

狄飞惊看看自己的双手。

他的双手洁白、修长、指饰有力。

“我一直都向他负责,而他负责了整个“六分半堂”,我总得要问问他的意见,才来考虑我自己的意见。”

苏梦枕静了下来。

王小石忽然耽心了起来。

他为狄飞惊而担心。。

苏梦枕只要拔刀,狄飞惊只怕就要血溅当堂。

他见狄飞惊如许文弱、又要罹%疾,真不愿见他就这样要死。

不过苏梦枕并没有出手。

他只冷冷的抛下一句话:

“三天后,午时,同在这里,叫雷损来,我要跟他谈清楚。他如果不来,一切后果,由他负责。”

苏梦枕说完就走,再也不看狄飞%一眼。

三个同合的谈判,即告结束。

※※※

苏梦枕转身而去,下楼。

他忽然就走,王小石不由自主的跟他下楼,白愁飞本想拒抗,但在这地方确无容他的地方,他也随苏梦枕而去。

苏梦枕就是有这种带动别人的力量。

虽然他自己像已被病魔缠迫得几乎尽失了力量。

生命的力量。

※※※

苏梦枕下楼,狄飞惊一动也不动。

隔了半晌,他发现楼下街心的绿伞,一一散去。

又等了一会儿,远处的马队也静悄悄的离去。

狄飞惊安详得就像是一个正在欣赏雨景要成诗篇的秀才。

然后他听到远远传来三两声忽长忽短的铁笛啸空的声音,远处似乎还有人摇若小蹦叫卖狄飞%这才说话:“奇怪。”

※※※

他说了两个字,不过却不是喃喃自语。

他似乎在眼人说话。

可是,这楼子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他是在跟谁说话?

※※※

他说了奇怪二字,忽有人也说了一句:“你奇怪什么?”

一人自屋顶“走”了下来。

他也没有用什么身法,只是打开屋顶前窗走下来的。屋顶和二楼地板之间没有什么楼梯,可是,他就是这般平平稳稳的走下来的。

这人穿看灰袍宽袖,一只左手拢在右襟里,走下来的时候,狄飞惊忽然感觉到这真是雨天,真是个阴暗约雨天,真的是阴郁迫人的雨天!

——场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

——雨季过后,就要下雪了。

——下雪的时候,不知道要多久才见到阳光。

这些只在他心里转上一转,嘴里却道:“总堂圭在屋顶上久候了。”

那老者笑道:“老二,你也累了,先洗洗眼,再洗洗手。”

他这句话一说,就有两名俏丽的少女,捧了盛水的银盆和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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