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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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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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夤每隔一年下一次渊底去见北唐,每归来,灵力骤增,内丹愈发纯净,人却愈发沉寂。
我坐在壁炉前填柴禾,玄夤化作狐身蹲在我身旁,轻细细道:“扶桑姐姐,北唐快死啦。人瘦的像这柴禾棍儿一样,那衣服穿在身上跟麻布袋子似地,头发都变得灰蒙蒙的,眼也看不见,他的心都是蚕茧了,内丹虽还有,但精气神都在我这儿了。可他还没疯,还记得你,还笑着问我你的腿还瘸不瘸。”

我笑着笑着就流泪:“你肯定跟他说‘扶桑这瘸子,虽然瘸着,但昨儿还跟雪貂打架呢’,是不是?”
玄夤咯咯的笑,没心没肺的:“是啊是啊。”说着就叹气:“我是不是做错了,他是好人。”
我正色道:“你没错,他说过,蚕心蛊虽苦,却能镇心魔和咒劫。错也是若木的错,是给他下咒劫的人的错。”

玄夤又紧张地问道:“他若真的死了怎么办?”
真的死了,真的死了……是啊,他若真的死了怎么办?
现在虽日暮西山,总归还活着,我还知道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呆在雪山之心甘渊底,若真死了,是要魂飞魄散再无一声一息了么?
“我也不知道啊。”一句话喃喃出口,心里如万箭攒刺,“我不知道,我救不了他,救不了啊。”

“扶桑姐姐怎么不去看他?”
我摸着玄夤的脑袋:“不用去,他不想见我呢?”
“不会,他想你呢,每次我去见他,他虽不开口问,但只要我说姐姐的事,他都很高兴,他喜欢扶桑。”
我笑着,再也不说什么。喜欢,谁又说得准?只觉得,舍不得他死了,几百年了,北冥风雪不分日夜的无息无止,我哪里还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什么叫爱,只觉得,他对我好,对玄夤也好。说是当年在南海的愧疚,却又不全是。
如今,都要死的人,我与他之间,说与不说,又有何妨?

玄夤从怀里掏出一条金丝软鞭,“这是北唐让我给你的,他说,封了鸣蛇在里面,有口诀可以召唤它出来,还说,鸣蛇以后会保护你,最起码不会被人逼到自断腿筋。”
我接过,软鞭触感极美妙,有兵刃的锋迫,有蛇皮的韧力,我一挥手,软鞭破空清啸,嗤嗤的嘶鸣,收力折回,笑道:“果真好用,你替我谢谢他。”

玄夤眼里闪着泪盯着我看,我叹了口气:“别哭,哭什么,死了就死了,难不成你这么哭上三天三夜他就不死了?”
玄夤被我这么一说,眼眶里的泪哗哗的就往下流。
我把他从身上摘下去,扔在藤椅里:“你自个儿在这儿哭吧。”说完转身就走。

站在甘渊边,闲闲地打水漂儿。爱怎么死怎么死吧,我不是玉帝,哪里能管得了这么多,可即便这么掩耳盗铃的想着,心里到底还是堵得闷痛。
我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一头扎进甘渊,还是去看看他吧,总之是要死的人,看一眼便少一眼。
我在渊底轻手轻脚的走到他住的地方,卧房和书房都不见人,眼睛看不见也不知道能走到哪里去,出了书房正撞上铁大娘,大娘“咦”了一声,眼里便又成了愤恨:“扶桑,好歹那北唐是个好人,这北冥本就是人家的地盘,你和玄夤还把他戳瞎,现在又不死不活的把他扔到这儿,你良心被狗吃啦。”

我苦笑道:“大娘,不是有你在这儿照顾着么?”
铁大娘叹了气跨进门槛儿,拿起一只瓷花瓶,恶狠狠瞪了我一眼:“白眼儿狼。掏心挖肺的对你都喂不熟。”
我忙上前拉住:“大娘,他人在哪儿?”
大娘努努嘴:“在后院子里躺着,说闻着桃花儿香甜,要剪花枝放在书房,谢了以后还能燃香鼎炉子。这偌大的北冥,就这渊底还像是个人住的地儿。”说着一边嘟囔一边走了。
我交代了一句:“大娘别告诉他我来了。”

我又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北唐虽看不见,这书房仍整理的妥帖,许是铁大娘打理的。
桌面上还放着宣纸,未干的砚墨,写的有几句词——
飞絮飞花何处是?曾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看样子,他这眼瞎跟没瞎倒没什么区别,连写的字都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我过去后院,将将绕过屋子,便远远见他躺在桃树下的藤椅上,微微侧了身,发丝垂地,看不到脸,盖着薄薄的兽皮毯子,似是睡着了。铁大娘坐在石凳子上挑洗一些桃花。见了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北唐。

果真是睡了。
我轻手轻脚的过去,在他跟前坐下,玄夤说的不错,这摸样跟鬼也差不离了。连唇色都是死气样的灰,眉心玄夤种蛊的墨点在一张苍白的脸上益发显得魔性。
双手搭在兽皮外面,像十根干骨上只长了一张皮,没有一丁点活人的筋肉。

我从不知道,这蚕心蛊竟能把他折磨成这般模样。忍不住就伸了手去碰他的脸。他睡得昏昏沉沉,没一丝警惕,只皱了一下眉,倒也不曾醒。这里总归是他长大的地方,究竟是不用那般警觉。
铁大娘看着叹了口气抱着花瓶送回书房去。
我只静定的坐在他身边,桃树开的异常鲜艳,落英满地,渊底温润的水汽和珊瑚树倒映下来影影绰绰的光斑,似足了一场梦。
北唐琰啊北唐琰,你当真就这般无可留恋,对若木的情根,当真不死不断。

我脑子里阵阵空白,心里哽着疼,只觉得,万般思绪,唯情字难堪透。
“扶桑?”
听得他低低的唤了一句,我猛的回过神,却仍未见人醒过来。我没说话,想着或许他在做梦。
许是见我没应声,他才睁了眼,半梦半醒之际,像是回光返照般模糊,我轻声笑了笑,道:“你怎的知道是我?”
他神色微微怔忪片刻便笑了起来,便是病成这模样,也好看得紧,“我闻见桂花酒的味儿了,玄夤一喝就醉,铁大娘又不喝酒,必然是你了。”
我举起衣袖闻了闻:“是么?我怎么闻不见?不过,昨儿确实喝了一坛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狗血ing

我举起衣袖闻了闻:“是么?我怎么闻不见?不过,昨儿确实喝了一坛子。”
他复又闭了眼躺着,也不再说什么。
我在他身侧蹲下,轻轻凑近他脸颊,道:“你还能撑多久,你若死了,我和玄夤就不想呆在北冥了。”

他动了动眼睛,涩声道:“别走,出了北冥就没人护得了你们了,北冥素来与三界无染,连天帝也不愿与这里有什么纠葛,你们在这里,我放心些。”
我抬手拨了拨他眉间的散发和落花,笑道:“可我只要想着你死了以后,定会阴魂不散的在北冥,我就住不下去呢。”
他也笑:“不会,我若死,必然是灰飞烟灭,咒劫一旦引发天诛,不会留魂魄。”

“哎。”我叹气道:“你也蠢笨的很。我只是想说,想跟你说,我……”
他抬手堵住我的嘴,笑道:“别说,我懂。我怕你说了,我就不想死了。可我不死,有些事无法了结。”
他的手在我脸颊上轻轻移动,眷恋如故,又沉声道:“这样死的无牵无挂,甚好。”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笑道:“是啊,没想着凤凰之子,竟也用灰飞烟灭来躲避那一身业障,连凤凰浴火而重生,白莲浸血方悟禅的道理都不懂,连我这种低贱的妖族都不如。”
他拢了拢袖子和兽皮毯,神情静默而荒凉,一双眼空且寂,尽显着脆弱无依的惊心,声音柔和低沉如雪落融水,“我不重生,也不悟禅,想必生来就是在等这一天为他们做了结,我只想,来生……”
说着又微微一低头,嘲讽也似的笑:“哪里有什么来生?”

我稍稍弯下腰,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我舍不得你死,怎么办?但凡有一丝能活着的念想,都不要死好不好?哪怕留下一点魂魄,我都能守着你到凡尘间轮回十世养足魂魄,总归还能回来是不是?”
他闭了一下眼,脸上便留下一串水迹,浑身抖得厉害,一掌死死地按着心口,我一时惊的无错,伸手抱着他,泪便嗒嗒的落在他脸上,“不要死好不好?”

他强忍着抬手碰我的脸,笑道:“我早说过,蚕心蛊,其实是情蛊。情动便蚀心。”
我听他一句“情动便蚀心。”心里温润润如冰浸温泉,丝丝融透。
近千年,他教我,护我,与世隔绝的北冥,只余日光岁月和彼此。风雕雪刻后,再不是当时少年模样,也不复那般爱恨入骨的分明。只渐渐觉得,这人容颜骨骼如烙如刻的入心入髓。缺了没了,便如生生挖去一颗心,痛的不可生不可死。
这不单单是欢喜爱尽,却是神魂相溶的依托。

他轻轻叹道:“三界万物,生死乾坤,阴阳五行,你还看得不透,我活着也好死了也好,扶桑依旧是扶桑,活着便相守,死了,便在心里相守。我看过的,你替我再看再忆,我没有看过的,你也替我欢喜。这不好么?”
我捏着他的袖子擦脸,“可总归是一个人,天地浩大,太孤单了些。”
他依旧清淡淡的笑,可额上隐隐的青筋昭显着这副躯壳还在承受着怎样的痛,“不孤单。”说着拿手指触触我的心口:“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我摸摸他的眼睛,道:“我用木神珠治好你的眼睛好不好。”
他摇头道:“不用浪费,我心里有双眼,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站起身,仰起脸看着一树树桃花如笑,恍然痴醉,道:“那我给你跳舞你也看得见吗?”
他笑道:“自然看得见。你跳吧。”

我倏地将手中暴长的袖绫伸到他怀里:“这是什么颜色?也看得见?”
他伸手抓着,笑的益发鲜艳,艳比春桃,道:“水蓝色,是不是?”
我颔首道:“当真能看得见,那我跳舞给你看。”说罢便一挥衣袖,隔空折下三两枝桃花,咯咯的笑着,在他面前翩翩起舞,袖绫上系着的桃花,在水蓝的衣袂翻飞间,瓣瓣飘碎,红翠幻灭,风卷过,满地落红,吻着他瘦削的脸颊和灰蒙的发,依依眷恋。

他缓缓闭上眼,微微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甚是安详宁静,从掌心幻出一只傀儡黄莺,那鸟儿飞到我肩上,转喉唱起来——
风雪消残碧桃间,点凝眸顾盼转,祈愿深念无有尽,又怕伤魂。
亿万天光年岁,如今方知情苦,只道人间恨相守,有语难频。

歌罢,那黄莺便化作一朵桃花落地。我伸手接过,如紧握他最后一点音容。
至此,他心间所容的,是扶桑不是若木。
于我,一呼一吸间所挂念的,是北唐不是冰夷。
却是都不肯认。
真真是,只道人间恨相守,有语难频……

我凑过去在他身旁:“唱得真好听。”
他仍闭着眼,依旧笑:“跳的也好看。”
我看着他:“困了么?怎么总闭着眼。”
他答的没一丝犹豫:“困。”

我扬手布下结界,琥珀样的结界里,他凝定安然。我微一笑折身出了院子。只觉得浑身冷的发抖,渐渐蹲在一株树下,却连泪都流不下一滴……
铁大娘站在我跟前,微微的叹气,我霍的抬起头,“大娘在北冥很久很久了吧,北唐小的时候,您可是看着他的,他从前可好?”
铁大娘是铁树精,木系素来是三界内命数极长的,却见大娘摇头:“我来北冥那时候,他才这么点大。”说着拿手比出两尺的高度,“嗯,比玄夤还小些,打小就乖,整日除了练习法力,就一个人儿坐在北海的岩石上,北冥的妖兽素来有灵性,他是大鹏,是凤凰之子,百兽都尊他为王,他怎么会身负天诛咒劫,我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无父无母?”
铁大娘犹豫了一瞬,摇头:“北冥素无人烟,从没见有谁来过,不过……”
我站起身抓着大娘的手,大娘有些为难,“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那回不知为何,整整三年未曾出过甘渊底,整个北冥就跟现在这模样似的,死气沉沉的,然后,天帝来了,带他走的时候,奄奄一息,浑身是血,鬼似的,这一走就没了音儿,直到这次回来。我都以为要死了,也不知道那次怎么伤成那样,又怎么活下来的。”

天帝来救过北唐……他果真不是一般的妖族,就算是凤凰之后,却也没有道理受了重伤惊动天帝。
他说,我只出了北冥,便没了命,想必,就算没命,也定能知道前因后果,或许,我还能侥幸归来。
扶桑永远也学不会拱手放开我想要的……
我折身回去,亲手折了桃花枝,灌注了灵力,这桃花便能百年不败,随后坐在他身边,仔仔细细的看着,低声道:“北唐琰,你若死了,我随你死,我若活着回来,你便好好陪我活。”

我把桃花枝放在他怀里,看他睡的安稳恬适。
出了甘渊,我捏了指诀往九重天去,却迎头碰着若木,当真是冤家路窄,她倒有脸来北冥,把北唐伤成那样,这是来给他烧香么?不亲眼瞧着他灰飞烟灭就不甘心?
我拼着命的拿火灵去杀她,若木远远地躲开,冲我道:“扶桑,我是来找北唐的,你别误会,今日与玄夤和冰夷无关。”
我定定的立在原地,面无表情:“你不配,北唐是我的。”
若木霎时间如遭雷噬。

声音都发抖:“你怎么会在北冥,你自从出了南海就在这里是不是?北唐受伤回了北冥,恰恰碰了你是不是?不会,一定是你逼他的。北唐不会忘了我。”
这女人,当初不要北唐,把他伤成那样时,难道是会觉得北唐是只狗么?
我一把揪着她返回甘渊底,北唐依旧安安稳稳的睡在桃花树下的一片落英里,黑色的衣袍娓娓曳地,沙沙的拖着桃花瓣,像他在对三界、对北冥最后的喃喃耳语。
若木的泪无预兆的落下,先是低低地嘤咛,渐渐控制不住蹲下去近乎嚎啕,北唐在我布下的结界里,做着美梦。我看着他偶尔浅浅的一笑,也笑起来。

“扶桑,是你么?”他忽的睁开眼,微微有些皱眉,手虚空向前一伸。
我缓步走过去,“嗯,我本是要出去找法子救你,碰上若木了,她在那儿,你听见了么?”
他听到若木二字,不由得神色微敛,低声道:“何苦再让她瞧见我这模样?”
我搂着他,笑道:“怎么?你心疼呢?怎么不能让她看,可得让她好好看看,掏心挖肺的对她,可落得个这般下场么?你都要死的人了,还逞什么强?你说是不是?”

若木一点点走近,北唐全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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