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27-王小波门下走狗-第四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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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27-王小波门下走狗-第四波-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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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呼噜王”的数学很强,所以他即使不去上课,应付起考试来还是绰绰有余。小源和我也不去上课,因为数学老师上课时讲一口唐山话,我们听起来觉得很费劲。在我的印象里,那个教微积分和线性代数的瘦老头似乎总在说着这样一句话:    
    “A和B,是什么关系呢?”    
    他的目光故意做出茫然状,扫视着讲台下低垂的脑袋。    
    “A和B,是什么关系呢?”    
    有一点需要加以说明:他是用唐山话说出这句话的。因此我们听到的句子就成了这样:“矮和比,湿甚莫管喜涅?”我至今无法忘记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我和小源的数学都没有“呼噜王”那么好,岂止不好,应该说还相当糟糕。但我们俩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小源对于考试不及格毫不在乎。当时他对一件事情入了迷,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而我,却无论如何不能再把微积分重修一次,那只会加重我的焦虑症。我下了一番苦功,还向童娜借来课堂笔记。童娜记笔记的速度奇快,她记录了瘦老头说过的每一句话。———说起来,我正是这样才认识了童娜的。    
    童娜的笔记很厚很沉,我看的时候,觉得那简直是一部又臭又长的肥皂剧剧本。童娜把她那沓笔记放在一个蛇皮袋里,上课时就提着去教室。夏天里,她穿着色彩不搭配的短衫短裤,脚踏一双拖鞋,手提蛇皮袋,活像一个卖假药的女人。她的笔记之所以那么厚,那么沉,一是因为她记得多,二是因为她把各种课程的笔记都记在一大本东西里。她在里面记下老师的神色和动作,记下许多废话,记下气温和空气湿度,记下一只蛾子飞到了老师头上,记下老师写在黑板上然后又擦去的粉笔字,以及那些粉笔字在空中飘散的形状和反光。她记下老师肚子发出鸣叫,因为他们中的一些人和我们一样没来得及吃早餐,她记下了有人在闷热的教室里放屁,讲台上的淑女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她没来得及记下一些人的小动作,瞌睡、纸条、眼神以及爱情,因为那样的事情太多了,而老师张嘴一直说个不停,讲解着各种概念和公式……后来童娜因为她的笔记出了名,有人说那是什么大学生的圣经。就因为这个,童娜没有再把笔记借给任何人。我就是那时爱上了童娜。    
    生活是慢慢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呼噜王”和他那位娇小的铁娘子相爱那阵儿,龙梦博还没有躲进图书馆,虫虽然思念着童娜,但睡得还算安稳,“电影人”仍在一场又一场地放电影,我也还没有因为想写小说而走火入魔。那个时候,我们都是大好青年,毕业之后我们就去找一份工作,或者找不到工作,或者找到工作之后又失业,或者失业之后找到了更好或更差劲的工作,无论如何,我们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可是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不但各人都走了背运,而且宿舍楼在夜间正日益变成一艘大船。一天深夜,我去撒尿时听见了大海的声音。一个月后,我就通过窗户看见了蓝湛湛的大海。只是当时我并不在意,以为那不过是建筑工地上某种新设备发出的新噪音,或者是我饿得两眼昏花之后产生的幻听和幻觉。要知道我常常产生幻觉。所谓幻觉,在我看来,就是一种连续的梦。如果梦是连续的,那么你就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了。“呼噜王”失恋的那段日子里,我经常梦见自己身处一艘大船之中。在那儿我认识了一个人,他给我讲起他在大海里给豹纹鲨和庞大而优雅的鲸鲨摄像的经历,还讲到他和某教授去北美沼泽地带寻找新奇事物的经历。他和那位可敬的教授在那儿染上了恶性疾病,差点把命给丢了,但教授感到心满意足,因为他们在沼泽地带找到了一种没有腹鳍的鱼……虫有时也会梦见这艘大船,他说那艘船上有很多人,还有一群疯子外加一头牛。    
    在某个下着大雨的清晨,我们俩在大船上相遇了。我看见虫时,他正在船尾的甲板上走来走去。虫也看见了我,并让我踢他一脚。我不敢踢,我生怕他掉进海里去。为了证明我和他不是在同一个梦里,我又想到一个主意,就是让他问我几个问题。于是虫就问我喜欢在楼道里跳舞的那个胖子叫什么名字,我说我怎么会知道那个傻瓜叫什么;他又问我为什么有些人拉屎从来不对准,总是拉得到处都是,我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他们屁眼的智商比较低。虫还问了我好些问题,但我没有一个能回答得上来。    
    “这说明,”虫叹了一口气说,“我们的确是在梦里。”    
    一天夜里,我和虫再次在大船上相遇。船上到处都在打架。每当有一群人轰轰轰朝我们跑过来的时候,我们两个就假装扭打在一起,或者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冒充死人。大船在海面上起伏,这让我很不适应;虫却感到很舒服,他眯着眼,做出一副乐在其中的恶心样,把我给气炸了。    
    后来我和虫遇见了那个家伙。我们看见他走过一道门,神情就像刚从鬼门关里逃出来似的。    
    12    
    船长室在邮轮前端,正对着船头和首楼甲板。船长室居高临下,而且在上层建筑中它处于一个向外突出的部分,因此它弧形的窗口拥有全船最宽阔的视野。那天旅行者在去船长室的途中碰上了两个年轻人,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他们数次相遇,每次都是在夜间。    
    和以前见面不同,这回旅行者和我们都很清醒。我感到不知所措,就像在陌生的城市里遇到了多年不见的朋友。大海的夜晚是奇妙而混乱的,各种古怪的声音包围着我们。这时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了脚步声。旅行者就对我和虫说,如果不跟他走,我们的脑袋迟早要被人打爆。于是我们连想都没想,就跟在旅行者后面,像一伙夜贼似的朝着船长室前进了。旅行者带着我们上蹿下跳,绕过来跑过去,好像和什么人在玩捉迷藏。我们走过一个又直又宽的通道时,看见有几个头上还汩汩地冒着血的人被绑在铁管上,这使我想起小时候在镇上看小偷被绑着在日头底下暴晒的情景。我还记得那小偷是被绑在电线杆或者木桩上,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有不少人围着他指指点点。过了不久,我们开始沿着一道舷梯向上爬,这时一个胖子在我们脚下摔了一跤,接着就被追上来的人七手八脚地抬起来,晃了两下,扔进了海里。    
    后来虫对我说,当时他倒不觉得很害怕,因为他相信自己是在梦中冒险,而在梦里他从来都不会死,可以一下子从三层楼高的地方跳下去。那天夜里他跟在旅行者刘远屁股后面,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认为我们正处于毫无意义的事件当中。我说不对。如果毫无意义就是做梦的话,那么我们就没有一天是醒着的。再说那天夜里我们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大船孤独地航行着,我们爬呀爬呀,有时候离船长室越来越近,有时候则越来越远。最后旅行者刘远指着一处入口说,进去一直往前走就能看见船长室的门了。我们冲了进去,打翻了两个什么鸟教的信徒、三个疯子、四个戴眼镜的、五个长着胸毛的外国佬,然后又放倒了半打什么鸟教的信徒。刘远是个出色格斗家,我们则猛击敌人的裆部。就这样,我们来了,看见了,胜利了,当年的恺撒大帝也不过如此。


流氓家史夜轮:中风狂走的小源(12)

    出乎意料,门并没有锁。两个年轻人跟在我身后,似乎还没缓过劲来。我推开舱门的时候,无法想像自己走入的是一间建造在海角上开着天窗的小屋。即使再过很多年,我都将记得那里的流动月光和忧伤的空气。我见到了亚哈,我将和他一起追杀白鲸莫比·迪克。过了好一会,我才从一个个打着旋的黑暗中逐渐适应过来。借着窗外泻进来的月光,我看见经历过战争洗礼的独眼船长正一个人坐在他那张褪了色的旧藤椅上喝酒。听到我进来后,他把酒瓶放到桌子上,整个人往后一躺,缩进一片更深的阴影中。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我觉得他正在用火热的目光盯着我。    
    “你们是谁?”他问。    
    “上天派来帮助你夺回荣誉的人。”我脱口而出。    
    13    
    倒春寒已经持续了三天,本来开始消融的积雪结成了又黑又硬的冰块。这座居住着三千万人的城市上空尽是黯淡的云层。冷风在大街小巷里游荡,冬天忙于借尸还魂。然而此时乞丐早已活跃起来,他们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用一种职业性的悲惨敲打着我们的同情心。可事实上我们比乞丐还穷,否则我们就不会罢餐,更不会在罢餐之后又躲躲闪闪地钻进食堂。在这所学校里,有几个学生的父母就是乞丐;这件事情是千真万确的……随着罢餐的继续,加上反常的天气和连夜大雨,许多人发现他们开始像虫那样失眠了。我们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精疲力竭。睡在下铺的人可以听见上铺的心跳,有时却听不见自己的。起先大伙还能在下半夜迷糊一阵子,在梦里继续听着别人的心跳声。但自从宿舍楼里来过一伙大盖帽之后,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彻夜无眠的状态。可恶的失眠还增加了我们的饥饿感。于是在充满混乱的晚上,成百上千箱的方便面,以惊人的速度被一张张空虚的大嘴消耗掉了。然而,常年吃垃圾食品的人都知道,那些外观漂亮的小面条就算吃得再多,也不能填饱一只夜间嚎叫的肚子。———我们需要油水,需要大块大块的红烧肉!罢餐是谁的鬼主意?天真的想法!究竟谁在罢餐中倒了大霉,是既得利益还是我们这帮饿殍?我们每天吃方便面以致两眼发直,脸色泛青,而且注定连个屁也捞不着。    
    罢餐从来都不会成功,因为只要是个人他就要吃饭;你不在这吃,就得在那吃。在这所大学里,你上哪吃都一样。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一个人根本不吃饭,岂止不吃饭,连方便面也不吃,因为卖方便面的实际上和开食堂的是一家子。但这样的人就不是人了,或者很快就不是人了。    
    所以罢餐是注定要失败的。事实上罢餐从一开始就失败了,甚至从罢餐的想法产生之日起就失败了。最后几天里,垃圾食品把人折磨得精神恍惚,而夜轮在大雨中驶过一条海岛链,向着饥肠辘辘的梦乡进发。    
    我醒来的时候全身肌肉酸痛。昨天夜里,我和小源跟在一个名叫刘远的男人后面,手持棍棒,就像两个流氓……我小时候总被一伙流氓打,并被另一伙流氓保护。这种没道理的事情之所以发生在我身上,是因为我哥在县里是有名的流氓,许多我儿时的玩伴也是流氓,据说我父亲原来也是流氓,而且还是海盗,用渔船运过私货。后来他们又说我不像流氓了,全都不再管我。我原想跟他们说,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流氓,将来就更不会是。我讨厌别人把我叫做流氓,就像小源讨厌别人叫他才子一样。归根到底,我讨厌当一个流氓,我觉得当流氓真是没意思透了。但小源不这么看。他认为一个人应该敢于当流氓,善于当流氓。对此我无话可说。那天晚上,我们跟在一个名叫刘远的男人后面,当了一回流氓。    
    小源天生就有一股狂热的劲头,尽管那并不是当流氓所必需的,但有时候可以用来对付流氓。那天晚上,我们从船尾走到船头,发现到处都乱糟糟一片,四下灯光昏暗,而且还能听见建筑工地的声音,这种场景真是够可怕的。而船长室里,一个独眼老头缩进月光造成的阴影之中,用他那只发红光的眼睛盯着我们……    
    那天夜里是昏睡病发生的前夕,旅行者与独眼老头凭借一支马林彻·舒纳牌7.77毫米来复枪开始了一项事业:使“梦月大象”号邮轮恢复秩序,就像它于航程之初,在太阳和月亮之间的大海上悠然行驶的样子。    
    他们说干就干。当晚,刘远就用奇袭的办法逮住了灰眼睛,把他和另外几个家伙关进了杂物舱。这件事造就了一个英雄。有几个水手希望能跟够追随他,刘远同意了。“灰眼睛”和刘远见面时,神情毫无异样,而且也没有发出树香。此后群龙无首的“孪生教派”并未马上垮台,所以刘远和他的伙伴们决定对教徒采取更强硬的措施。第二天晚上,当小源再次见到他的旅行者朋友的时候,刘远正指挥着一伙水手在甲板上驱赶“灰眼睛”的信徒。当时刘远站在高处,单手持枪,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那些听命于他的水手正忙着把“灰眼睛”的信徒拖进拖出。两天后,刘远和独眼船长基本上控制了邮轮的前半部。原来住在三等舱的那些乘客,有三分之一被抓起来关了禁闭,有三分之一被赶到了大船尾部,有三分之一和一大群不知从哪里来的家伙老老实实呆在舱里,除了吃就是睡。事情不断发展,“梦月大象”号如同一座海上的小城市般昼夜喧嚣。又过了半个星期,刘远终于消灭了其他派别,将大船的后半部分也控制住了。有几个顽固分子被揍得惨不忍睹,只剩下一口气。眼看整艘邮轮就要落在刘远的手里了,可就在这时,刘远的几个部下忽然造起反来,仗着手里有两三支枪,强行占领了驾驶室。独眼船长打算和叛乱分子谈判,但刘远认为这是多此一举,他以五倍于对方的力量发起进攻,消灭了反叛势力。平息了叛乱之后,大副和其他高级船员都对刘远表示服从,只有三副没有表态,而是毫无预兆地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一天晚上,风高浪急,从“梦月大象”号底部的机舱和货舱里冲出了一只孟加拉白虎和几帮人。他们沿着楼梯往上冲,一直冲到船舷上。刘远和他的手下朝他们开枪,据说打死了那只老虎和好几个人。事后,尸体被抛进大海,血迹也被洗刷干净。这次事件之后,邮轮各处产生了许多传闻。    
    第二天,独眼船长站出来说,三副所发起的一次不成功的叛乱已被镇压下去。船长在餐厅出现时,神情憔悴,像一只愤怒的老火鸡。随后,船长下达了禁酒令,以结束不少醉汉在船头骂脏话、用酒瓶敲别人脑袋瓜的状况。另外,“梦月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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