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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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镜子-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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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自己孤孤单单,没人关心她。外屋的门“咣当”一响,是姐姐回来了,她走进屋子,手里拿着一封信,举到孙燕眼前:“给,你的。” 
  这个夜晚立刻敞亮起来,孙燕快活地宣布今天是她的生日。大家被提醒了,高兴地祝贺她,妈妈还临时给她下了一碗鸡蛋面。晚上孙燕躺在床上,从枕头下拿出翟志刚的信看了好几遍,信的内容非常简单,只有两行字:在你二十四岁的这一天,希望你知道你的一个同学在祝福你,祝你生日快乐,工作顺利,生活幸福。 
  翟志刚后来告诉孙燕,自己经常从她家附近经过,希望能碰上她,那天晚上他在副食店转了一个多小时,售货员直看他,也许当他是小偷吧。孙燕看着说话的翟志刚,想到这个人从小就喜欢她,一直记在心里,念念不忘,就觉得像被一股温热的浪潮冲啊冲啊,心软绵绵的。他们每次见面都不是事先约好的,可翟志刚总是在她期待的时刻出现。有两天孙燕没有看到他的人影,有些心神不安,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到他家去找他的时候,翟志刚又出现了。他感冒了,发了几天烧,脸庞似乎有些消瘦,显得那样苍白和轮廓分明,孙燕忽然感觉到一股对他的爱的冲动。在街角的阴影里,翟志刚抬起一只手放到孙燕肩膀上,登时孙燕眼前的东西变黑了,她身子一歪,就倒进了翟志刚的怀里。 
  到了秋天的时候,他俩已经在商量结婚的事了。他们到一个个商店去看床和衣柜,大衣柜的镜子里映出两个身材小巧、干净利落的人,看上去很相配,交换着亲密的眼神。婚期定在1977年1月2日。 
  在他们谈恋爱的日子里,翟志刚非常迷恋孙燕,他不出声、直勾勾看着孙燕的样子经常惹得她一阵大笑,笑他有病了。他多次问孙燕为什么和潘树林吹了,孙燕想不出更多的理由,只说合不来。翟志刚不满意,还问,把孙燕问烦了,说:“你想听什么?我碰上你就不和他好了,成了吧!”   
  空镜子 二(2)   
  翟志刚的面容非常严肃,攥住孙燕的手,“我对你是一片真心,就看你怎么样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你可得告诉我,我可受不了你那样。”他的眼神热辣辣的,盯着孙燕,像是要融化什么。孙燕又想笑他,可笑不出来,因为她的心被弄乱了。一有机会翟志刚就要搂着她亲她,脸涨得红红的,像喝醉了酒,孙燕只觉得电流麻酥酥地从体内通过,不由自主地回应他。可他们克制着自己,没有进一步的举动。结婚前,孙燕被种种想象和神秘的渴望所困扰着。 
  结婚以后的情形让她不由得有点失望。白天他们各自上班,思念着对方,下班回家见了面,好像还在思念,思念着一件事,一到可以睡觉了他们就很快地脱衣服,很快地上床,裹在一条被子里。翟志刚老是急得不得了,一下就发泄出来,可孙燕觉得他并不高兴。亲热过后,翟志刚微微皱着眉头入睡,他的沉默让人有点不乐。 
  冬天一眨眼就过去了,春天开始冒头。暖和的微风吹在脸上,生活好像变了样子。早上起床时天已经发亮了,下班时天也没有全黑,而且一天比一天明亮。孙燕回家看见翟志刚在炉子前炒菜,眼前总是一亮,不管他做什么她都觉得好吃极了。 
  星期天是顶美的日子,他们可以一整天待在家里。翟志刚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有干不完的活,他们的小屋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挂着结婚照,照片上两个人头对头,拘谨地笑着。翟志刚还是那么依恋孙燕,孙燕就笑他像黏糕,还笑他早熟,那么小就知道写纸条、谈恋爱。 
  翟志刚被提醒了,得意地说:“我告诉你,我一直觉得能和你好,咱们俩能走到一起,怎么样,我的话实现了吧。”他上前抱住孙燕,“你是我老婆了。” 
  “谁呀,谁是你老婆!”孙燕一边笑一边挣扎,翟志刚就胳肢她,孙燕笑得喘不上气,直要抽筋,连连呻吟:“别,别闹了,哎哟哟,要笑死我啦!” 
  很快夏天来了。夜晚,孙燕只穿着一件小背心躺在席子上还浑身冒汗,手里不住地摇着扇子。翟志刚把手伸过来,孙燕抓住他的手说:“不,太热了。” 
  经常翟志刚并不理会孙燕的拒绝,固执而急躁。孙燕觉得自己被他传染了似的,也变得烦躁不安,心里不快活。一次在黑暗里,她有些埋怨地说:“你这人,你怎么搞的?” 
  翟志刚没有出声,“咕咚”翻到床上。孙燕欠起身扭开电灯,翟志刚立刻闭上眼。“你怎么了?你干吗不说话?”孙燕追问。 
  翟志刚还是不理,也不睁眼。忽然间一股憋闷已久的火气窜上来,孙燕极力压着:“成,以后你少烦人,听见没有?” 
  孙燕背过身去,过了一会儿她感觉翟志刚贴过来了,用身体摇晃着她,声音干涩:“嗨,你生什么气呀……” 
  孙燕不理他。翟志刚先摸她的肩膀,又把手伸到胸前揉啊揉啊,孙燕心里生出一股甜蜜而空虚的感觉,这感觉忽悠不定,让她又舒服又难受,最后还是难受占了上风。她推开翟志刚,转回身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 
  “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你说实话。”孙燕总算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空镜子 三(1)   
  小时候的翟志刚确实是那种早熟的孩子,长大又很本分,直到结婚以后他才感觉自己在性方面有问题,他冲动得厉害,不能控制,每一回都满心觉得自己像只猛虎,要撕破一切,可刚刚扑上去,还没有尝到什么美味就完了。开始孙燕没有觉察,使他安心,渐渐他不能安心了。 
  那个可恶的晚上,事情被戳穿,世界一下脱光了衣服,让人感到有些害怕和屈辱。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这件事,可讨厌的阴影老是笼罩着他们,弄得两人像闹了别扭似的。 
  翟志刚去看了中医,开始吃药,可他不提,孙燕也不问。不是孙燕不想关心丈夫,而是不知道怎么办。她偷偷地看了书,知道早泄是种病,那些方方正正的铅字并没有让她弄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她可怜翟志刚,为解除他的苦恼什么都愿意做,可事到临头她又做不出来了。她从书上看到还有一些不同的姿势,一想到自己做出那种样子,就觉得恶心。 
  下雪了,针刺般的雪粒扎着人的脸,空气灰白。天黑以后刮起了大风,寒风剧烈地摇动树梢。钻被窝时孙燕凉得又叫又笑,她把被子掖得严严的,蜷起两条腿,听着外面的风声。小屋里又安静又暖和,炉子上开水壶噗噗地滚沸着,翟志刚慢条斯理地封好炉子,然后脱衣钻进被子,两人并排躺着,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孙燕扭脸看看翟志刚,翟志刚也看她一眼,眼神温和。孙燕伸出手摸摸他的面颊,微微迟疑地说:“你,别不高兴了,没关系的,真的。”翟志刚没有出声。孙燕掀开被子钻进他的被窝里,两个人一点点地亲热起来,感觉很好。这种感觉使其他的感觉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重要了。 
  一个时期他们和谐相处,晚上孙燕负责把熬好的中药倒在碗里,端给翟志刚,看他喝下去。她为自己能做这件事而高兴,这证明了自己的一片真心。 
  他家的抽屉里放着一个小本子,里面记着每天过日子的花费,这件事是由翟志刚负责的。一年多来孙燕已经养成了习惯,领了工资就交出来,想到自己什么也不用管,这么省心,她觉得还是很有福气。 
  吃了一个冬天的汤药,翟志刚改吃丸药了,他用满满一大杯水才能把上百粒药丸吞下去,看上去很痛苦,他打的嗝也发出一股难闻的药味。 
  一个星期天,孙燕靠在床上翻一本书,翟志刚在桌前记账,窗外隐约传来春天的喧闹。槐树杨树已经鼓出嫩芽,人的身心也膨胀着。孙燕抬起头,望着那薄冰一样的蓝天,轻轻舒了口气,目光移到翟志刚的脸上。他的皮肤那么白,雀斑一粒粒那么清晰,眉心现出淡淡的川字,她不由得偷偷地看着他,他的身体缺乏一种愉快的男人气概,整个外表没有光彩,一时间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和他的关系,像是一个外人。翟志刚忽然抬起眉头,问:“那天你买的鸡蛋是多少钱一斤?”孙燕惊醒过来,想了想告诉他:“八毛。” 
  孙燕又看了一页书,忍不住想说话,“嘿,书上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我信。” 
  翟志刚放下圆珠笔,沉思着:“你,是不是觉得命不好?” 
  孙燕微微吃了一惊,一种完全被误解的感觉使她发出冷笑。 
  “你笑什么?有什么话你就明说嘛。” 
  孙燕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其实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真的,我要是你可能也会觉得命不好……” 
  “你放屁,你不可能是我!”孙燕冲口而出。 
  “对,我放屁。”翟志刚宽容而解嘲地一笑,“我告诉你吧,我也想过,想得可能比你还多。什么叫命运?其实人就是一条小虫子,比虫子还小,你信不信?” 
  “那你就当虫子吧。”孙燕直通通地说。 
  翟志刚被噎了一下,舔了舔上嘴唇,“当然了,这只是一种比喻,可能是为了自我安慰吧。” 
  孙燕的心像被针一刺,软下来,翟志刚毫不反抗,坦白出真实想法,使她感到一阵难过。她打起精神说:“你怎么了,你不是挺好的嘛。”   
  空镜子 三(2)   
  “是吗,好在哪儿?” 
  “对我好啊,不是吗?” 
  翟志刚感激地望了孙燕一眼,脸上现出勉强的笑容:“你知道就行,我也就知足了。” 
  在孙燕的内心里,她从来认为自己很正常,过着正常的生活,她不把一些苦恼和任何人说,包括父母和姐姐。有时母亲关心地问:“你们怎么想的,什么时候要孩子?”孙燕任性地白母亲一眼:“得了,你少操点儿心吧。” 
  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的工夫到了贮存大白菜的季节。休息日两个人忙活了一天,傍晚时分,三百斤一级菜排列在窗跟底下,圆滚滚的,显得十分可爱。他们俩可累坏了,随便下了点面条就上床睡觉。早上出门时满街都是落叶,风又干又冷,空中不停地响着飒飒声,白天越来越短了,人们在暮色中匆匆地赶回家去。孙燕在胡同口看见翟志刚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叫出声。 
  翟志刚用一件插队时穿的破大衣盖在白菜上,可白菜还是冻了,这年冬天非常冷。等公共汽车的时候孙燕不得不跑进路边的商店里,车站上站着黑压压一片人,车来了她根本挤不上去,还有一次她被夹在汽车中部,几乎动弹不得,急得大声喊:等等,有人下车!末了,她蓬头散发地从人缝里钻出来,被各种力量推搡着,绊在马路牙子上摔了个跟头。 
  汽车开走了,眼泪不知觉地流出来,她发觉自己哭了,抽泣不止,这是委屈的苦闷的眼泪。回到家翟志刚已经做好饭了,她的心情平静下来。 
  又过了一年,翟志刚费了很大的周折调到区教育局工作了,离家很近,人比过去胖了些,每天早上他都要换一副干净的假领子去上班。孙燕呢,上了一个会计学习班,她的心里充满了改变现状的想法,虽然还缺乏明确的目的。下了班她急匆匆赶往学校,夹杂在陌生的男男女女之中走进灯光明亮的教室。老师心不在焉地来了,表情冷漠,课讲得干脆利落,孙燕专注地听着,一边在笔记本上刷刷地记。八点半铃声一响,大家就收拾起东西,乱哄哄地四散而去。一种疏远的学生的感觉使孙燕觉得很年轻,身心愉快。同班有个小伙子下课和她同路,开始两人只是点头打个招呼,逐渐互相问候,聊起天来,他们乘一路公共汽车,孙燕比他先下车。小伙子姓罗,孙燕就叫他小罗,小罗一时不知怎么称呼她好,孙燕说叫老孙吧。小罗不以为然地瞥她一眼:“得了吧,叫小燕还差不多。” 
  孙燕“扑哧”笑了,“你多大?叫我小燕?”小罗回答:“二十五了,你呢?” 
  孙燕说你猜。小罗猜她二十一二,孙燕快活地看着他,让他再猜。小罗是个大高个儿,比孙燕高得多,孙燕必须仰着头看他,那仰起的小脸红润发光,显得很漂亮。当孙燕告诉小罗自己已经快三十了,小罗大吃一惊。 
  孙燕故意把自己的年龄说大,其实她还不到二十八呢。看到小罗难以置信的样子,孙燕满心的得意和喜悦,说:“怎么样,这回得叫老燕了吧!”说完嘎嘎嘎大笑一通。 
  这时期小罗正打算调工作,单位不同意放他,除非他不干了,他真的准备辞职。孙燕很佩服他的勇气,同时又为他担心。在家里她和翟志刚说起这件事,“要是你呢?你敢这么干吗?” 
  翟志刚像是没听懂,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孙燕:“我疯了?你想说什么呀!” 
  孙燕被问住,忽然有点生气,又觉得很没意思,为了摆脱聚集在心头的烦恼,就说:“你这个人哪……”她突然停住不说了。 
  翟志刚默默地看着孙燕,两个人恨恨地互相注视,很快又觉得不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和解了。翟志刚问起孙燕上课的情形,还问了小罗的情况,孙燕说其实她也不想干,也想辞职呢。翟志刚微带鄙夷地问:“那,你想上哪儿呀?”孙燕的脑子里转悠着许多想法,可嘴上说的却是:“谁知道呢,瞎想呗。” 
  现在孙燕已经意识到自己和翟志刚的感情出了问题,她不愿意把内心的想法和他说,她甚至有点看不起他,看到他站在镜子前戴假领子时那种一本正经的神气,简直觉得讨厌。他还在吃药,他们是一家人,他为家里做的所有事情也都是为了她,她不得不心怀感激。   
  空镜子 三(3)   
  会计班结业了,孙燕和小罗仍然来往。两个人开始约会,约会的目的是为了给小罗介绍对象。孙燕跟小罗谈起一个姑娘,说了很多有关情况,小罗只是听着,不时地笑一笑,点点头。孙燕有点急了,尖声喊起来:“你怎么搞的?人家说得嘴唇都干了,你别太骄傲了好不好?” 
  小罗还是笑笑。孙燕侧着脑袋看着他,忽然也笑起来,一边举起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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