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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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旧版)- 第1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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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武功之高,实已到了匪夷听思的地步。那声音道:“这个那个的,你要说什么?”虚竹道:“这一跳下去,小僧自己固然死了,连小僧救了出来的那个女孩也同时送命,那是救人没有救彻。”那声音问道:“你和飘渺峰有何渊源?何以不顾自己性命,冒险去救此人?”虚竹一面快步向峰上奔去,一面说道:“什么飘渺峰、灵鹫宫,小僧今日都是第一次听见。小僧是少林弟子,这一次奉命下山,与江湖上任何门派,均无瓜葛。“那声音冷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个见义勇为的小和尚了。”虚竹道:“小和尚是实,见义勇为却不见得。小僧无甚见识,诸多妄行,胸中有无数难题,不知如何是好。”那声音道:“你内力充沛,著实了得,可是这功力却全不是少林一派,是何缘故?”
  虚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正是小僧胸中一个大大的难题。”那声音道:“什么说来话长、说来话短,我不许你诸多推诿,快快说来。”语气甚是严峻,实不容虚竹规避。但虚竹想起苏星河曾说,“逍遥派”的名字极为隐秘,决不能让本派之外的人听到,他虽知身后之人是个武功极高的前辈,但连面也没见过,怎能贸然便将这个重大秘密相告,说道:“前辈见谅,小僧实有许多苦衷,不能相告。”那声音道:“哼,既是如此,你快放我下来。”虚竹吃了一惊,道:“什……什么?”那声音道:“你快放我下来,什么什么的,啰里啰嗦。”虚竹听这口音不男不女,只觉甚是苍老,但他说“你快放我下来”,实不懂是何意,当下立定脚步,转了个身,仍是见不到背后那人,正惶惑间,那个声音道:“臭和尚,快放我下来,我在你背后的布袋之中,你当我是谁?”虚竹更是大吃一惊,双手不由松了,啪的一声,那布袋摔在地上,袋中“啊哟” 一声,传出一声苍老的呼痛,正是一直听到的那个声音。虚竹也是“啊哟”一声,道:“小姑娘,原来是你,怎么你的口音这般老?”当即打开布袋之口,扶了一人出来。只见这人身形矮小,正是一个八九岁的女童,脸色娇嫩,相貌并不甚美,但的的确确是个小姑娘。只见她身穿幼童衣衫,头梳双髻,颈中还挂了一个白银锁片,但双目如电,炯炯有神,向虚竹瞧来之时,自有一般凌人的威严。虚竹见她神态奇异,张大了口,一时说不出话来。那女童说道:“见了长辈也不行礼,这般的没有规矩。”声音固然苍老,神情更是老气横秋。虚竹道:“小……小姑娘……”那女童喝道:“什么小姑娘、大姑娘,我是你姥姥!”虚竹微微一笑,道:“咱们陷身绝地,可别闹著玩了,来,你再走进袋去,我背了你上山,过得片刻,敌人又追上来啦!”
  那女童顾盼之际,突然见到他左手上戴的那枚铁指环,道:“你……你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瞧瞧。”虚竹本不愿这指环戴在手上,只是知道此物要紧,不敢放在怀里,生怕掉了,听那女童问起,笑道:“那也不是什么好玩的物事。”那女童突然伸出手来,抓住虚竹的左腕,细细察看那枚指环。虚竹见那女童的手掌甚大,与她身形全然不称,而且手背干枯,青筋暴起,满是皱纹,倒如是个八九十岁的老妇人一般,哪里是孩童的肌肤,一惊之下,回手一夺,摔脱了她的手掌。那女童道:“这枚铁指环,你从哪里偷来的?”声音严峻,如审盗贼。虚竹心下不悦,道:“出家人严守戒律,怎可行那偷盗之事?这是别人给我的,怎么是偷来的?”那女童道:“胡说八道!你说是少林弟子,人家怎会将这枚指环给你?你若不从头实说,今日便要抽筋剥皮,叫你受尽百般苦楚。”虚竹哑然失笑,心想:“我若不是亲眼目睹,单是听你的声音,那当真要给你这小小娃儿吓倒了。”说道:“小姑娘……”只说得三字,突然啪的一声,左颊上吃了一记耳光,这一下打得甚是清脆,只是那女童究竟力弱,却也不觉疼痛。虚竹道:“你怎么出手便打人?小小年纪忒也横蛮无礼!”那女童道:“你法名叫作虚竹,嗯,灵玄慧虚,是少林派中第八十七代的弟子,玄慈、玄悲、玄痛、玄难这一干小和尚,是你的帅祖了?”
  虚竹向后退了一步,惊讶无已,这个八九岁的女童居然知道自己的师承辈份,而将玄慈、玄悲等师伯祖、师叔祖,更称之为“小和尚”,出口吐属,哪里像个小小女孩,他突然想起:“世上据说有借尸还魂之事,莫非……莫非有个老前辈的鬼魂,附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么?”只听那女童道:“我问你话,是便说是,不是便不是,怎地不答?”虚竹道:“你说得不错,只是称本寺方丈大师为‘小和尚’,未免太过。”那女童道:“怎么不是小和尚?我和他师父灵门大师平辈论交,玄慈见了我,总是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前辈,我叫他小和尚叫了十几年,有什么‘太过’不‘太过’的。”虚竹更是惊讶,玄慈的师父是灵门禅师,那是少林派第八十四代弟子中杰出的高僧,虚竹自是如晓。他越来越相信这女童乃是借尸还魂,道:“然则……然则……你是谁?”
  那女童怫然道:“初时你前辈长、前辈短的,还算恭谨有礼,怎地这时候却你呀你的起来了?若不是念在你相救有功,姥姥一掌早便送了你的狗命!”虚竹听她自称“姥姥”,心中颇为害怕,道:“姥姥,不敢请教你尊姓大名。”那女童转怒为喜,道:“这才是了。我先问你,你这枚铁环从何而来?”虚竹道:“千真万确,是一位老先生送给我的,我本来不要,须知我是少林弟子,实在不能收受,但那位老先生命在垂危,不由分说……”那女童突然伸手又抓住了他手腕,颤声道:“你说那……那老先生命在垂危?他死了么?不,不,你先说,那老先生怎般的相貌?”虚竹道:“他须长三尺,脸如冠玉,人品极是俊雅。”那女童更是颤得厉害,道:“怎么他会命在垂危?他……他一身武功……”
  突然之间,那女童转悲为怒,骂道:“臭和尚,无崖子一生武功,他不散功,怎么死得了?一个人要死,便这么容易?”虚竹点了点头,道:“是!”眼前这女童虽然小小年纪,但气势慑人,使虚竹又敬又畏,对她的话竟是不敢稍持异议,只是心中难以明白:“什么叫做散功?一个人要死,那是容易得紧,又有什么难事?”那女童又问:“你在哪里遇见无崖子的?”虚竹道:“你说的是那位容貌清秀的老先生、聪辩先生苏星河的师父么?”那女童道:“自然是了,哼,你连这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居然撒谎,说他将铁指环给了你,厚颜无耻,大胆之极!”
  虚竹道:“你也认识这位无崖子老先生吧?”那女童怒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我问你在哪里遇见无崖子,快快答来!”虚竹道:“那是在一个山峰之上,我无意间解破了一个‘玲珑”棋局,这才见到这位老先生。”那女童伸出手掌,又想一巴掌打去,只是这时两人相对而立,她身材矮小,手掌只打得到虚竹胸口,这个耳光便缩手不打了,怒道:“胡说八道!这个玲珑棋局数十年来难倒了天下多少才智之士,凭你这蠢笨如牛的小和尚也解得开?你再胡乱吹牛,我可不跟你客气了。”虚竹道:“若凭小僧自己本事,当然是解不开的。但当时势在骑虎,聪辩先生逼迫小僧非落子不可,小僧只得闭上眼睛,胡乱下了一子,岂知误打误撞,自己填塞了一块黑棋,居然棋势开朗,再经高人指点,这玲珑便解开了。这全是一番侥幸,唉,可是小僧一时妄诞胡行,此后罪孽非小,真是罪过,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说著双手合什,连宣佛号。那女童将信将疑,道:“若是这般说,那么却也有几分道理……”一言未毕,忽听得山下隐隐传来呼啸和脚步之声。虚竹叫声:“啊哟!”打开布袋之口,将那女童一把塞在袋中,便负在背上,拔脚向山上狂奔。
  他奔了一会,山下的叫声又离得远了,回头一看,只见积雪之中,自己一行脚印清清楚楚的印著,不由得又失声呼道:“不好!”那女童道:“什么不好?”虚竹道:“我在雪中留下脚印,不论逃得多远,他们终究找得到咱们。”那女童道:“上树飞行,便无踪迹,只可惜你武功太也低微,连这种粗浅的轻功也不会。小和尚,我瞧你的内力不弱,不妨试试。”虚竹道:“好,这就试试!”纵身一跳,老高的跳在半空,竟是高出树顶丈许,掉下时伸足踢向树干,不料落脚太重,喀喇一声,将树干踩断了,连人带树干,一齐掉将下来。
  这一掉下,乃是一跤仰天,势须压在布袋之上,虚竹心地甚好,生恐压伤了女童,百忙中一个鹞子翻身,翻了过来,变成合扑,砰的一声,额头撞在一块岩石之上,登时皮破血流。虚竹叫道:“哎唷,哎唷!”挣扎著爬了起来,甚是惭愧,道:“我,我,笨得紧,不成的。”那女童道:“你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敢压我,总算对姥姥恭谨有礼。姥姥一来要利用于你,二来嘉奖后辈,便传你一手飞跃之术。你听好了,上跃之时,双膝微曲,提气丹田,待觉真气上升,便须放松肌骨,存想玉枕穴间……”当下一句句向他解释,又教他如何空中转折、如何横窜纵跃,教罢,说道:“你依我这法子再跳上去吧!”虚竹道:“是!我先独个儿跳著试试,别要再摔一跤,撞痛了你。”要将背上布袋放了下来。那女童怒道:“姥姥教你的本事,难道还有错的?试什么鬼东西?你再摔一跤,姥姥立时便杀了你。”虚竹不由得打个冷战,想起身后负著一个借尸还魂的冤魂,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只想将这只布袋摔得远远的,却又不敢,于是咬一咬牙齿,依著那女童所授运气的法门,运动真气,存想玉枕穴道,双膝微曲,便轻轻的向上一弹。
  他依著那女童所教的法门运气,这一次跃将上去,身子犹似缓缓上升,虽在空中无所凭依,却也能转折自如,大喜之下,叫道:“行了,行了!”不料这一开口,泄了真气,身子又落了下来,幸好这一次乃是笔直落下,只不过两只脚的脚板撞得隐隐生痛,却未摔跤。那女童骂道:“蠢才,你要开口说话,先得调匀呼吸。第一步还没学会,便想走第五步、第六步了。”虚竹道:“是,是小僧的不是。”第二次提气上跃,轻轻落在一根树枝之上,那树枝晃了几下,却未折断。
  虚竹心下甚喜,却不敢开口,依著那女童所授,向前跃出,平飞丈余,落在第二株树的枝干上,一弹之下,又跃到了第二株树上,运气一顺,只觉身轻力足,越跃越远。到得后来,一跃之间竟是横越二树,在半空中宛如御风而行,不由得又惊又喜。这雪峰上树木茂密,他在树端枝梢飞行,地下无迹可寻,只一顿饭时分,已深入密密的丛林之中。那女童道:“行了!下来吧。”其时虚竹对这女童有了几分敬畏之心,应道:“是!”轻轻跃下地来,将那女童从布袋扶出。那女童见他满脸喜色,说不出的心痒难搔之态,骂道:“没出息的小和尚,只学到这点儿粗浅微末的功夫,便这般欢喜!”虚竹道:“是,是!小僧眼界甚浅,姥姥,你教我的功夫大是有用……”那女童道:“你居然一点便通,可见姥姥法眼无花,小和尚身上的内功并非少林一派。你这功夫到底是跟谁学的?怎么小小年纪,内功底子如此深厚?”虚竹胸口一酸,眼眶儿不由得红了,道:“这是无崖子老先生临死之时,将他……他老人家七十余年修习的内功,都硬生生的逼入小僧体内。小僧实在不敢背叛少林,改投别派,但其时无崖子老先生不由分说,便化去小僧的少林派功夫,又以他的功夫传给了我,小僧也不知这是祸是福,该是不该,唉,总而言之,小僧日后回到少林寺去,总而言之,总而言之……”他连说几个“总而言之”,实不知如何总而言之。
  那女童怔怔的不语,将布袋铺在一块岩石之上,支颐沉思,轻声道:“如此说来,无崖子果然是将逍遥派掌门之位,传授于你了。”虚竹道:“原来你也知道‘逍遥派’的名字。”他一直不敢提到“逍遥派”二字,盖曾听苏星河言道,若非本派中人,听到“逍遥派”三字者,决不容其活于世上。现下听到那女童先说了出来,他才敢接口。他又一直以为这女豪乃是一个前辈老妇借尸还魂,心想反正你是鬼不是人,人家便要杀你,也无从杀起。那女童怒道:“我怎么不知道逍遥派?姥姥知道逍遥派之时,无崖子还没知道呢。”虚竹道:“是,是!”心想:“说不定你是个数百年前的老鬼,当然比无崖子老先生还老得多。”只见那女童拾了一根枯枝,在地下积雪中一条条的画了起来,画的都是直线,过不多时,便画成一张纵横十九道的棋盘。虚竹心中一惊:“她要逼我下棋,那可糟糕了。”却见她画成棋盘后,便即在棋盘上布子,空心圆圈是白子,实心的一点是黑子,密密层层,将一个棋盘上都布满了。只布到一半,虚竹便认了出来,正是无崖子所摆的那个玲珑,心道:“原来你也知道这个玲珑。”又想:“莫非你当年也曾想去破解,苦思不得,因而气死么?”想到这里,背上又感到了一层寒意。那女童布完玲珑,道:“你说解开了这个玲珑,那一子如何下去,演给我瞧瞧。”虚竹道:“是!”当下第一子填塞一眼,将自己的黑子胀死了一大片,局面登时开朗,然后依著段延庆当日传音所示,反击白棋。那女童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喃喃道:“天意,天意!天下又有谁想得到这‘先杀自身,再攻敌人’的怪法?”
  待虚竹将一局玲珑解完,那女童又沉思半晌,道:“由是观之,小和尚倒也不是全然胡说八道。无崖子如何将铁指环传你,一切经过,你详细跟我说来,不许有半句隐瞒。”虚竹道:“是!”于是从头将师父如何派他下山,如何破解玲珑,无崖子如何传功传环,丁春秋如何施毒暗杀苏星河与玄难,自己如何追寻慧方诸僧等情一一说了。那女童一言不发,直等他说完,才道:“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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