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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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旧版)- 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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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似笑非笑的神色。萧峰跳起身来,笑道:“小鬼头……你……原来……”阿朱笑道:“大哥,我偷了这部经书出来,本想送给公子,请他看过之后,在老爷墓前焚化,以完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愿。现在当然是转送给你了。”说著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小包,放在萧峰手里。那晚萧峰亲眼见她扮作智清和尚,从菩提院的铜镜之后盗取经书,没想到便是少林派内功秘笈的易筋经。阿朱在聚贤庄中被群豪所拘,众英雄以她是女流之辈,并来在她身上搜查,而玄寂、玄难虽等少林高僧,更是做梦也想不到本寺所失的经书,便在她的身上。
  萧峰摇了摇头,道:“你干冒奇险,九死一生的从少林寺中盗出这部经书来,既是本意要给慕容公子的,我如何能够据为己有?”阿朱道:“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萧峰奇道:“怎么又是我的不是?”阿朱道:“这经书是我自己起意去偷来的,又不是奉了慕容公子之命,我爱送给谁,便送给谁。何况你看过之后,咱们再送给公子,也还不迟。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只求报得大仇,什么阴险毒辣、卑鄙肮脏之事都是在所不辞,怎么借部书来瞧瞧也婆婆妈妈起来?”
  一番话说得萧峰凛然心惊,向阿朱深深一揖,说道:“贤妹责备得是,为大事者岂宜拘泥小节?”阿朱抿嘴一笑,说道:“你本来便是少林子弟,以少林派的武功去替玄苦大师报仇雪恨,正是顺理成章之事,又有什么不对头了?”萧峰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喜欢,当下便将那油纸小包打了开来,只见薄薄一本黄纸的小册,封皮上横写著几个弯弯曲曲的奇形文字。萧峰暗叫:“不好!”翻开第一页来,只见上面写满了字,但这些字歪歪斜斜,又是圆圈,又是钩子,半个字也不识得。阿朱“啊哟”一声,道:“原来是梵文所书,这就糟糕了。我在少林寺中冒充智清,和人闲谈,打听得明明白白,这易筋经的原本是藏在菩提院的一处机关之中。现下原本确是原本,早知如此,我还是偷译本好了。唉,无怪这些和尚给人盗了武功秘笈,却也并不如何在意,原来这是部谁也看不懂的天书……”说著唉声叹气,神气极是沮丧。萧峰满满的喝了一大碗酒,道:“贤妹,得失之际,那也不用太过介意……”他一言未毕,阿朱突然跳了起来,说道:“有了!有了!我猜想有一个人能识得梵文,这是个番僧,他自己本事也是极大。”于是将吐蕃国国师鸠摩智如何擒了段誉、如何到姑苏来寻慕容公子之事说了一遍。这件事萧峰是首次听到,听说这鸠摩智如此了得,心下也是暗暗讶异,只是阿朱本身武功不高,形容别人的本事,未必真合方寸,何况鸠摩智也未曾在阿朱面前和真正第一流的高手动过手,萧峰听过,也就没放在心上,心想这鸠摩智来到姑苏,既是所求不遂,想来也回到吐蕃国去了。他将那部易筋经重行包好,交给阿朱。阿朱道:“放在你身边,不是一样?难道咱们还分什么彼此?”萧峰一笑,随即将那油纸包收入了身边。他又斟了一大碗酒,正待再喝,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一个大汉浑身是血,手执一柄大斧,向著空中乱砍乱劈。
  只见这大汉满腮虬髯,神态颇为威猛,但目光散乱,行若癫狂,显是个疯子。萧峰见他手中这柄大斧系以纯钢打就,甚是沉重,但他使动之时,开阖攻守不但极有法度,而且门户精严,俨然是名家风范。萧峰于中原武林人物相识甚多,这大汉却是不识,心想:“这大汉的斧法甚是了得,怎地我没有听见过有这一号人物?”那汉子的大斧越使越决,口中大吼:“快,快,快去禀告主人,对头找上门来了。”
  他站在通衢大道之上,一柄开山大斧横砍竖砍,行人自是远远避开,有谁敢走近身去?萧峰见他神情惶忽,想必是受到了什么重大的惊恐,看他斧法一路路的使下来,渐渐力气不加,但还是奋力支持,口中叫道:“朱兄弟,你快退开,不用管我,去禀报主人要紧。”萧峰心想:“此人忠义护主,倒是一条好汉,这般耗损精力,所受内伤必重。”当下走出酒店,到了那条大汉身前,说道:“老兄,我请你喝一杯酒如何?”那大汉怒目瞪视他,突然大声叫道:“大恶人,休得伤我主人!”说著一斧便向萧峰砍来。旁观众人见情势凶险,都是“哗”的一声叫了出来。
  萧峰听到“大恶人”三字,却也是矍然而惊:“我和阿朱正要找大恶人报仇,这汉子的对头原来也是大恶人。虽然他口中的大恶人未必就是阿朱和我所说的大恶人,好歹先救他一救再说。”常下欺身直进,伸手去点他腰胁的穴道。不料这汉子神智虽然昏迷,武功仍是十分精强,斧头柄倒翻上来,直撞萧峰的小腹。萧峰若不是武功比他高出甚多,这一下险些被他击中,当即左手闪电探出,抓住斧柄,用力一夺。这一夺之中附有极浑厚的内力,那大汉本已筋疲力竭,如何禁受得起?全身一震,向萧峰和身扑了过来。他竟然是不顾性命,要和对头拚个同归于尽。
  萧峰手臂甚长,右臂环了过来,将那汉子抱住了,微一用劲,便令他动弹不得。这时街头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闲汉,见萧峰制服了疯子,尽皆喝彩。萧峰将那大汉半抱半拖的拉到酒店之中,按著他在座头坐下,说道:“兄弟,先喝碗酒再说!”说著斟了一大碗酒,送到他的面前。那大汉双眼目不转睛的直瞪著他,瞧了良久,才问:“你……你是好人还是恶人?”
  这一句话问出口来,萧峰倒是一怔,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阿朱笑道:“他自然是好人,我也是好人,你也是好人。咱们是朋友,咱们一同去打大恶人。”那大汉向她瞪视一会,又向萧峰一看,似乎是相信,又似不信,隔了一会,说道:“那……那大恶人呢?”阿朱道:“咱们是朋友,一同去打大恶人!”那大汉猛地里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不,不!大恶人厉害得紧,快,快去禀告主人,叫他急速想法躲避。我来抵挡大恶人,你去报讯。”说著站起身来,抢过了斧头。萧峰伸手按住他的肩头,道:“兄弟,大恶人还没来,你主人是谁?他在哪里?”大汉大叫:“大恶人,来来来,老子跟你拼斗三百回合,你休得伤了我家主人!”萧峰和阿朱对望一眼,都是无计可施。
  阿朱忽然大声说道:“啊哟不好,咱们得快去向主人报讯。主人到了哪里?他上哪里去啦?别叫大恶人找到才好。”那大汉道:“对,对,快去报讯,主人是到小镜湖方竹林阮家去了,你快到方竹林阮家去,去啊,去啊!”说著连声催促,甚是焦急。箫峰和阿朱正拿不定主意,忽听得酒店中的酒保说道:“是到小镜湖去吧?路程可不近哪。”萧峰听得“小镜湖”确是有这么一个地名,忙问:“在什么地方?离这儿有多远?”那酒保道:“若问旁人,也还真未必知道,恰好问上了我,这就问得对啦。我便是小镜湖地方的人,这才叫做无巧不成话哪!”
 
第五十七章  小镜湖畔
  萧峰瞧那酒保啰哩啰嗦的不涉正题,伸手在桌上一拍,道:“快说,快说!”那酒保本想讨几文酒钱再说,给萧峰这么一吓,不敢再卖关子,说道:“小镜湖在这里的西北,你先一路向西。走了七里半路,见到四株大柳树一排,四株一排的四排,一共有十六株树,那你就得赶紧向北,又走出九里半,有一座青石板桥,你可千万别过桥,这一过桥便错了。说不过桥哪,却又得要过,便是不能过左首那座青石板大桥,须得过右首那座木板的小桥。过了小桥,一忽儿向西,一忽儿向北,一忽儿又向西,总之是跟著那条石板路走,就错不了。这么走了二十一里半,就看到明镜也似的一片大湖水,那便是小镜湖了。从这里去,大略说说是四十里,其实是三十八里半,四十里是不到的。”
  萧峰耐著性子听他说完,阿朱笑道:“你这位大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里路一文酒钱,本来想给你四十文,这一给便给错了数啦,应当是三十八文半。”她数了三十九个铜钱出来,将最后这一枚在利斧口上磨了一条印痕,双指一挟,啪的一声轻响,将这枚钱拗成两半,给了半枚给那酒保。
  萧峰忍不住好笑,心想:“这女孩儿童心犹存,遇到什么机会总是要胡闹一下。”只见那大汉双目直视,仍是不住口的说道:“快去报讯啊,迟了便来不及,大恶人可厉害得紧。”萧峰道:“你主人是谁?”那大汉喃喃的道:“我主人……我主人……他……他去的地方,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还是别去的好。”萧峰大声道:“你姓什么?”那大汉随口答道:“我姓萧。”萧峰一怔,道:“你怎么也姓萧?”那大汉道:“我姓萧,我不姓萧。”乔峰心中起疑:“莫非此人有诈,故意让我上小镜湖去?他说他又姓萧又不姓,那不是明明在讥嘲我么?”转念又想:“倘若是对头派了他来诓我前去,求之不得,我正要去找他。小镜湖便是龙潭虎穴,萧某何惧?”向阿朱道:“咱们上小镜湖去瞧瞧,且看有何动静,这位兄台的主人若在彼处,想来总能找到。”那酒保插口道:“小镜湖四周一片荒野,没什么看头的。两位若是想游览风景,见识见识咱们这里大府人家……”萧峰挥手道:“去吧,去吧!”向那大汉道:“老兄累得很了,在这里稍息,我去代你禀报令主人,说道大恶人转眼便到。”那大汉道:“多谢,多谢!萧某感激不尽。我去拦住大恶人,不许他过来。”说著站起身来,伸手想去提那斧头,岂知他力气耗尽,双臂酸麻,紧紧握住了斧柄,却已无力举起大斧。
  萧峰道:“老兄还是歇歇。”付了酒钱,和阿朱快步出了店门,便依那酒保所云,沿大路向西,走得七八里地,果见大道旁四株一排,一共四四一十六株大柳树。阿朱笑道:“那酒保虽然啰嗦,却也有啰嗦的好处,这就决计不会走错,是不是?噢,那是什么?”她伸手指著第十五株柳树,只见树下一个农夫倚树而坐,一双脚浸在田里的泥水之中。本来这是乡间寻常不过的景色,但那农夫半边脸颊上都是鲜血,肩头抗著的一柄锄头更是形状特异,刃口锋利,一看便知是一件很厉害的兵刃。
  萧峰走到他的身前,只听得他喘息之声甚是粗重,显然是受了很重的内伤。萧峰开门见山的便道:“这位大哥,咱们受了一个使斧头朋友的嘱托,要到小镜湖去送一个讯,请问去小镜湖是这边走吗?”那农夫抬起头来,道:“使斧头的朋友是死是活?”萧掌道:“他损耗些气力,并无大碍。”那农夫吁了口气,道:“谢天谢地。两位请向北行,送讯之德,决不敢忘。”萧峰听他出言吐谈,绝非平常的乡间农夫,问道:“老兄尊姓?和那使斧头的是朋友么?”那农夫道:“贱姓董。阁下请快赶向小镜湖去,那大恶人已抢过了头,说来惭愧,我竟是拦他不住。”
  萧峰心想:“这人身受重伤,并非虚假,倘若真是对头设计诳我入彀,下的本钱倒也不少。”只见这姓董的汉子形貌诚朴,心生爱惜之意,说道:“董大哥,你受的伤不轻,大恶人用什么兵刃伤你的?”那汉子道:“是一根竹棒。”萧峰又是一凛:“竹棒,难道是我惯使的打狗棒么?”见鲜血源源不绝的从他胸口渗出,揭开他衣服一看,只见当胸破了一孔,虽不过指头大小,却是极深,如果真是用竹棒所戳,那么这竹棒比那打狗棒细得多了。萧峰伸指连点他伤口四周的数处大穴,助他止血减痛。阿朱取出一只小盒,揭开盒盖,挑了些油膏出来,给他涂上伤口,脸向箫峰,说道:“这是那晚谭公送给我的,说是用冰蚕和白玉蟾蜍所合,治伤灵验无比。你在……在……嗯,给人伤了后,我想用这伤药给你治伤,却找你不到,好生担心。”那姓董的汉子道:“两位大恩,董某不敢言谢,只盼两位早到小镜湖去给敝上报一个讯。”萧峰问道:“贵主人姓甚名谁,相貌如何?”那人道:“阁下到了小镜湖畔,可见到湖西有一丛竹林,竹捍都是方形,竹林中有几间竹屋。阁下请到屋外高叫数声‘天下第一恶人来了,快快躲避’,那就行了,最好请不必进屋。敝上之名,日后董某自当奉告。”
  萧峰心下暗奇,但知江湖上隐秘之事甚多,往往不能令外人知晓,但这么一来,却登时消除了戒备之意,心想:“若是对头有意诓我前去,自然每一句话都会说得入情入理,决计不会令我起疑。这人吞吞吐吐,不肯实说,那就绝非存有歹意。”便道:“好吧,谨遵阁下吩咐。”那大汉挣扎著爬起,脆了下来。萧峰道:“你我一见如故,董兄不必多礼。”他右手扶起那人,左手便在白己脸上一抹,除去了化装,以本来面目和他相见,说道:“在下契丹人萧峰,后会有期。”也不等那汉子说话,携了阿朱之手,快步而行。阿朱道:“咱们不用改装了么?”萧峰道:“不知如何,我好生喜欢这个乡下人一般的粗笨大汉。既是有心和他结交,便不能以假面目相对。”阿朱道:“好吧,我也恢复女装。”走到小溪之旁,匆匆洗去脸上化装,脱下帽子,露出一头青丝,宽大的外袍一除下,里面穿的本来便是女子衣衫。
  两人一口气便走了九里半路,远远望见高耸的一座青石桥。走近桥边,只见桥面伏著一个书生。这人在桥上铺了一张大的白纸,纸旁有一块大砚,磨满了一砚墨汁,那书生手中提笔正在白纸上写字。萧峰和阿朱都觉得奇怪,哪有人拿了纸墨笔砚,到荒野的桥上来写字的?走将近去,才看到原来他并非写字,却是绘画。画的是四周景物,小桥、流水、古树、远山,都入图画之中。他伏在桥上,面对萧峰和阿朱,但奇怪的是,画中景物却明明是向著二人,只见他一笔一划,都是倒画,从相反的方向画将过来。萧峰于书画一道,全然不懂。阿朱久在姑苏慕容公子家中,书画精品却是见得甚多,见那书生所绘的“倒画”,算不得是什么丹青妙笔,但如此倒画,实是难能,正想上前问他几句,萧峰轻轻一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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