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飞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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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飞鹰-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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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方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然后才问:“那个孩子是不是他的儿子?”
  “是。”
  “你杀了他父亲,却躲到这里来,要他收容你,为你保守秘密。”
  “我知道他一定会为我保守秘密。”独孤痴道,“因为他要复仇,就绝不能让我死在别人的手里,普天之下,也只有我能传授他可以击败我的剑法。”
  “你肯将这种剑法传授他?”
  “我已经答应了他。”独孤痴淡淡他说,“我希望他能为他的父亲复仇,也将我同样刺杀于他的剑下。”
  小方的指尖冰冷。
  他并不是不能了解这种情感,人性中本来就充满了很多种尖锐痛苦的矛盾,就因为他了解,所以才觉得可怕。
  独孤痴一定会遵守诺言,那个孩子将来很可能变成比他更无情的剑客,迟早总有一天会杀了独孤痴,然后再等着另一个无情的剑客来刺杀他。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生命绝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别人的生命还是他们自己的都一样。
  他们活过,只不过是为了完成一件事,达到一个目地,除此之外,任何事他们都绝不会放在心上。
  门外阳光遍地,屋檐下鸟语啁啾。生命本来如此美好,为什么偏偏有人要对它如此轻贱?
  小方慢慢地站起来,现在他只有最后一件事要问了:一件事,两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我替你去杀人?”他问,“你要我去杀谁?”
  “因为他若不先死,我就永远无法做到我想做到的事。”独孤痴先回答前面一个问题,“只有卜鹰能捏碎我握剑的手,这个人却能折断我心中的剑。”
  心中本无剑,如果剑已在心中,还有谁能折断?
  要折断人的心剑,必定先要让那个人心碎,无情无名无泪的剑客心怎么会心碎?
  独孤痴冷漠的双眼中,忽然起了种极奇异的变化,就像是一柄已杀人无算的利器,忽然又被投入铸造它的洪炉中。
  谁也想不到他眼中会现出如此强烈痛苦炽烈的表情。
  “她是个女人,是个魔女,我只要一见到她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虽然我明知她是这样的女人,却还是无法摆脱她。她若不死,我终生部要受她的折磨奴役。”
  小方没有问这个女人是谁。
  他不敢问。他内心深处忽然有了种令他自己都怕得要命的想法。
  他忽然想起了古寺幽火闪动照耀下的那幅壁画上,那个吮吸人脑的罗刹鬼女,那张狰狞丑恶的脸,仿佛忽然变成了另一个女人的脸。
  一张纯洁美丽的脸。
  独孤痴又开始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她一定也又到了拉萨,因为她绝不会放过卜鹰,也绝不会放过我。”
  小方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为什么?”
  “因为卜鹰就是猫盗,绝对是。”独孤痴道:“她一定会跟着卜鹰到拉萨来,她在拉萨也有个秘密的地方藏身。”
  “在哪里。”
  “就在布达拉宫的中心,达赖活佛避寒的‘红宫’旁,一间小小的禅房里。”
  独孤痴道:“只有她能深入布达拉宫的中心,因为喇嘛们也是男人,绝没有任何男人能拒绝她的要求。”
  小方已经走出去。
  他不想再听,不想听独孤痴说出这个女人的名字。
  可是独孤痴已经说了出来。
  “她的名字叫波娃。”他的声音中充满痛苦,“你既然己答应了我,现在就得去替我杀了她。”
  门外依旧有阳光遍地,屋檐下依旧有鸟语啁啾,可是生命呢?
  生命是否真的如此美好?生命中为什么总是要有这么多谁部无法避免的痛苦与矛盾?
  小方慢慢地走出来。那孩子仍然站在屋檐下,痴痴地看育一个鸟笼、一只鸟,也不知是山雀,还是画眉?
  “它是我的朋友。”孩子没有回头看小方,这句话却无疑是对小方说的。
  “我知道。”小方说,“我知道它们都是你的朋友。”
  小孩忽然叹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忽然充满成人的忧郁。
  “可是我对不起它们。”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它们迟早总有一天会全都死在独孤痴的剑下。”小孩轻轻他说:“只要等到他的手可以握剑时,就一定会用它们来试剑的”
  “你怎么知道?”小方问。
  “我父亲要我养这些鸟,也是为了要用它们来试剑的。”小孩道,“有一次他曾经一剑斩杀了十三只飞鸟。那一一天的晚上,他就死在独孤痴的剑下。”
  他虽然是个孩子,可是他的声音里却已有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这是不是因为他已了解,死,本来就是所有一切事的终结?
  巅峰往往就是终点,一个剑客到了他的巅峰时,他的生命往往也到了终结。
  这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风在树梢,人在树下。
  小方沉默了很久,才慢慢他说:“它们虽然是你的朋友,可是你说不定也有一天会用它们来试剑的。”
  小孩也沉默了很久,居然慢慢地点了点头:“不错,说不定我也会用它们来试剑的。”
  小方道:“你亲眼看见他杀了你父亲,明知他要杀你的朋友,你却还是收容了他。”
  小孩道:“因为我也想做他们那样的剑客。、
  小方道:“总有一天,你一定也会成为他们那样的剑客。”
  小孩忽然回过头,盯着小方道:“你呢?”
  小方没有回答。
  他已走出了古树的浓荫,走到阳光下,他一一直往前走,一直没有回头,因为他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大招寺外的八角街上,有各式各样的店铺。
  久已被油烟熏黑的阴黑的店铺里,有来自四方、各式各样的货物。
  豹皮、虎皮、黑貂皮、山猫皮,各种颜色的“卡契”和丝缎,高挂在货架上,来自波斯、天竺的布匹和地毯,铺满柜台。
  从打箭炉来的茶砖堆积如山,从藏东来的麝香,从尼泊尔来的香料、蓝靛、珊瑚、珍珠、铜器,从中上来的瓷器、珊瑚、玛盾、刺绣、大米,从蒙古来的皮货和鞍货,换走了各种此地的名产,换来了藏人的富足。
  “鹰记”无疑是所有商号中最大的一家。
  ——卜鹰就是猫盗?绝对是。
  波娃是个魔女!从没有任何男人能拒绝她!
  ——你既然已答应我,现在应该去替我杀了她!
  小方什么都没有想。
  他既不能去问卜鹰,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接近布达拉宫的中心,达赖活佛那所避寒的红宫。
  他只有先回到“鹰记”,他想问朱云借三百两银子。
  他相信朱云一定不会拒绝。
  但是朱云还没有等到他开口,就先告诉他:“有人在等你,已经等了很久。”
  “什么人?”小方问,“在哪里?”
  “就在这里。
  小方立刻就看见了这个人。
  一个很年轻的人,脸色看来虽然有些憔淬,可是服饰华丽尊贵,态度庄重沉着,在他的族人中,他的地位无疑要比大多数人都高得多。
  他是藏人,说的汉语艰涩而生硬,小方说一句,他才说一句。
  “我姓方,我就是小方。”小方问,“你是不是来找我的?”
  “是。”
  “可是我不认得你。”
  “我也不认得你。”这人盯着小方,“你也不认得我。”
  小方又问:“你来找我干什么?”
  这人忽然站起,走出了“鹰记”,走出后门才回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你就跟我来。”
  他站起来之后,小方才发觉他的身材很高大,比一般人都高得多。
  外面就是拉萨最繁荣的街道,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行人。
  他走到街道人,就像是一只仙鹤走入了鸡群。有很多人看见了他,脸上都立刻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向他恭敬行礼。
  有些人甚至立刻就跪下去吻他的脚。
  他完全没有反应,显然久已习惯接受别人对他的崇拜尊敬。
  ——这个人究竟是谁?
  小方跟着他走了出来,刚走到一家贩卖“酥油”和“葱泥”的食物店铺外,刚嗅到那种也不知是香是臭,却绝对能引起人们食欲的异味时,就已经有二三十件致命的暗器打向他的要害!
  是二十六件暗器,听起来却只有一道风声,看起来也只有三道光芒。
  二十六件暗器,分别打向小方三处要害——咽喉,心口,肾囊。
  暗器歹毒,出手更歹毒。
  二十七件暗器,绝对是从同一个方向打过来的,就是从走在小方面前,那个装饰华贵而且非常受人尊敬的年轻人手里打出来的。
  这么样高尚尊贵的人,为什么要用如此阴狠歹毒的方法暗算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小方没有问,也没有被打倒。
  他经历过的凶险、暗器已够多,他随时都在保持着警觉。
  暗器打来时,他已扯下刚才走过的一家店铺门外挂着的一条波斯毛毡。
  二十六件暗器,全都打在这条手工精细、织法紧密的毛毡上,没有一件暗器能穿透毛毡。
  走在小方前面的这个年轻人,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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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高僧的赌约

  小方也仍然不动声色,回身将毛毡挂在原来的地方,又跟着这个人往前走。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小方心里并没有他外表看来那么平静,因为他已看出这个人是高手,很可能就是他入藏以来遇见的最可怕的一个对手,甚至比卫天鹏更可怕。
  卫天鹏的刀虽然可怕,拔刀的动作虽然迅速正确,可是他在拔刀前,右肩总是难免要先耸起。
  他的箭虽然可怕,可是他在发箭以前,一定要先挽弓。
  纵然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在他们发出致命的一击前,通常都难免会有些被人看出来的准备动作。
  这个人却没有。
  他发出那二十六件致命的暗器时,他的头没有回过来,肩也没有动,甚至连手都没有扬起。
  他手臂上的骨节、手腕止的关节,好像都能够随意弯曲扭动,从任何人都很难想到的部位,运用任何人都很难运用力量,发出致命的一击,令人防不胜防。
  天空澄蓝,远处积雪的山巅在蓝天下隐约可见,他们已走过繁荣的街市,走入了荒郊。
  从小方现在站着的地方看过去,看不见别的人,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小方唯一能看见的人,就是现在已停下来,转过身,面对着他的人。
  这个人正在用一双充满仇恨怨毒的眼睛盯着他,对一个互相都不认得的陌生人,本来绝对不应该有这种眼色。
  “我叫普松。”这个人忽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小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普松说出的第二句话更惊人。
  “我来找你。”他说,“因为我要你死!”
  他说的汉语生硬冷涩,可是这个“死”字用这种口音说出来,却显得更有决心,更有力量,更令人惊心,也更可怕。
  小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要我死,刚才我差一点就死在你千里。”
  “你就是剑客,你应该明白。”普松道,“剑客要杀人,只要能手死那个人就好,随便用什么手段都没有关系。”
  他的词句语调都很奇怪:“你是剑客,随时都可以杀人,随时都可以被人杀。你杀了人,你不会怪你自己,你被人杀,也不应该怪别人。”
  小方苦笑。
  “你怎么知道我是剑客?”
  “我不认得你,但是我听人说过你,你是中土有名的剑客。”普松的态度严肃庄重,绝没有丝毫轻蔑讥俏之意。
  他慢慢地接着说:“你是剑客,剑客的剑,就像是人的手。每个人的手都应该在手上,每个剑客的剑部应该在身上,可是你没有。”
  剑客的剑,就像是人的手。
  普松的话虽然艰涩难懂,但是谁也个能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
  “你练的是剑,你杀人用剑。”普松道,“我不练剑,我杀人不用剑,我用手就能杀人。”
  他伸出了他的手。
  他的手伸出来时,还是一只很普通的手,忽然间他的手心就已变为赤红,红如夕阳,红如鲜血,红如火焰。
  普松慢慢地接着说:“我还有手,你却没有剑,所以我不会死,我要你死!”
  小方从未听过任何人能将这个“死”字说得如此尖酷沉郁。
  这是不是因他自己心里已感觉到死的阴影?
  他为什么要杀小方?
  是他自己要杀小方,还是别人派来的。
  以他的武功和气质,绝不可能做卫天鹏那些人的属下。
  他自己根本未见过小方,也不可能和小方有什么势必要用“死”来解决的恩怨仇恨。
  这些问题小方都想不通,小方只看出了一点。
  这个人的掌力雄厚邪异,如果不是传说中“密宗大手印”那一类功夫,想必也很接近。
  这种掌力绝不是小方能够用肉掌抵抗的。
  他的剑不在他身边,因为他从未想到在这陌生的地方也有必须用剑的时候。
  他能用什么对付普松这一双血掌?
  阳光普照的大地,忽然充满杀机。在死亡阴影下,连阳光都变得阴森黯淡了。
  普松向小方进逼。
  他的脚步缓慢而沉稳。
  有种人只要一下定决心开始行动,就没有人能让他停下来。
  普松无疑是这种人。
  他已下定决心,决心要小方死在他掌下,他心中的阴影只有“死”才能驱散。
  小方一步步向后退。
  他无法对付普松的这一双手掌,他只有退,退到无路可退时为上。
  现在他已无路可退。
  他已退到一株枯树下,枯树阻断了他的退路。树已枯死,人也将死。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心里忽然闪出了一丝灵机——在生死将分的这一刹那间,本就是人类思想最敏锐的时候。
  心剑。
  他忽然想起了独孤痴的话。
  ——你掌中纵然握有吹毛断发的利器,但是你的心中若是无剑,你掌中的利剑也只不过是块废铁而已。
  这是剑术中至高至深的道理,这道理如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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