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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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大学-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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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苓出山。张伯苓最初亦曾犹豫,以致推辞,但天津市长杜建时衔蒋之命极力敦促,陈布雷也专电恳请:“我公不出,将置介公于万难之地。”张伯苓性格中具有诚笃仗义的特点,他素来持“你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待之”的做人处世准则,终于允其所请,复电称:“介公为救国者,我为爱国者,救国者之命,爱国者不敢亦不忍不从。”不过,他提出一个重要的附加条件,即兼任南开大学校长一职。张伯苓的意思很明显,南开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据说,蒋介石默许了这一附加条件,然教育部方面则存在异议。 
  张伯苓急电当时在美国的何廉,要他速归代理南开大学校长一职。何廉深得张校长器重,自他加盟南开,该校的学术研究局面为之一变,南开经济学科令世人刮目相看。何几次放弃他处高薪聘约,效力于南开,对张伯苓尊重有加,感情深厚。抗战期间,何廉一度从政,担任经济技术部门的管理工作,但仍兼任南开经济研究所所长。何廉应召而回,他同意由张伯苓居校长之名,由他实际主持校务。对此,教育部长朱家骅颇有保留,认为在张的影响下,何很难放手管理校政,他援引有关大学法的规定,现任政府官员不得兼任国立大学校长,指张伯苓的“恋栈”与法规不合。此前,北大资深校长蒋梦麟即因兼任行政院秘书长最终不得不辞去校长一职,促成此事者,主要是朱家骅和傅斯年等人。朱氏曾约张长谈,力求说服对方,却未能如愿。何廉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变通方案:张伯苓赴南京履职期间,向南开请长假,张请假期内,何廉代理校长,这样既顾及到有关法规,又照顾了张本人对南开的眷恋之情。对此,张伯苓自然欣喜,而朱家骅却不置可否。就在张伯苓与何廉交接校长职务的次日,行政院的人事变动决定见诸报端:“中华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10月13日行政院第二十次会议决定接受张伯苓辞去南开大学校长职务的辞呈;任命何廉为南开大学代理校长。”对此,张伯苓大感惊诧,而何廉则认为“很明显,这是教育部搞的对张伯苓的一次突然袭击,将他从南开大学校长职位上拉下来。张伯苓感情上受到了深深的伤害,所以,不久即离津到南京”。 
  张伯苓真正到南京考试院视事的时间甚短,他曾表示,“对考试院的业务,向来不熟悉,我可以学”,多少有些既来之则安之的意味。颇有意思的是,南京方面为张伯苓配备的考试院下属多为有南开背景的人员,如沈鸿烈任铨叙部长、田炯锦任考选部长、雷法章任考试院秘书长等。不知事属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不久,时局逆转,南京百官纷纷作鸟兽散,张伯苓年迈体衰,随即避往重庆南开中学,那里是八年抗战时期他的避难栖息之地。 
  考试院院长的这段经历,是张伯苓从政的“顶巅”,也是日后在新中国的环境里使他“身价大跌”的原由,即所谓“一脚踏在臭水沟里”。本来一位办教育卓有功绩的社会贤达,转瞬间竟成了“前朝遗老”,当年为之扼腕叹息者不乏其人。他的学生周恩来在1945年冬为军调处执行部成立来北平,与南开同学、时任中央社北平分社负责人的丁履进谈道:“(张)校长是卓越的教育家,不是政治家,他不应该参加国民参政会这类的政治工作。”反映了中共方面对张从政不以为然的态度。 
  被后人认为是“自由主义者”的胡适则从另外一个角度对张伯苓的从政表示了“惋惜”。且看1947年3月18日的胡适日记:“下午四点,蒋先生约谈,他坚说国府委员不是官,每月集会二次,我不必常到会,可以兼北大事。我对他说,现时国内独立超然的人太少了,蒋先生前几年把翁文灏、张嘉璈、蒋廷黼、张伯苓诸君都邀请入党,又选他们(廷黼除外)为中委,这是一大失策。今日不可再误了”。此时胡适任北大校长,刚刚推却了要他出任考试院院长的“好意”,又在为蒋介石请他兼任国府委员一事而苦心说服对方。在胡适看来,社会上应有好人站在政党之外,“独往独来”,必要时替政府说话,更有收效,而一旦加入政府便失去了独立发言(包括批评)的资格。基于此,他认定张伯苓等人的置身政府之内,得不偿失。因此,胡适在国府委员,乃至其后的行政院院长、总统等“官位诱惑”面前,还是把持住了自己,保有一个“独立之身”。虽然胡适与国民党人的渊源瓜葛较之张伯苓更为深厚复杂,但在拒绝官职方面,胡适毕竟表现出更多的个人选择,这里确有某种自由主义的理念在起作用,而这恰是偏重务实的张伯苓所欠缺的。 
  四 
  1949年11月底重庆解放,74岁的张伯苓在新中国只逗留了短短一年两个月又二十余天。其间,他先后两次中风,第一次在1950年1月的重庆,幸而经治疗恢复过来;第二次在1951年2月的天津,发病九天后去世。关于张氏这段最后岁月,现存的文字资料并不完整,其中令人质疑或相互矛盾之处颇不少。总的感觉是,张伯苓的处境十分不妙,其精神状态低迷不振,外界刺激接连不断,难以融入正在改天换地的新时代。   
  张伯苓的最后五年(3)   
  重庆易手前几天,蒋介石父子接连三次劝请张伯苓去台湾或美国,张谢绝了,留在大陆。张谢绝蒋氏的托词据说是“衰老多病,不利远道飞航”云云,而以当时接触过张的南开校友观察,此时张“精神衰微,体力已竭,愿终老故乡”,显然身体因素不容忽视。不过,从他病逝前数月与部分南开校友在津聚会时得意地宣称“咱南开到处有校友,北京有周恩来,在台湾还有吴国桢”的情形揣测,他选择留在大陆或许内心也有某种把握。素来善于做统战工作的周恩来恐怕不会轻易让老校长“沦落海外”,通过特定渠道捎话给张也未可知。不过 
  ,由于张伯苓留在大陆,这面南开的旗帜随之发生了政治性分裂,台海两侧的南开校友们明显地赋予他不同的政治色彩,以致在他身后竟有两份政治取向截然相反的“遗嘱”流传…… 
  在50年代初期的新中国,张伯苓无疑得到早年学生周恩来的特别庇护,政治上没有像对旧政权军政要员那样进行清算。张氏夫妇搭乘飞机回到北京,在周恩来的安排下,暂住傅作义斋舍,在京逗留近半年之久。之所以如此,是周恩来考虑到张伯苓即时返津,可能会遭到激进学生的斗争。1950年9月中旬张伯苓终于回到故乡,可是“城郭依旧,人面已非”。当时进步的南开师生对归来的老校长并不欢迎,态度冷淡,许多同学认为他是“战犯”,没按反革命分子去政府登记就已宽大他了。只有一批南开故旧在情感上给予他一些慰藉,尚存人间温情。他希望暑期到南开大学暂住一段时间,特意征求南开大学党支部意见,却未得到任何答复。不久,南开校庆来临,他早早准备前去参加有关活动,但南开中学不允许他进入,而南开大学也只安排他在相关活动中坐一般座席。自此,他变得沉默孤独,常常呆坐居室,以手击头,神情颓丧,叹息不已,自感平生工作全被否定……与他一生大部分时间“愈挫愈奋”的虎虎生气相比,其晚境之凄凉无奈,适成两极。 
  张伯苓逝世后,除天津报章刊出张家的“哀启”和由他人代笔起草的“张伯苓遗嘱”外,大陆新闻媒体一片寂然,无任何评论和深度报道。即使政务院总理周恩来亲临吊唁一事也未作公开披露,好像仅是一项个人活动。周恩来在审读张氏遗嘱时,从政治高度表示遗憾说:“可惜少了两句话,即张伯苓应表示悔过,向人民低头。”直到张伯苓逝世后44天,才由张的朋友和学生在南开女中礼堂举行了一个小型追悼会,致悼词者乃早先南开大学秘书长、张氏遗嘱(大陆版)代笔人黄钰生(字子坚)先生。这篇30年后才公开发表的悼词,洋洋万余言,新旧观念混杂,既有饱含深情的真知灼见,也不乏追随时代话语的笨拙努力,在当时的社会氛围里堪称一篇难得的用心良苦的纪念文字。其中写道: 
  ……张伯苓40多年间为教育、为中国,辛辛苦苦,劳碌奔波,到处碰壁,失败了再起来,起来了又失败,愈失败愈奋斗。他是中国新教育的启蒙者,也是一代人师。但是需要提醒的是,张伯苓是孙中山时代的人,而不是毛泽东时代的人。他是真诚的爱国者,甚至于他在政治上的错误,也由于他爱国情切,把希望寄托到错误地方上去了,如把蒋介石当作中国的救星。但是,他懊悔晚节的失足,他叹息老境不能参与这个伟大时代的工作,他悲伤他是被新中国所扬弃的人,他悲伤在新社会里无有他的地位,他悲伤他不如他的老友颜惠庆,他悲伤他的一生的工作都被否定了,他悲伤他的一生心血所在的南开中学已经不认识他了,在校庆的那一天到礼堂里去坐一坐都得不到许可,他伤心极了…… 
  悼文最后列举张伯苓读罢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等文后的感悟,特别申辩道:有人说,张伯苓没有形式地向人民低头,但是他向人民意志的代表毛主席,低头了,如果天假以年,这位老人或者还要在新民主主义的旗帜下做一些有用的教育工作…… 
  此后,在南开大学的各院系便陆续展开了对张伯苓的批判,诸如“人格卑鄙”、“不学无术”、“公、能教育旨在升官发财,为蒋介石服务”、“其办学是搞改良主义”之类不实之词、诛心之论像污水一样一股脑泼向辞世不久的张伯苓。有的单位要求教师逐一表态,批判过程中出现不易理解的问题则派出工作组专门加以辅导。一些老教职员即使发出“不和谐之声”,也迅即淹没在一片政治声讨的批判之中。1960年校方编印的《南开大学校史》更对张伯苓予以全面否定。 
  海外对于张伯苓逝世的反应和评价则是另一番情形。香港、台湾、美国等地报纸和通讯社反应迅速而强烈,《纽约时报》刊发专题文章,称颂南开校长张伯苓“是一个重要的教育家”。台湾各界举行公祭,蒋介石亲致祭文,党政元老几乎倾巢出席。在台的南开校友随后陆续编印有关纪念册、纪念文集、传记和专著,对张伯苓的办学功绩给予高度评价。当然,其中涉及政治的成分所在多有,台海两岸对张伯苓的认知趋于一致或接近,已是上世纪80年代的事情。两地南开人颇有“历尽劫波校友在,相逢一笑求共识”的感受:张伯苓不仅是南开的旗帜,也是中国近代教育领域一个颇为独特的成功者,尤其他创获的近代中国私立办学的成功经验,值得倍加珍视。而他的晚年经历,说明教育与政治之间攸关损益的微妙联系,也集中折射出当年政治对垒势若水火已无中间地带可言的严酷现实。 
  作者简介: 
  司徒允,原名张晓唯,笔名司徒允,1957年生,天津市人。现任南开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副教授、博士,中国蔡元培研究会副秘书长,中国社会历史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教育史、中国近现代教育家生平与思想研究。著有《蔡元培评传》、《蔡元培与胡适——中国文化人与自由主义》、《近代教育的吉光片羽——民国文教名人史事考述》等。   
  记校长唐蔚芝先生(1)   
  文/凌鸿勋 
  在上海交通大学六十年的历史当中,任职校长最久贡献最多,而对于学术风气、人格教育、人才造就最有深长影响的,当首推唐蔚芝先生。先生之于交大,有如北京大学之有蔡元培先生,和南开大学之有张伯苓先生,都是一个大学学府建立过程中的中心人物,和学校的荣誉是离不开的关系。唐先生在交大由前清任监督以至民国以后任校长连续十三年多,在这 
  时期内,国家由专制转入共和,在学校则由普通科转入专门科,在学风则渐由恬静而入于动荡。五四运动之第二年,先生因目疾日甚,乃辞职家居。计长校的十余年,不但对于学校的学科及设备打了不少的基础,即对于学生人品的造就、体格的锻炼和国学的修养,更有深远的启示,至今一般同学在社会上务实求是躬行实践的风气,实孕育于先生长校的时期。 
  笔者于前清宣统二年(1910年)初受业于先生之门,中学文凭、大学文凭都系先生所授与,派遣赴美也是先生的保送与敦促。曾在先生长校时,一度在校任教,先生辞任校长,曾短期代理其事。自后在上海,在无锡,以及抗战时在内地就教于先生,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在上海南阳路谒见,曾承先生赠以《茹经堂全集》一部为最后一次之谒见。离开上海时,先生年事已高(时已85),且已失明多年,隐居上海,不问外事,从此音尘不接,消息渺然。今兹交通大学举行建校六十周年纪念,自不能不对此经师人师表其最崇敬之意。笔者自惭不学,不克对先生述其万一,然在台同门中稍知先生者亦无多人,为就所知先生之事记其概略,至关于国家之大节,治学之源流,后必有史官书之者,作者不敢妄拟也。 
  先生名文治,生长于一个书香之家。前清光绪初年,即从几位有名老师肄业,知道文章应先从立品始。16岁入太仓州学,18岁中举人,28岁中进士,分发在户部补了主事之职。依先生的早年经历,这完全是科举时代仕进途程的一个典型。而先生的功业乃在32岁时考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开始一个新的转变。时在光绪甲午我国对日战败之后,国势脆弱暴露于世,外交问题渐为当时朝野所注意。先生在总理衙门曾有如下一段的自述:“阅各国条约事务各书,并评点万国公法,及曾惠敏黎纯斋诸家文集,自是于经济之学粗得门径。”其时先生专办机要文电,因此常值夜班,每至天明。在值班之暇,常在条约柜内取阅与各国所订条约,加以研究。又以暇时学习俄文,每于晚间油灯之下,对中俄各条约的文字细加校对。先生目力之受伤实开始于此时。未几戊戌政变,继以拳民起事,京中发生戕杀德国公使及日使馆书记官之事。拳民在京市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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