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刚死亡不久的病人尸体被送进了解剖室里。江洋下了第一刀后，便目瞪口呆地停住了手中的解剖刀。从刀口缓缓流出的血液，竟然呈绿色的！
江洋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是霉菌污染的颜色！
是什么污染源，才会导致这样的恶性感染？
江洋将病理切片陆续送到了医院的病理科，尸体各个组织的切片都有。几个小时后，切片病理报告出来了，报告显示：送检的各个组织，均有不同程度感染灶，以脑组织和脑脊液的感染最重！
看到结果，江洋不由蓦地一惊。
无菌手术怎么会有如此高的颅内感染率？这太不正常了！
江洋想了想，立刻让杜单再次去脑外科病房和专科手术室里，进行空气细菌菌落检测。但检查报告却显示：正常允许范围内。
难道章彪是被自己人陷害了？江洋不禁心想，会不会是某个脑外科医生因为某种原因想要报复科室，报复社会？
但这也说不通，无论哪个医生，只能控制自己的手术，无法插手别人的手术。而术后护理也是在监护室里，医生和护士都是他的亲信，每日紫外线消毒3次，不可能几个医生的手术病人同时都出问题。
外部几乎没有理由造成感染，再加上章彪用心良苦地让手下准备手术病人时，根本就没收任何重危病人，哪里谈得上自身抵抗力的问题？所有死者都身强力壮，足以抵御一般感染。哪怕有一般感染出现，术后常规少量用些抗菌素就可以预防感染。
第28节：第四章 矛与盾（2）
这样的组合和死亡模式，显得很是怪异与牵强。
难道是有人肆意操作，复仇杀人？但是，至于要杀这样多人吗？而且全是无辜的患者。有什么样的仇恨，能大到不惜杀害那么多患者？
江洋开始推理，如果脑外科出现的真是凶杀，那么动机又是什么呢？
牵扯面如此广泛，凶杀的推理就应该不成立。而在本案中，脑外科前后累计死亡20多人。目标性如此模糊的杀人，是愚蠢的。
也就是说，凶杀的可能性在现实中成立的几率是0。
荼毒生灵的死亡幽灵究竟在哪里？江洋不由得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脑外科准备封科，预备封闭消毒。
但江洋却认为事态的严重性已经超过了想象，他要求医院方面派人在脑外科监护室外拉了黄线，进行警备。高度怀疑区域的所有人员一律集中，不得外出，检查身体，并隔离观察。专科手术室的麻醉师和护士，相关人员一律候命，不得擅离，随时等待召集。
而从口腔医院也传来消息，在颌面外科急救的脑外科主任章彪，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章彪的言语能力尚不清晰，表达吃力，无法进行对话。
江洋只好等待章彪意识恢复后再安排谈话。
2
江洋精疲力竭地做完安排后，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了。他与杜单刚走出住院部，便看到一个身着制服的警察迎面向他们走来。借着路灯灯光，江洋认出这个警察正是负责女童赵傻傻遇害案件的马灿勇警官。
马警官走上前来，第一句话就是：〃江法医，我总算是等到你了。〃
〃什么事？马警官，你今天不是在这里维持秩序吗？〃江洋想起今天早一点的时候，曾经看到马警官在门诊部楼上拿着DV机摄像。
马警官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才懒得管医院里的破事呢。早晨在门诊部里摄像，是因为协助维持医院秩序的警力不够，领头的同事看到我正好也在这里，所以叫我帮忙摄摄像。〃
〃哦，你正好在这里？那你到医院里是来办什么案？〃
〃还不是那桩智障女童的案件。〃马警官苦笑着答道。
马警官首先调查树人小学里的教师。
之所以调查教师，是因为他实在是不愿意去怀疑学生，而学生家长的范围又太大，调查起来有老虎咬天的感觉，丝毫使不上劲来。
但他很快就得知，智障女童赵傻傻失踪的那一天，放学之后，树人小学的校长恰好召集全校教师开了一个大会。大会的话题是关于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如何不再在区教学评比里垫底。
会议上，校长很悲观，因为只要有智障女童赵傻傻的存在，教学质量与教师的情绪都不能得到稳定。期末考试的成绩也很难比上个学期有所进步。
所有教师都出席了这次会议。也就是说，在赵傻傻失踪的时候，学校教师〃几乎〃都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全校教师大会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缺席，就是那位智障女童的班主任。
班主任叫童碧林，她在女童失踪前两天，就因为丈夫重病而请假回家了。她丈夫是因为突发脑溢血而入院，已经用上了呼吸机。
资料上显示，童碧林的丈夫名叫隋恩超。很巧，隋恩超也在海岸市医科大学里上班，是舆情所的主任，副教授职称。所谓舆情所，就是为医科大学搜集国外相关资料与情报的机构，以及社会对学校的评价。舆情所的事务不会太繁杂，在大学里地位也不算重要，算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去处。
尽管马警官并不认为童老师有作案的嫌疑，但出于流程，他还是得去一趟隋恩超住院的医院。哪怕只是排除嫌疑，他也算没有白来。
第29节：第四章 矛与盾（3）
所以今天他就来到了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隋恩超是医科大学的副教授，他当然是住在附属医院里。
隋恩超只有59岁，竟然得此病症，实属不幸。
马警官听隋恩超的主治医生说，隋主任是夜里3点的时候发病的，但直到凌晨7点才送来，已经错过脑外科的最佳手术时间。转到神经内科时，CT检查见脑内压迫成不可逆性，而且已经危及呼吸中枢。没多久隋主任就呼吸急促、间歇呼吸，失去自主呼吸能力，只能用上呼吸机了。
说实话，隋主任已经是临床脑死亡，只是在等他女儿从外地赶回来见最后一面而已，救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马警官来到病房的时候，却看到童碧林并不在病房里。听主治医生说，她是回家拿换洗衣服了。反正隋恩超用上了呼吸机，没有自主意识，又有医院护士看护，身边有没有家属都无所谓。
过了两个多小时，也就是马警官帮执勤警员拍摄完闹事者的画面后，他再次回到病房，总算是等到了隋恩超的太太，也就是遇害女童赵傻傻的班主任童碧林。
童碧林面对马警官的询问，作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马警官耐着性子找话题攀谈，才知道她竟是隋主任的第三任妻子。他们没有亲生孩子，那个正赶回的女儿，是隋恩超的前妻所生。
从童碧林站得远远的模样，还不住掩鼻遮挡着病房内来苏水的气味，她与隋恩超看上去并不像是太和睦的夫妻。
童碧林的眼神闪烁不定，斜斜地看着被呼吸机包围的丈夫。马警官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怪异的想法：这样的三婚妻子，真会在请假后一直待在丈夫身边吗？她会不会趁着丈夫昏迷不醒的时候，外出杀害智障女童？反正她丈夫现在是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已经临床脑死亡，身边有没有人陪都是无所谓的。
就在马警官沉思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子忽然满面泪痕地冲进了病房中。她一看到病床上的隋恩超，便嚎啕大哭了起来，脸上挂满了泪水。她哭泣着叫道：〃爸爸！爸爸！〃
不用说，这年轻女子就是隋恩超与前妻所生的女儿。之前马警官听童碧林说过，这个女孩名叫隋小蝶。
隋小蝶大约二十多岁，人长得很漂亮，留着一头清汤挂面似的短发，看上去很是清纯。据说她在另一个城市的电影公司任职，常常跟着剧组全国各地到处跑。在剧组里，她是场记，另外还兼为群众演员化妆，薪水还算不低。这次她听说父亲突发疾病，为了赶回来见父亲一面，不得不辞去了在外地电影公司的高薪工作。
见到隋小蝶痛哭不已，童碧林赶紧上前劝慰，隋小蝶却翻了个白眼，根本不理会这位后妈。至于同在病房里的马警官，隋小蝶更是问都不问，只一门心思地看着自己躺在病房上人事不省的父亲。
等隋小蝶止住了哭泣后，她根本没有和后妈打声招呼，就气呼呼地转过身，径直进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我爸爸怎么会莫名其妙发病？他一向身体健康，又从来没有脑部疾病的病史，怎么会突然就脑死亡了？〃隋小蝶的声音很大，马警官在病房里都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
问这话的时候，马警官注意到童碧林的脸上阴晴不定。
主治医生尽量慎重地选择用词，告诉隋小蝶，他父亲是凌晨三点生病，七点才被送入医院，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这不禁让隋小蝶勃然大怒，她怒发冲冠地出了医生办公室，又进了病房，抬起手指着童碧林大骂道：〃为什么父亲发病后，你耽误了四个小时才送进医院？你究竟是在干什么？是不是想存心想害死老爸后独占遗产？〃
〃小蝶，你别这么说……你听我解释……〃童碧林的眼泪也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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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第四章 矛与盾（4）
面对隋小蝶，童碧林解释道，当时隋恩超忽然喊着头疼得厉害，然后就昏迷了过去，怎么都叫不醒。童碧林先给舆情所的副主任打了个电话为丈夫请假，然后在家里寻找医保卡与病历，但医保卡却怎么也找不到。
虽说没有医保卡，等住院后再补拿也没什么关系，但在补拿之前必须先行垫付治疗费用。童碧林在家里也找不到足够的现金，平时钱都是老隋在管，现在他昏过去了，就算找到存折，童碧林也不知道密码。
没钱，她又怎敢送丈夫去医院？医院又不是慈善家。就连医院派救护车，也是要收费的，而且还是按里程收费，金额比出租车还高出了好几倍。
就在童碧林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隋恩超忽然又醒了过来。他说自己没事，不用去医院。听了这话，童碧林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丈夫没问题了，但她也多了个心眼，问来了存折的密码，又找到了医保卡，以防万一。
哪料到了早晨，丈夫再度昏迷，而且看情况比上次昏迷更严重。
童碧林坐不住了，好在找到了医保卡，又知道了存折密码，所以她立刻拨打了120，将丈夫送到了医院里。
〃再度清醒，又再度昏迷，是非常凶险的脑科症候。病人现在的状况你们都看到了，家属随时得做好精神准备。你们少些争吵，争吵有什么用？〃听到争吵声，来到病房的主治医生倒也雷厉风行，一句话就让隋小蝶与童碧林停止了争吵。
但随后主治医生又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其实三点的时候你就应该把隋主任送到医院里来。就算没有医保卡又有什么关系？咱们医院是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隋主任又是大学的部门主任，只要报了身份谁又会找你先垫付治疗费用呢？〃
这句话彻底引爆了刚刚熄灭的火药桶，隋小蝶立刻跳了起来，怀疑在那被耽误的四个小时，后母有可能与父亲发生了争吵或是打斗，导致年龄大过女方10岁的父亲突然脑血管爆裂，从而导致生命垂危。
父亲平日身体健康，根本就没有脑血管疾患，而且他还是大学老年体育协会的人员，经常参加体育健身，怎么可能就突然躺在病床上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了呢？这太反常了。
面对隋小蝶的质疑，童碧林只能无助地哭泣。
隋小蝶又当着主治医生与马警官的面，给舆情所的副主任打了电话，确认夜半电话的事。副主任姓谢，他先表示慰问后，又接着说当时童碧林确实在半夜打来了电话。当时谢副主任就吼着让童碧林赶快将隋主任送到医院去，却不知道主任是直到清晨七点才被送入了医院中。
隋小蝶气得不行，她忿忿地说了一句：〃我老爸的病，肯定有问题！我会去报案的，让警方立案后进行调查。〃说完后，她便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病房。
看着继女发火，童碧林只能继续哭泣，两只眼睛肿得仿佛烂透了的桃子一般。
马警官知道，面对如此状况，他根本无法再向童碧林询问女童失踪那天的情形。他只好郁闷地走出病房，在路过脑外科的时候，恰好看到了正在忙碌的江洋。
于是他留在了医院里，希望等江洋忙完后，再和江洋好好聊一下。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3
〃马警官，你给我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我什么？〃江洋对隋恩超所遭遇的一切并没有太多兴趣。只要脑部确实存在病灶，脑溢血的发生时间很难预测，有很大的随机性，病灶的加重就有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他也并不认为童碧林有谋杀亲夫的嫌疑。
马灿勇笑了笑，说：〃隋小蝶果然去报了警，但我上司的想法也和你差不多，所以对此并不是太在意。同时因为童碧林是遇难智障女童赵傻傻的班主任，所以上级领导干脆把这个案件扔给了我，让我顺便调查一下。于是我就来找你了。〃
第31节：第四章 矛与盾（5）
〃找我干什么？〃江洋有些不解。
马警官皮笑肉不笑地说：〃您是法医呀！要调查隋恩超的事，我必须得去医科大学了解相关情况。但我却一点也不懂医药方面的知识，所以需要找一位懂得医学的人协助才行。〃
〃可是，我很忙。〃江洋不客气地指出。他确实很忙，脑外科监护室出现的死亡事件，已经足够让他头疼了。如果查不出监护室里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只怕连环死亡事件还会继续出现。
他可没时间去陪马警官调查一桩莫须有的谋杀亲夫案。
马警官却一本正经地说：〃江法医，我知道您很忙，但我给您的上级领导刘处长打过电话，他也同意您来协助我的工作。呵呵，费不了太多时间的，最多就让你明天陪我一上午录录口供就行了。〃
〃哦？！刘处长已经同意了？〃江洋更是诧异。刘处长怎么会这么没有原则，让他去协同调查一桩没有意义的案件？难道他不知道脑外科监护室发生的事件有多重要吗？
江洋立刻给刘处长打了一个电话。刘处长果然说，让他明天上午陪马警官去医科大学录口供。隋恩超的案件没什么疑点，随便做做样子就行了。
听了刘处长的话，江洋很是生气，但既然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法医，就唯有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挂断电话，江洋无奈地耸耸肩膀，对马警官说：〃真不知道你给刘处长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他同意我浪费一上午的时间，来做些没营养的事。〃
马警官得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