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里，却血斑累累，血藤蔓生，不知欠下了多少病人的血债。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悲哀了。回想他们这代人，许多人已经累死在了手术台上，有些人又因为只专注专业而遭致人际关系陷害，不得不悲痛地面临重新选择。剩下的还能动刀的人，已经不多了。
几年前，邝院长也曾想过开一次同学会，于是让海内海外有心的弟子，代为联系。但最后反馈回来的消息却是，同期从法国归国的医学人才中，就只剩下易教授和邝院长了。即使是他们俩，也因为劳累过度而患上了疾病。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老年人该得的病，都不约而同地找上了他们。
但在这关键时刻，易鼎然却能毅然归国，风尘仆仆赶回附属医院，又怎能不让邝院长老泪纵横？
得知杜单突然拎着皮箱不告而别，江洋很是震惊。给杜单打电话，对方电话却关机了。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因为不方便接电话而关了机。倒是易老爷子豁达，笑着说：〃那家伙，拎了装满美金的箱子，携款潜逃了。〃
随后，他和江洋都笑了。他们都知道，杜单不是这样的人。要是仅仅为了钱，杜单完全可以当他的房屋中介公司小老板，而不用来趟这道浑水。
江洋叫来了车，直接将恩师拉回了自己租住的那套位于医科大学家属小区的房中。自从易鼎然出国后，原先学校分配给他的那套房，就在新任脑外科主任章彪的主持下，由科室收回，找装修工人重新粉刷并隔成单间，分给科室的年轻医生用作单身宿舍。
易鼎然以前只埋头于工作，女儿又在国外定居，他在海岸市连套房都没买，一直住的是大学分配的房子。现在回国了，他连自己的窝都没有一个。
走进小区后，易鼎然不停遇到过去相熟的教职工，他热情地打着招呼，还笑着回答：〃是的，这次我回来了。回来了，就不走了！金窝银窝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狗窝。〃
在小区里也遇到了正好出来遛狗的章彪。章彪的下颌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托着个颈垫。看到易老爷子后，章彪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继续遛狗去了。
江洋不由得鄙夷地轻声说道：〃真不是个东西。〃
易鼎然却笑道：〃就算他和我打招呼，我也不想理他。〃虽然只是说笑，但江洋却体会到老人不怒自威的铮铮铁骨。
在老爷子的心目里，章彪早已称不上是他的弟子了，因为章彪触及了老教授最不能接受的痛处：那就是病人至上！
其余的什么不对，都可以忍耐。但是，不把病人当回事的人，是不配穿圣洁的白大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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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第六章 脑外科专家归国后的阴霾（9）
老人，是真的动怒了！
5
当天夜里，杜单没有回来，天知道他跟踪那个记者，跟踪到什么地方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江洋体恤恩师长途跋涉太过劳累，所以让易老爷子继续在家里休息，而他约沈洁音和司徒去机场接墨儿是去接小师妹，名正言顺，江洋不怕被医院里章彪的狗腿子知道。同样的道理，沈洁音也不怕。
但是，司徒自从前一天来到杜单的实验室里，就一直忙碌着检测赵昰雨与隋恩超的病理切片，一夜都没合眼，实在是没气力开车。所以江洋只好和沈洁音一起乘坐出租车去了机场。
在出租车上，沈洁音打趣地问：〃土匪，墨儿要回来了，昨天夜里你没睡着吧？〃
江洋不知道怎么回答，脸都红到耳根了。
沈洁音又说：〃你是不是依然不能确定墨儿是否喜欢你，所以不敢向她表明心迹？〃
江洋还是没说话。
沈洁音小声笑了起来：〃要不这样，我们一会儿在机场做个测试。我把你的手挽着，然后看墨儿的反应。如果她喜欢你，肯定会露出嫉妒不爽的表情。〃
〃切……〃江洋没好气地答道，〃少来这一套，我怕我会被司徒打！〃
别人不知道，他江洋又怎么会不知道。早在读书的时候，司徒就暗恋沈洁音，一恋就是好几年，但沈洁音却一直没有答应。不是嫌司徒不够优秀，而是觉得趁着年轻要多做点事业。不过，司徒依然暗恋着沈洁音，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沈洁音作势要打江洋，但出租车已经停在了机场大门外。
沈洁音正想走进候机厅，江洋却拉住了她，指着机场大门外的小卖部，说：〃我去买一束花。〃
〃玫瑰吗？土匪，这次你总算是开窍了！〃沈洁音打趣地说。
〃买一束香水百合，呵呵，欢迎墨儿归国的，没其他别的意思。〃江洋傻乎乎地解释。
〃呵呵，你就欲盖弥彰吧。〃沈洁音笑道，〃你居然连墨儿最喜欢香水百合都记得，真是有心了。〃
江洋却红着脸说：〃花，我买。一会献花的时候，你去送。〃
沈洁音无奈地将头摇了又摇，然后喃喃说了三个字：〃大头鬼！〃
十多分钟后，墨儿从接机口走了出来，接过沈洁音送来的香水百合，深深嗅了嗅，感激地说：〃洁音，谢谢你，还记得我最喜欢香水百合。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对此，沈洁音只能报以苦笑。
而身高一米八的江洋则躲在身高一米六八的沈洁音身后，抬着头装作看云。可在候机厅里，哪里看得到云？只能看到天花板上让人眼花缭乱的射灯。
〃大头鬼！〃沈洁音不由再次莞尔偷笑。
墨儿拥抱了沈洁音后，又与停止看云的江洋握了握手。
沈洁音敏锐地注意到，墨儿握手的时候，脸很红很红，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
唉，这两个互相爱着的人，为什么就捅不破那层窗户纸呢？沈洁音禁不住叹了口气。要是再这么下去，说不定他们会越走越远呢……
这时，沈洁音的提包里响起了音乐声，是王菲的歌，〃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
〃哎哟，电话来了！〃沈洁音叫道，然后拿出手机，旁若无人地接听，〃喂……我是。什么……让我立刻回来？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回来！〃
然后她不无遗憾地对江洋和墨儿说：〃真是不好意思，医院让我赶紧回去。我得先走了！〃说完后，她便大步跑出了候机厅，招呼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墨儿红着脸，问：〃江洋，我姨夫住在哪家酒店？〃
〃他住在我租的房里。在医科大学家属小区里……〃
〃哎哟，这沈洁音真是的。她明明是回医院，医科大学家属小区不就在医院旁没多远的地方吗？怎么她不和我们一起走呢？〃墨儿埋怨道。但刚一说完，她便明白了，沈洁音这是在给她和江洋制造独处的机会呢。顿时，她的脸又一次红到了耳根。
第63节：第六章 脑外科专家归国后的阴霾（10）
这个道理，江洋也懂。
沈洁音平时的手机铃音，是蜡笔小新唱大象之歌的音乐，刚才响起的却是王菲的歌曲，那是她设为起床闹铃的铃声。沈洁音只是用心良苦地寻了个借口，留给两人一个独处的机会。
可是，回城的路上，江洋依然像个闷葫芦一样，不知道该给墨儿说什么才好。同样，墨儿也一直垂着头，看着自己交叉在一起的手。
就在快要抵达小区的时候，江洋的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来电显示，他顿时大叫了起来：〃呀！是杜单那家伙打来的！〃
〃你在哪里？〃接通电话后，江洋问。
〃我到邻市去了一趟，现在刚回海岸市。〃
〃赶紧到我家去！就是你租给我的那套凶宅！易老师的皮箱你没弄丢吧？〃
〃当然没有！人在皮箱在！〃尽管杜单说了句调侃的话，但江洋却能听出，杜单的语气很是低沉，似乎遇到了不少的麻烦。
这家伙，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而墨儿则好奇地问：〃凶宅？为什么你说你租的房子是凶宅？〃
江洋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这下他终于找到话题可以给墨儿说说话了。可惜，出租车马上就要到小区大门，就算说，也说不了多久了。
6
杜单脏兮兮地回来了。
他跟踪那条诡秘的人影，一直跟到了另一邻近城市。一路上，杜单小心翼翼，一会儿让出租车司机超过那家伙乘坐的车，一会儿又放慢速度让对方超车，提防着被那家伙发现。
后来，那家伙乘坐的出租车在邻市的一家报社外停了下来。他下车后，便径直钻进了报社中。果然正如杜单所料，那家伙和他的打扮一样，是个记者，而且还是当地一家极有影响力的正规报社的记者。
杜单不禁心生疑惑，如果是报社记者，完全可以在易老爷子回国的时候进行公开采访，毕竟名医归国也算得上一条小新闻。可这记者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还刻意躲避旁人？
而且即使有记者关注，也应该是海岸市本地媒体记者来采访，为什么会惊动一家邻近城市的报社？难道是杜单误会了他？这记者只是因为其他采访任务，而恰好出现在了海岸市机场？
应该没冤枉这家伙。杜单回忆，一路包乘出租车跟踪这记者的时候，透过记者所乘坐的那辆出租车的车后窗，杜单就看到记者一直鬼鬼祟祟地回头张望，还在车上一直打着电话，神情很是不善。
看这记者如此心急，或许正在酝酿一篇很有内幕的稿件。
会是什么稿件呢？杜单决定铤而走险，查清来龙去脉。
第二天凌晨，杜单扮作搬装工人，混进了报社的印刷厂中。在即将出厂的报纸上，杜单一看到外埠新闻版的头条，不禁大吃一惊。
外埠版的头条新闻竟然是，以海岸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即将赴任的新院长肖某和脑外科主任章彪为歌颂主角的长篇报道。
在报导中，新院长和章彪摇身一变，成为爱民如子，为病人累倒的先进典型。报纸赫然赞扬新任院长爱心如金、惜民如亲，以及脑外科主任章彪为了医疗事业而呕心沥血的事迹。报道甚至还用大段文字渲染了章彪被误会了他的病人家属殴至重伤，但他却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实乃高风亮节的好医生云云。
报纸上还注明了，以后还将继续进行跟踪报道。
这种文章，很显然就是隐型广告般的吹捧肉麻文。
杜单再细看，这篇报道是邻市报社与海岸市记者站的联合报道，报社方面早就做好了报道的安排。
这家报纸将这篇肉麻吹捧文放在了外埠新闻的头条，甚至挤掉了同样发生在海岸市的一起严重车祸一辆小型客货两用车撞开高架桥护栏，从六十米高空坠下，司机当场死亡，还压死了两名在高架桥下晨练的老年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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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第六章 脑外科专家归国后的阴霾（11）
这条悲惨的车祸新闻只安排了一点点可怜的版面，草草记述。如果换了平时，绝对是图文并茂，极尽渲染那恐怖血腥的一幕。
用脚后跟都能猜得出，这条吹捧报道的出炉，肯定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玄机，其中必定沾满了血和肮脏的东西。
江洋一直忙着查案，杜单一直忙着在脑外科敲山震虎，邝院长一直忙着考虑医院里的反常现象。大家都在忙，忙得别说看报，就连饭都顾不上吃，所以忽略了即将上任的新院长和章彪正企图制造有利于他们的新闻舆论。
可能邻市报社早就在做类似的可疑跟踪采访了，只是以前没有被邝院长和江洋注意到罢了。好在易老爷子回国时，机场候机厅里空空荡荡，记者拍照时避无可避，因此才被杜单机警地发现了。
不过，报社吹捧新院长和章彪，为什么要来拍易老爷子回国的照片呢？新院长和章彪是不是又在酝酿什么阴谋呢？难道是针对易老爷子的阴谋？
杜单回到海岸市的这天，医院那边也出现了新的状况。
姓肖的新院长今天已经来到了海岸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中，卫生局也在催促邝院长尽快办理退休手续，把手中的权力移交给肖院长。
因为昨天夜里，医院里很多人都在家属小区里遇到了刚回国的易老爷子。所以今天一上班，便有风言风语在医院各科室里流传。
有人传言说，有老年抑郁症早期症状的邝老院长，面临退休却不愿从位子下来，于是就联合了老年无势的易老。还有传闻说，邝院长为了找回当年的感觉，不惜装作救世主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是想要毁掉医院。如此这般下来，一定会害得医院病员与收入同时减少，更会害得医院今年的优秀申报无望。
就连邝院长中午去吃食堂吃饭的时候，平时总以尊敬目光仰视他的年轻医生，此刻眼神里似乎也带着刺。
谣言实在是太凶猛了。
吃过午饭，那位即将上任的肖院长出现在各个科室中，名为探望工作在一线的医务工作者，但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在给尚未离任的邝院长施加压力。肖某人甫一出现，医院里一干人等便亲热地鞍前马后恭维着，还热情地称呼为〃肖院长〃。
至于邝院长，则没人理睬，毕竟由来只有新人笑，谁人听到旧人哭。
邝院长也懒得理会这些市侩的人，还没到下班时间，他便干脆提前离开医院，到江洋家来找易老爷子聊天。
在离开医院前，邝院长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一定要趁着自己还没交接完权力的时候，就与易鼎然签署返聘合同，而且还要把易老爷子安排到脑外科中。就算章彪不把易老爷子安排在住院部中，让他坐坐门诊，也同样可以制约章彪的嚣张不羁。
就算医院里有风言风语，邝院长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反正自己马上就要离开医院了，眼不见为净，自己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会害怕别人的嘴里说什么？
7
虽然墨儿辞职前在医科大学中医古籍部里待得并不愉快，但她从打心眼里说，是个清澈透明的人，从来都不记仇。
这次她从日本回来，尽管时间仓促，但还是给以前的同事们带来了一些小礼物，都是她亲自在日本街头购买的当地土特产。
中午，墨儿和姨夫在江洋屋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出门去了医科大学。
当她走进古籍部的时候，办公室里的那几个中年妇女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咦，你怎么回来了？〃她们的语气并不和善，哪怕墨儿拿出了礼物，她们也只是不咸不淡地随意问了几句，便借口要上班了，纷纷坐在办公桌前，假意忙碌了起来。
这些庸俗的老年妇女，只怕一辈子都没出国的机会，而墨儿这么年轻就去过一趟日本，她们从心里嫉妒墨儿。她们甚至还以为，墨儿回国后到古籍部来送礼物，分明是向她们在示威呢。
第65节：第六章 脑外科专家归国后的阴霾（12）
古籍部本身就是个清水衙门，平时也没什么事可以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