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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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宫花红-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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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远着朕……”他颤抖着把唇贴在她耳畔,“朕时时刻刻都念着你。”

锦书如遭电击,她心头骤跳,茫然睁大眼睛,感觉他呼出的气是热的,嘴唇冷得冰一样。他在她耳边说话,声音低沉,堪堪把她打入了地狱最深处。

“万岁爷!”她没有他那样满腔的浓情蜜意,奋力挣脱出来,跪在青石甬道上磕了个头,“主子的美意奴才无福消受,奴才身份卑微,不配得蒙圣宠,请主子恕罪。”

皇帝的两条胳膊有千斤重似的,他垂手望着她,她埋首匍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只看见沉沉的乌发散开了,千丝万缕的蜿蜒在背上,筑起了一道坚固的高墙,把他严实的挡在了世界的另一边。

皇帝慢慢退后几步,咬紧了牙关,那张脸上浮起了狰狞的恨意,他说,“你这样讨厌朕?你心里只有东篱?”

锦书怔了怔,雨水浸湿了夹裤,冷透四肢百骸。她愈发谦卑的稽下去,“奴才不敢大逆不道,万岁爷是主子,奴才对主子只有敬重、畏惧,绝没有别的念头。”

皇帝冷笑起来,心道真会避重就轻,这小心思活络油滑,可惜聪明不用在正道上。她拿他当什么?论心思算计,他是祖宗!他吊着嘴角道,“和朕打马虎眼?说,朕春巡驻跸头天晚上,你在哪里过的夜?”

皇帝们说完长长吐出一口气。很奇怪,他犹豫了那么久的话就这样问出口了。他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他一直在金銮殿里坐着,视朝、听奏报、处理朝政,习惯了板着脸说话,威严就是武装自己的甲胄。只要端起了架子,不论什么情绪都是应当应份的,是训诫,是申斥,是天威难测。越不容情,越保全他的面子。

锦书脑中一片空白,她微微的喘,又惊又惧,只得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在太子东宫过的夜。”

皇帝喉头发哽,抬了抬头,不知什么时候起,天又变得灰蒙蒙的混沌不堪。他勉力支撑,半带讥讽,“太子亲侍汤药,孤男寡女共渡了三四夜?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宫规?还有没有王法?秽乱后/宫,其罪当诛!”

锦书鼻子发酸,忍着委屈想,索性让他死了心吧!往后两不相干,形同陌路,对大家都有益处。她不反驳,叩着道,“奴才知罪,奴才羞愧,只求速死。”

轰然一声惊雷,天地都随之震动,皇帝靠在宫墙上,早没了人间帝王的庄严。他不言声,拿脸去接冰冷的雨,直冻得透心透肺,这样才能叫自己好过一些。

图里琛报的都没错,他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这件事到这儿算了结了。他突然觉得身上发软,变得没有力气,嗓子里吊着发痒,掩口闷咳起来。

锦书心里一紧,抬头看他,他脸色灰败,眼里黯淡得没有半丝光亮。她唬了一跳,也不等他让平身,忙起来替他打伞,一面道,“好主子,上回的咳嗽还没好利索吗?再淋了雨没的作下病根儿,叫奴才怎么和老祖宗交待!”

皇帝拧眉摇头,“小毛病罢了,我一个爷们儿家,几滴雨淋不坏。”

才说完一个炸雷直劈下来,像是落到了他们身边,锦书“嗬”地惊叫,大概是吓昏了头,竟然搭着皇帝的腰往他怀里钻。这下皇帝愣住了,他低头看着搂住他不松手的人,听见脑子里的弦一根根绷断,好容易筑起的城墙顷刻间便轰然倒塌了。

“没事儿。”他笨拙的拍拍她,“雷公打了个喷嚏,看把你吓的!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还怕被雷劈吗?”

“瞎说!”她埋在他胸前瓮声道,“人活着谁没干过亏心事?你没干过?”

皇帝哑然失笑,是啊,他干的亏心事多了去了,夺人天下,诛杀前朝余孽,他手上的人命何止千万条,要劈也该先劈他才对。

他笑着温声说,“我猜是有狐狸精渡劫呢!书上说狐狸修行千年就要渡雷劫,等劫数满了九趟就算功德圆满了,擎等着白日飞升,羽化成仙了。”

锦书不太乐意,雷电一个接着一个,她吓破了胆,死死抓住了他的马褂抱怨,“我又不是狐狸精,它劈我做什么?怪我没给他供奉?人间哪儿有供奉雷公的!”

皇帝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没瞧见每年灶王爷上天前吃糖瓜吃饧板,老百姓连他身边的黄皮子都贿赂?还大鸡蛋伺候呢!还有那座骑,洒马料抬举着,小喽啰尚且打点,人家正经神仙,怎么就不该吃供奉?”

锦书只顾筛糠,“谁和你说这些个!”

皇帝倒噎了下,也不动怒,越加小心的抱着她。她刚才和他说话没用敬语,倒不是“主子、万岁爷”的不离口了,这让皇帝很是高兴。雷公爷这回是立了大功,应当褒奖!皇帝喜滋滋的想,回头打发人上造办处传旨去,打造个黄金的雷神像供上,也叫他受用受用人间香火。

不过,再好的事儿也有个头,炸雷疾电过了,锦书也活过来了,她醒了醒神儿,发现自己像跟丝瓜似的挂在皇帝身上颇不好意思,慌忙撒开手退到伞外整了整衣裳,肃道,“奴才君前失仪,天大的罪过,请万岁爷把奴才交内务府查办。”

皇帝作势清清嗓子,“你挨板子还挨上瘾了?这回是往景仁宫养伤,还是往乾清宫养伤?”

锦书倏地红了脸,嗫嚅道,“主子说笑了,奴才……惶恐。”

皇帝看着她,眉眼儿弯弯的,嘴角儿带着笑。锦书傻了眼,只觉得那种表情不该出现在皇帝脸上,他是芝兰玉树一模样的人,要高高在上,面带不屑,斜着眼打量手底下的奴才。刚才他不是还气得死去活来的吗?怎么转脸儿就过去了?难道就为了她不小心的投怀送抱?

她颊上发燥,下意识的拿手捂了捂,躬着身子小声的说,“主子,咱们出来有阵子了,也不知道老祖宗那儿斗牌斗得怎么样。奴才还得赶回去伺候,请主子移驾,前头就到徽音左门了。”


寂寞宫花红正文 第八十五章 无聊为伊
'更新时间' 20111210 09:39:37 '字数' 3277
皇帝说,“朕知道你着急回去,其实大可不必,老祖宗牌瘾儿大,庄亲王更是个不打三十圈下不了牌桌的人。朕掐了点儿,才过了一个时辰,他们正是玩兴浓的时候。”

锦书听得腿肚子转筋儿,兔子尾巴点儿长的路,他们走了大半个时辰,虽说还办了杨大喇,可也没费太多的手脚,这一路用的时间够久的,照这么算,都能跑出午门去了。她窥了他一眼,呐呐道,“那奴才也得回去啊,老祖宗那儿短不得人。”

皇帝负手仍是缓缓的踱,“你伺候老祖宗使得,伺候朕就使不得?朕记得你前头还说,老祖宗是主子,朕是正经主子来着,难不成是哄朕?”

锦书驯服的应,“奴才句句肺腑之言,不敢欺瞒万岁爷。”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你胆儿肥得很,朕可不敢认定你是个老实人。”

锦书冤枉的半张着嘴,“比如说呢?”

皇帝听了那句“比如说呢”,差点没笑出来,心思转了转,他故意套她的话,“你在景仁宫那几天,是太子亲侍汤药吗?我瞧是他身边的人代劳的吧!太子擎小儿娇惯,他身子不好,谁也不能叫他受累,让他整夜的侍奉你?除非你的面子比朕还大。”

锦书是夜里想了千条路,醒来照旧卖豆腐。她本就实心眼儿,被皇帝一绕,没留神就说漏嘴了,脱口道,“奴才哪能叫太子爷伺候呢!太子爷有外县的通本奏章要批,整夜的连眼都阖不了,我再让他操心,那奴才不是该死了吗!”

皇帝挺起了胸膛,这事儿其实特简单,先头是他自己嫉妒冲昏了头。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连坐都费劲,太子体人意儿,平常又极其的洁身自好,哪能趁这当口……咳咳,他是有点为老不尊,不过细推敲,正是这个理儿呀!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那边锦书咬碎了银牙,这人忒坏了,他还在琢磨那桩事儿。自己肚子里没有弯弯绕,被他一算计就上套了,不过瞧在他前头失态成那样,她也不忍心接着气他,万一真气出个好歹来,他这几年励精图治的江山岂不无福消受吗?

“到底是这样。”皇帝沉吟,脚下停住了回身看她,从钮子上解下金链子往她手心里一放,“上回朕收了你的表,现在还你。”

锦书怔忡着握在掌中,不太明白他拿去的东西怎么又还回来了。这会儿也不问那么多,蹲了蹲身子道,“奴才谢主子赏。”

皇帝挑着眉说,“你谢得倒快!这不是原先那块了,太子送你的怀表叫朕砸了。”

锦书心里拔凉,低头托着看,一样的花纹,一样的挂件儿,没哪儿有差别呀!她捏了鎏金钮儿,表盖子弹开了,背上写的不是“东篱”,竟是各缺了一笔的“澜舟”二字。

她慌了神,胸口咚咚直跳,只定定看着他。

皇帝被她瞧得心虚,吞了口唾沫说,“你别惦记太子那块了,这是朕赏你的,你只管带在身上。御赐的东西好好收着,内务府回头要记档的。”

锦书垂下头说,“奴才受之有愧。”

叫皇帝喜欢着,那就是当之无愧的。皇帝料她又要推脱,便沉着脸说,“你可仔细了,朕的赏赐你敢不接着,这是大不敬!细论起来是什么罪过,你不会不知道吧?”

锦书不敢有违逆,只好攥着拳头道是。

皇帝不再说话,沿着甬道中间的御路悠哉前行,风吹动了他腰间的行服带,引得细索子和白玉环相撞,发出簌簌的脆响。那马褂上的开光柿子和如意纹被日头一照,衬着湖色的冰梅纹暗花缎地,仿佛置于冰雪之上似的熠熠生辉。

锦书低头托着怀表,只觉得那怀表兀自发起了烫,叫她拿捏不住。再看皇帝时,他已经进了徽音左门,门上的太监垂手跪着,背后的辫梢儿直拖到了皂靴的粉底上。

御前的太监早就在边门上候着了,一见皇帝就撒丫子跑了过来。常满寿远远打个千儿,又紧走几步上前接了皇帝的帽子,边道,“主子回来了?户部、礼部,并军机处才刚递了膳牌子过来,几位大人来给太皇太后磕头请安,这会子在偏殿西暖阁侯驾呢。”

皇帝嗯了声,问“庄亲王牌桌上下来没有?”

常满寿笑道,“王爷一早儿就在暖阁里等主子了,眼下和臣工们吃茶说笑呢。”

皇帝眉眼间尽是舒展的笑意,接过热帕子擦了擦手,方道,“今儿扰了庄王爷雅兴了,改明儿个再凑齐了人陪他摸两圈吧。”

奉旨搓麻,多叫人高兴的字眼儿啊!常满寿欢实而响亮的应个嗻,正要引皇帝进殿,皇帝回头对锦书道,“这会子不得闲,等花朝节那天游湖,朕打发人给你送两只叫蝈蝈来。前儿南直隶总督进京,在怀里揣了几千里送进宫来的,是‘夏叫’,你好好伺候,等端午就能开嗓子了。朕不愿意养,怕麻烦,你替朕看护着,朕有空就过来瞧。”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点心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说透了就是先下个饵,然后隔三差五的来凑凑热闹,有了由头才好名正言顺,万岁爷多早晚爱玩蝈蝈来着?以往得了都往皇子们的寓所里送,这会儿调转了枪头冲慈宁宫来了。

这原本是莫大的抬举,她该当谢恩才对,可锦书却苦起了脸,她绞着手绢,大眼睛水汪汪的像只受了惊的鹿,她说,“回万岁爷,不是奴才不知好歹,奴才没法子养蝈蝈,奴才打小儿怕虫子,不管是蝈蝈、蚱蜢还是纺织娘,奴才看见就害怕,您让我养鸟养狗都成,就是别叫养虫。”

皇帝打了个咯愣,心说你这人还真没意思,乾隆皇帝送个“油葫芦”给没出阁的孝贤皇后,人家孝贤皇后还和兄弟忙着伺候了两冬呢,到了这儿,明明祁人都爱玩的玩意儿,连个名字都不念了,一律管叫虫子,也忒伤人心了。

“既这么……”皇帝顿了顿,“那就不养了。常满寿,吩咐上虞处,挑个张家口新上贡的百灵窝雏儿给姑娘送来。”

常满寿打了马蹄袖领命,心里暗叹好家伙,真够上心的了,皇帝给赏赐还能挑肥拣瘦,这丫头可是独一份!听听主子怎么称她?姑娘?这宫里能叫皇帝用上这类敬语的真不多,只有皇后主子才得万岁爷开尊口叫上一声“娘娘”,偌大的内廷有哪个宫女有福消受皇帝这一声“姑娘”的!

锦书对养鸟还能提起那么点兴致,老祖宗养了两只鹦鹉,投食加水的时候一块儿伺候就成了。她垂着眼睛肃了肃,“奴才一定把鸟养好,谢万岁爷赏。”

他们在滴水檐下说话,暖阁里的玻璃窗前码着四五个脑袋,个个是红顶子,中规中矩的一二品补子。最边上的宁波侉子卢绰把嘴咂得叭叭响,“这宫女儿和上回随扈的答应小主长得像!”

庄亲王嗤了声儿,是那个晋了答应的和她长得像才对,这里头的门道他听李玉贵说了,太子煞费苦心寻摸来的赝品好像不起什么大作用,瞧瞧眼下,还不是蜜里调油!

户部尚书丁广序不常进内宫,却是个消息灵通的主儿,他眨巴着胡椒粒似的小眼睛,说,“这位就是太常帝姬啊!”

众人大眼瞪小眼,礼部的宋裕摸着胡子道,“论理儿,咱们做臣子的不该过问后/宫的事儿,万岁爷日理万机,别说一个丫头,只要是他老人家喜欢,就是一车又何妨!可这位身份太特殊了,说句出格的话,要是侍寝的时候使点儿什么腌臜手段,你说咱们主子可怎么办?依我说,还是忍痛割爱的好,选秀就在眼前,什么样的绝色找不着?”

“您快别说!”庄亲王大摇其头,朝着肃立在一边的李玉贵一努嘴,“李总管最知道,您这话是在理,可您在万岁爷面前好歹别出声儿,算是帮了咱们大忙了。”

宋裕问,“怎么的?这是……”

这是着魔了!大伙儿心里都明白,可话谁也不敢说出口。吐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万岁爷什么脾气?有时候连庄亲王都怵他。马背上的巴图鲁,浴血奋战,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开国皇帝,不是受祖辈荫佑,长于妇人之手的太平天子。他的铁腕如今是收敛了,可不代表臣子可以随意左右他。别以为那些奏议、弹劾,他不论长短都能接受,他要觉得你管得太宽了,你的乌纱帽就得在脑袋上晃悠,轻则摘了你的顶戴花翎,重则叫你大头搬家!眼下诸位都有家有口的,老婆儿子一大堆,这要有个三长两短,一个人坏事,连累的是一窝。别说暖阁里的这几位,就是那个山炮昆和台,要过问皇帝的家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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