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看着眼下的水心，清离觉得倒真如宋玉笔下的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那年破布褴褛气若游丝的少女，现今‘霭霭凝春态，溶溶媚晓光’的绝世佳人，时间改变的东西太多了。有时候多得她来不及看清就消失不见了。
窗外簌簌的雪花飞溅，还是‘初阳当空霭色阴，狂雪呼啸下乾坤’。水心关上窗隔绝外面晶莹的一切，斜座于一方红木镂空雕太师椅上衣衫散乱媚眼如丝的看着清离自饮自酌的喝着她酿的‘天上人间’。
“这酒本就不多，你还这样喝法岂不是浪费了。”
“我就喜欢它的味道让人飘飘欲仙，水心陪我喝上一盅怎样？”清离白皙的手里递过去一杯清幽幽的酒，这些年不仅是她的酒量大有长进了就连她的心也沉浸下来了。
“好……”
曹孟德曾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举杯消愁愁更愁’，她又不是不明白，只是这些年醉心酿酒不就是为了寻找自我的解脱吗？到现在都还是困在自己设下的圈套里，不能自拔。
摇了摇头见天色已晚才和水心匆匆别过唤来香杳为自己系上银狐大氅，从后门做着华丽的马车摇摇而去。
听着马车上银铃‘叮当叮当’的声音慢慢消失在风雪里，名贵的马儿打着蹄儿耷拉着脑袋隐逸于瀌瀌雨雪里。
49。蒹葭卷…第二十二章 红楼梦中自多情（二）
康熙三十七年二月初一
天蒙蒙的，被一场春雨洗礼过后的景致如璞玉一般温润。抽了芽的柳枝拂动着冰冷的湖水，寒鸦几只游曳于青褐色的湖面上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推开窗清离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恍如画中的景色，想必很多人都是睡不着的和她一样，憧憬又害怕着那样的一个金碧辉煌的地方。守夜的丫头打着盹儿，昏黄的烛光照耀着她稚嫩的脸庞，光滑如玉。
开了春的京城还是冷冰冰的，寒风簌簌而过刮动着穿了新衣的柳枝。
这样的时刻她忽然怀念起来，回到安亲王府这也是第三个年头了，虽然有过喜有过悲但现在真的要离开了却又开始舍不得了。
“咳咳。”
“格格您又不爱惜自己了。”香杳熟练的为她搭上一件裘衣又关上窗扶着清离坐到了圆凳上，“奴婢就知道您肯定醒得早就特意过来看看，果不其然又让奴婢见到您在吹冷风。这刚开春的风啊最是冷了，您身子又单薄万一染上了风寒就不吉利了。”
“我也是怕等会嬷嬷来催就早起了一会。”
叫醒了守夜的春花又添了几盏灯，屋里才顿时亮堂起来。
推着春花到了外间香杳才加大了声音斥责道：“你也是个不中用的，格格都起来了你还在睡，还不去给格格打盆热水来。”
春花诺诺的放下水便垂着头退了出去，样子好是惊慌。
“也不怪她，是我自个早起了。今儿一别还不知以后见不见得着了，就别苛责了。”洗了脸清离才对着香杳说道。也不是香杳仗势，着实今日之事遇上别的主子难免会被责罚，她也是为了让春花长个记性。
“反正东西都准备好了，无非就是梳妆打扮一下，格格您放心一准儿误不了事。”香杳打散了头发拿起象牙木雕兰花的梳子就细细的盘起了发髻，“格格您还未及笄，奴婢还是给你梳个简单些的发髻吧！”
“就梳一字头吧！入宫选秀也用不着张扬些什么。”清离闭着眼睛有些不适应一下亮起来的屋子。
“奴婢知道，那簪子就戴福晋赐的那根梅花白玉簪好了。您看，衬得我们格格越发的水灵精致了。”
清离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倒有些‘一枝春雪冻梅花’之感，便自己拿了眉笔细描了几笔。只见镜中人儿，眸球乌灵闪亮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
香杳嬉笑的拿走胭脂轻轻一点抹于清离唇上，“格格这便是唇色朱樱一点了。”
清离也不恼，“你啊，出了宫到活泼些了。”
“来，格格，奴婢伺候您更衣。”香杳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水蓝色对襟圆领富贵花开夹缎旗服和嫩黄色印花纺纱襦裙，笑着说道。
扣好了最后一粒盘扣香杳才浅笑的说：“新月如佳人，潋潋初弄月，形容的便是格格您这样的美人了。”
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腕摇金钏响，步转玉环鸣。纤腰宜宝袜，红衫艳织成。悬知一顾重，别觉舞腰轻。
清离恍然一愣，以前倒是从未觉得自己貌美，今日一经修饰到还有几分姿色。是女子便会欣羡如西子的，她虽是不关注但到底还是爱惜的。不由一笑，看得香杳有瞬间出神了，只觉得霞光荡漾。
这时宫里的嬷嬷也踩着花盆旗鞋谄媚的摇到了门前，“格格真个是美貌如花的可人儿，也难怪宜主子惦记着老早就吩咐奴才到府里来给您教导。”
“是姑母怜惜，劳烦容嬷嬷了。”
“马车已经等在外面了，奴才领着格格去！”
清离也不拒绝把手搭在容嬷嬷胳膊上，这样势力的奴才她是见惯了的，这会也懒得管其他的了。想是清离年纪不大个子也没有长齐这样把手搭在容嬷嬷的胳膊上到让本就高些的容嬷嬷走起路来十分的不便，清离看着在心里笑着任着她曲着腿艰难的走着。
到了府外果真见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道上，上有“正蓝旗和硕额驸明尚之女”的标识。
安亲王福晋和府里的一众有辈分的妻妾等都等在门口，清离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到让她们等着，上前恭谨的于福晋行礼：“清离一去也不知命运几何，自此不能孝敬到您身前是孙女的不孝。”说完到还真有几分伤心语气也低沉了些。
“我知你素来孝顺，这本门楣添色之事也务须你在为此伤心。我虽平日带你严厉，也是为你。现今如了宫是坐那高墙皇妃还是被赐给皇子王爷均看你造化，但凡事都要谨言慎行。”福晋抹了抹眼泪拉着清离的手越发的亲切起来。
“谢外婆教诲清离定当铭记于心，时时不忘一族荣辱。”
“好孩子，走吧！走吧……”
辞别了长辈清离做在马车里还有些恍惚，虽然初选后还会再回一道府但那时已不再是今日的身份了，自然心中所想所感也有不同了。老夫人们今日会亲自为她送行也是如此吧！
马车行到一出宽敞的地方便停了，这时撩开帘子一看外面耀眼的阳光刺得清离眼睛都睁不开。等适应了再看，车外是好不热闹的场景。各式各样的马车挤在一起还有各个旗的参领、领催在安排着，清离想这还真是皇帝选妃子的壮观景象啊！
“格格若是饿了就先垫些糕点，只怕还得等些时候。”容嬷嬷一本正经的打开食盒的盖子，把一盘盘精致的点心放在车内的小红木镂空雕鎏金桌上。
容嬷嬷既然说要多等些时候清离也不再多问，只拿起点心小心的吃起来。见香杳还在打盹也不忍心叫醒她，和容嬷嬷说了声便下了车瞧瞧。
外面阳光倒不是很大，各家的小姐也都在马车里只有些随侍的丫鬟在下面小声的聊着。清离左右打量了一下周围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只是不远处的排排翠柳扫着潋滟水面有些赏心悦目。
透了会气清离又回到了马车上，幸好这马车宽敞不然还真得憋死了，清离好笑的想着，自己是亲王府里出来的好处就是多。
等到管事的公公点齐所有应选的女子后便各自由本旗的参领、领催等根据满、蒙、汉排列先后的次序。最前面是宫中后妃的亲戚，其次是以前被选中留了牌子、这次复选的女子，最后是本次新选送的秀女，分别依年龄为序排列，鱼贯衔尾而行，车树双灯。
仗着是宜妃的侄女又是皇上亲封的‘多罗荣华格格’清离的车次倒是被排在了前面，挨着的几辆马车都是上三旗的贵族和宫妃的亲戚。清离看了眼她们的马车，还都是富丽至极。
等到日落后才终于发了车，入夜时进入地安门，到神武门外等待宫门开启后依次下车，由户部司官维持着秩序又在宫中太监的引导下，按顺序进入顺贞门。
50。蒹葭卷…第二十二章 红楼梦中自多情（三）
清离紧紧跟着领路的太监也不敢说话只记着容嬷嬷交待的话，香杳是不能跟着她的只能和乘坐的骡车则从神武门夹道东行而南，出东华门，由崇文门大街北行，经北街市，然后再经地安门来到神武门外，清离想那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了。
经过重华门穿过百子门进入西长街清离同应选的秀女便被领到了体元殿，进过一番折腾已是深夜了，清离垂着头有些疲惫。从一大早起来被折腾到现在也没有吃些什么东西，想来还得等康熙上完朝后才能甄选。
清离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无论是由康熙还是太后选阅自己都是一定会被选上的。
到了体元殿里管事的姑姑便交待了应守的规矩，不得随意搬动殿内的任意物品、不得大声喧哗、不得无故离开、不得……总之就是除了站着就是站着。
姑姑让人上了些宫里精致的点心让秀女们先垫垫，自己便离开。
清离也懒得管那么多的规矩便找了一根柱子靠着打起盹来，想醒来就该是那个时候了。
“荣华格格，您要是累了可到寝殿内休憩一会。”这时一个俱八品侍监走到跟前客气的问着。
清离看了眼这个有些眼生的太监，“这与景春姑姑说的规矩不符，何况这体元殿乃是宫内嫔妃寝宫怎可让我曲曲秀女住了去。”
“格格放心，这时万岁爷之前交待了的，说是荣华格格若是累了到殿内休憩便可。”
“你是这体元殿的首领太监？”清离问道。
“格格好眼力，奴才正是这体元殿的首领太监常德。”
“谢公公好意了，清离还是在这与众位姐姐妹妹一起好些，免落了人口实就不好了。”那风口浪尖的位置清离是怎样都不会去的，虽然靠在这难受了些但也好过一开始就成了众矢之的。
“还是格格设想周到，那奴才就告退，格格若有事尽管唤奴才就好。”说完叫做常德的公公便弯着身子退出了体元殿。
清离看了眼周围见没有人注意到才放下心来，继续去会周公。
清晨的微光照进殿内时已经是辰时了，太监扯着公鸭般的嗓子大声的喊着：“太后驾到——”
一个穿着绿色旗服的女子推了推正打着盹的清离小声的喊道：“太后来了，快醒醒。”
“嗯……”睁开眼时所有的人都已经跪在了地上恭迎太后圣驾，清离想幸好自己的位置不起眼便赶紧端正了身子与刚才叫醒她的秀女跪在一起低垂着头好是谦卑。
清离暗暗的打量着旁边的秀女：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到是个清眉远目的秀丽佳人。
随着太后的一声‘免礼’众人又才站起了身子，原来站的位置清离现在也不敢在站上去，便索性站在了这边。
悄悄抬头看了眼殿上只有仁宪太后和惠妃仪态端庄的坐在华丽的椅子上，康熙还在上朝后宫有身份的嫔妃大部分也告了假。晴芳姑姑站在太后的左手边，低着眉头拨弄着茶杯。也不知惠妃与太后说了些什么，只见太后听了眉开目笑的看着少了些许威严。
内务府总管太监海喇逊拿着本花名册得到太后首肯后便递给身后的一个司礼太监，接过名册后垂手站立的司礼太监便开始大声的一一喊道：“满洲正黄旗郎中巴奇纳之女乌雅氏芷慧，年十六。”
“满洲正黄旗苏州织造海亮之女章佳氏妙春，年十五。”
……
被点到的五个秀女整衣肃容一一上前站成一排低眉信手，身姿轻盈的福着身子向太后、皇妃行了礼。
隔得有些远清离也没有听见说了什么无非就是些礼貌的吉语，太后一一仔细审视，原着是上三旗的贵族惠妃打量的目光也仔细了几分，最后都留了牌子。五个秀女显然十分开心，走起路来也轻盈了几分，初选过了只等着复选封位就行了。她们是上三旗的贵族又是有家世的自然不用惶恐复选了，自她们从侧门离开后倒。是让剩下的秀女紧张起来。
清离瞥了眼旁边的秀女，她已经紧张得双手微微发颤了，清离悄悄握了一下她的手趁着大家不注意小声的在她耳边安慰：“你不用怕，以妹妹姿色定是会留牌的。”
那秀女看了眼清离见清离仪装清雅华丽心中不免自卑说话的声音压得沉沉的：“我是汉军旗的秀女。”
“汉军旗的又如何，当今皇上的密贵人也是汉军旗出身如今还不是为圣上诞下二位皇子。妹妹多虑了。”清离也是看着她顺眼才开口安慰。
“谢姐姐抚慰，只是姐姐这般仙人之姿只可惜不是那上三旗的，平白的辜负了好样貌。”
想是她见清离站在后面打扮也不像其他贵族那般花俏便以为清离只是下五旗的待选秀女，清离也没有解释只是一笑置之。
“我们这样出身的即是初选过了复选也占不了多大的光。”
初一听清离也没有明白但见这时镶黄旗的秀女部分身家清白诞育名门的秀女都被留用之后才恍然大悟，这明着是选秀暗着还不是拼家世。什么貌美、宽仁、孝慈、温恭、淑慎都不上一个祥钟华阀。
这时通传的太监又高声的喊道：“皇上驾到——”
所有待选的秀女又都跪着恭迎圣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康熙坐在了太后的身边孝悌着与仁宪太后说了些话后才向一边的惠妃问道，“选到哪一旗了？”
“回皇上，正蓝旗。”
“朕记得清离那丫头入的便是正蓝旗。”
“哀家也有三年没有见着那孩子了，海喇逊。”太后示意继续，司礼太监便又一一喊道：“满洲正蓝旗和硕明尚额驸之女郭络罗氏清离，年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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