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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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南洋-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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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多了反而有害无益。她那样的情况急不得。下次为她针灸后,我会配合药酒火灸刺激穴位,之后再拔火罐。这样比单纯的扎针疗效要好。”
  看他还是不信,我继续耐心解释道:“您的腿真的用不着那么麻烦,只需要用针灸疏通血脉,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蛟爷并不做声,等到用针完毕才略微点点头,示意可以离开。我收起银针疲惫地折返,蛟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记住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否则你就自己跳到海里去吧!”
  我没有回话,头也不回的走上甲板,就见淘海客们正在清理倒灌进船舱的海水,整理着缆绳船帆,我想着去找阿惠,这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悚然一惊,以为是全叔他们,扭头却看见七哥面色阴郁地道:“阿惠死了。”
  我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要知道不久之前阿惠对我说她先回舱里,怎么可能一下就阴阳两隔?我追问道:“她怎么好好的去了?”
  七哥没有多说,直接拉我就进了船舱,我立即看见船舱里的一个角落围得水泄不通,见我进去,他们竟然自发地散了开来。而随着人群的退开,尽头处阿惠的身体出现了,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了一块白布。
  我登时晕眩了一下,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情况,立刻发力跑了上去,然后蹲在阿惠身边。那张我熟悉的白皙美丽的脸,现在已经变为乌青发紫,表情里有惊讶和苦楚。我哀痛起来,难以想象她遇到了什么,就听七哥在后头道:“你看她脖子那里。”
  我往阿惠脖子那里看去,就看见侧面有两个触目惊心的孔洞,却没有任何血迹。我不明所以,又上下打量阿惠,似乎裸露的部分没有其他外伤。那么,阿惠是因为这个问题死的?是暴毙还是别人害死她?

我站起身看向周围,除了七哥,似乎所有人都是一副戒备的模样,我觉得可笑起来,这帮满口正义的人,人死了连淘海客都不叫吗?只懂得或者是只愿意看热闹?
  这时有个声音在我背后道:“我没说错吧,这艘船每天都要死一个人,就是那只夜叉鬼要了这娘儿们的命。”
  我转身一看,竟然是黑皮蔡,他又道:“你说你这个拍花子,拍到最后连货都丢了,赶紧抬出去喂鱼吧!否则该诈尸了!”
  阿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本来就非常悲痛,又听黑皮蔡说这么不敬的话,我不由得怒从心起,上前几步就要挥拳,七哥却先我一步推开了黑皮蔡,淡淡道:“船上自有船上的规矩,淘海客马上就到了,你不想惹事吧?”
  全叔也冲了过来,目光阴鸷地看着七哥道:“这位朋友是哪座山头的?多管什么闲事?”
  七哥并不说话,而是把手慢慢伸进了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我看见全叔和黑皮蔡的脸色立马变了,全叔也不再吭气,而是把黑皮蔡拉到了一边。七哥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走到我身边道:“闽生,这女人死得古怪,你怎么看?”
  我的心思一下都乱了,简直不忍心去看阿惠,只是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一个好好的活人,等我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七哥定了一会儿,说道:“我早说过,这艘船有古怪,这女人也许真是被夜叉鬼杀了。人死不能复活,你及早料理她的后事吧。”
  这一路来,阿惠颇为照顾我,而今不明不白地去了,我心里难过得要命,和当初与阿姐走散时的心情竟然大同小异,无论如何想不通阿惠怎么会横遭厄运。这时奎哥他们来了,不发一言就把阿惠抬了出去。我追在后头大喊:“奎哥,你们要怎么处置她?运到某个船舱放起来?”
  奎哥停下脚步,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嗤笑道:“你一个拍花子管得倒挺多,她死了你损失不少大洋吧?依我看,她这么死了也比被你卖到南阳当‘企壁’好。我们是不可能留她的,肯定要丢到海里。”
  黑皮蔡和全叔马上笑了起来,我恨得牙痒,转头看见七哥在我身边,沉声道:“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们肯定不会留她的尸首在船上,你强求也没用。”
  说话的工夫,淘海客们已经走出了舱外,我睚眦欲裂但又无可奈何,又听到奎哥远远地抛过一句话:“拍花子,蛟爷马上让你去货舱。”
  我狠了狠心,知道现在只有治好蛟爷才是当务之急,至于阿惠,只有留条命日后给她烧香了。想好了我就对七哥说了句走了,头也不回地去找蛟爷,结果淘海客让我直接下到密舱里,出乎意料的是,这次蛟爷竟然不在,只有阿娣坐在天蓝色床单上,大概是早晨的针灸消减了她心里的烦燥感,她睁着大得骇人的眼睛,见到我的时候,我从中好似看到一丝欣喜。
  难道她并不讨厌见到我,甚至是有点喜欢看到我?
  是这样一个正值如花季节的女孩子,被孤零零的囚禁在阴暗湿冷的密舱中,哪怕是进来一条小狗,也会让她欣喜若狂吧?更何况是我这么一个大活人。
  我放下藤箱,坐到阿娣身边,牵过阿娣冰凉的手开始号脉。很明显,在这条船上,只有做到蛟爷当我的靠山,我才能安全抵达下南洋,只有治好蛟爷和阿娣的病,我才能得到暂时的庇护。
  正在静心体会着脉象,躺在床单上的阿娣突然开口说话了:“听我阿爹说,你这个人,可不是个正经好人?”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开口说话,那声音有些沙哑略带几分鼻音,那真的不像是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所应该有的声音,但是那语气,气乎乎的,又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刁难我。这种奇怪的反差,一下就让我愣在了当场,下意识道:“怎么会?”
  阿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几圈,仔细考虑了什么似的,说道:“我也想可能我阿爹弄错了,你其实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坏人,为什么他要说早晚把你丢到大海里喂大鱼呢?”
  看着她一副调皮的表情,我有心逗逗她,就故作冷淡的回了一句:“我本来就不是坏人,你可能没有听到蛟爷说的另外一句话。”
  “阿爹跟你说什么了?”她马上问我,嘴唇微微张开,一双大眼睛发出亮闪闪的光来,露出非常好奇的模样。我心想,这个女孩子真是太天真了,简直比我还好骗,像她这样用话一引就上勾,如果遇到全叔和黑皮蔡这两个人贩子可怎么得了哟。
  “蛟爷说——这世道上的好人,早就已经死光光啦!”
  “喔?”阿娣眨了眨大眼睛,呆了一呆,突然放声笑了起来。
  那才是一个花季女孩应该发出来的笑声啊,清丽,活泼,无忧无虑,充满了天真与希望,让人一听心里就感觉很舒服,我不由得也放松下来。
  有人和她聊天,她显得兴致很高,她告诉我,其实蛟爷给她取的名字叫林娣禾,不过大家都喜欢叫她阿娣,蛟爷原本的意思是希望她和将来的弟弟和睦相处,哪知道在她很小的时候阿姆就生病去世了,所以也就没有弟弟可“和”啦。
  听她讲了好多话,我也告诉她我的身世,我们讲了很久很久,直到针灸结束即将开始火灸。到了这一刻,我才踌躇起来,面对阿娣这样纯真的女孩,我肯定要顾忌她的清白。最后我委婉地跟她说需要她把后背全部露出来,才好给她火灸治病,阿娣立即愣了愣,最后咳嗽了一下问道:“那你说的那个火灸会不会很烫?”
  “我尽量离远一点,不把你烫起水泡,然后就用拔火罐。”见到阿娣一副慌乱担忧的样子,我觉得很是好玩,做出一副严肃正经的医生样子。
  阿娣咬着下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冲我点点头,让我背过身去,然后悉悉索索地将那件薄薄的月色对襟衫向上挽到肩下,翻身趴在了床单上:“那你可不要把我弄疼啊。”

交缠着数不清的浓密黑发,缠绕着她的身躯,我理开她满背的头发,将衣衫往上理了理,看见浅白色的裙子上露出一截突然变窄的雪白细腰,一股少女独有的香味扑面而来。我突然有点面热心跳喉咙发紧,吹了两三次才把灸条上的明火吹灭,上面燃烧着的药酒不停地抖动着,差一点滴到她雪白的身体上。
  陈年的蒿草味道混和着她身体散发出来的那种略香的体味,迅速在密舱里弥散开来,因为光线有些暗,我必须要凑近找经络穴位,于是灸条燃烧向上冒出的浓烟熏得我涕泪横流,忍不住往外打了个喷嚏。
  就这么一下,好像震掉了草灰,阿娣扬着红艳的脸,大眼睛像要流出泪来,转过头来对我喊道:“你烫到我了,痛死我了!”她一边叫,一边把两只脚翘起来,轻轻踢我的后背。
  这种小女孩撒娇的模样让我哈哈大笑起来,上船以来灰暗的心情一下被清扫了大半,和她随意的开了几句玩笑,感觉心情愉快起来。等火灸也完成了,我就安抚了小女孩几句,重新回到了鱼舱。
  但没想到的是,我看到的却是一片混乱。
  十几个乘客围成一个圈子,中间是黑皮蔡和邱守雄,这两个人正将那个瘦皮猴按倒在地,不顾头脸的拳打脚踢,全叔在一边跳来跳去的,高声为黑皮蔡和邱守雄加油。我顿时觉得奇怪,他们不是一伙的吗?怎么又打起来了?


其余笑嘻嘻看热闹的乘客们,也在不断地大声叫好,推波助澜,凭添了现场的热烈气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过年过节呢。
  这些乘客原本都是一些抛家弃友的逃难者,一直憋闷在船上,时间长了难免会产生压抑感,加上活动范围太狭窄了,所以性情都变得格外扭曲暴戾起来。就在我打算绕道回自己的铺位时,旁边有人拉了我的衣袖一下,我扭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财主。
  此时他满脸的亢奋,好像完全忘记了曾经陷害过我的事情,一副巴不得天下大乱的表情:“对不对?我没有说错吧?”
  “什么没说错?”我奇怪道。


土财主满脸神秘,拉着我向旁边一指,只见围拢着的人群另一边,邱守雄那个身条秀丽的老婆陈水妹,正满脸的悲愤与委屈,蜷缩在那里泪水涟涟。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越看越糊涂了。
  “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啊?”土财主得意扬扬地对我连说带比划,终于让我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究竟。
  原来,这邱守雄和陈水妹夫妻二人,表面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以放花鳐子为生。陈水妹生得清秀白净,就专门负责物色容易上当的男人然后勾搭,而邱守雄则负责捉奸拿双然后蹲在床边收大洋。我心想,难怪上船的时候那个邱守雄口出狂言要他老婆守贞节,原来是以退为进故意不卖吸引大家注意力啊!难怪这个陈水妹才一上船就和黑皮蔡这个仙人党滚到了一起,甚至帮着他们一起栽赃陷害我,原来都是江湖儿女互相协助才好赚银元。

昨天后半夜里,趁着邱守雄不在,那个瘦皮猴就窜到他老婆身边,于是陈水妹半推半就的顺从了早就对她垂涎三尺的瘦皮猴,然后邱守雄偏偏在紧要关头又回来了,并且理直气壮问瘦皮猴收钱。谁知道那只瘦皮猴却是一只铁公鸡,推说钱都放在朋友那里等明天来收。等今天邱守雄跑来结账,瘦皮猴得了便宜还卖乖,说什么他们是你情我愿自由结合就是不肯付钱,最后干脆耍赖说没有这回事。邱守雄急怒之下,就厮打了起来。
  那个黑皮蔡因为和陈水妹有了暧昧关系,和邱守雄也就称兄道弟了,眼看瘦皮猴想要赖账,黑皮蔡和全叔就和邱守雄合伙暴打那只瘦皮猴了。
  土财主讲得眉飞色舞,我却是越听越不是滋味。看上去道貌岸然的人,为什么干的却是这等龌龊下作之事?而这个土财主,之前还帮着别人陷害我,现在却像从来不曾干过坏事一般,说起别人来竟是丝毫不以为耻。


远远的还有一些淘海客漠不关心的看着这场闹剧,我看见全叔他们最后逼着奄奄一息的瘦皮猴,跪在邱守雄几人的脚下认错交钱,亢奋的尖叫和怪笑声不时的响起,整个画面就像世界末日一样荒诞滑稽。
  混乱之际,七哥来了,他对我示意道:“闽生,出去外头说话。”
  我不明所以地跟着他到了船尾,这时风平浪静,淘海客们都在休息,乘客们还在舱里看黑皮蔡等人折磨瘦皮猴,船尾遮波板后面,只有我和七哥两个人。


等我们站定,七哥就背靠船舷板,皱眉道:“闽生,你是不是到那个底舱去了?那里关了什么东西?”
  我想起了蛟爷对我说的话,犹豫着是否要说阿娣的事,最后还是决定不能明说,低声道:“底舱的确有人,但跟我没关系,蛟爷下了封口令,七哥,我不好多说。”
  七哥若有所思起来,而后说道:“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瞒着?那个底舱古古怪怪的,我打探了几次都有许多淘海客看着,我看那里绝不可能是人,你别是被迷住心窍了?”
  我被七哥的质疑弄得窘迫起来,立即辩解道:“七哥,我只是在给蛟爷做事,否则在这条船上想自保很难。”
  七哥表情逐渐松动,正要说什么,脚下却一晃,紧接海里响起一阵沉闷的咚咚声,震得我脑袋都在晃。我定住身子往外看去,赫然发现平滑如绸缎的海面上,此时却像是一口沸腾的锅,海底就像是有只巨大的海怪,疯狂地在向上喷吐着海水。
  我的心紧缩了起来,想起前两次海域的奇怪和可怕,连忙口中叫道小心。紧跟着就见深蓝色的海水翻滚起来,咕嘟咕嘟冒起一串串的气泡,一股股水柱从海中突然喷出,向我和七哥劈头盖脸地砸落过来。
  我躲闪不及,手往前挡着身体往后急退,在那陡然发黑的海水深处,水柱突然升起的时候,我看到那深水底下,好像有一双愤怒的大眼睛一闪而逝。

“啊!”我吓了一跳,心中一凛,意识到那个阿娣肯定又发病了,再不去让她平息下来,我不知道海里会出现什么奇怪的现象,到时我们又得遭殃。
  顾不上和七哥打招呼,我赶紧转身飞快地向底舱下面跑去。
  我一路奔跑着,只听见那呻吟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压抑,听起来感觉这个声音的主人正经受着极为可怕的痛苦。我焦急起来,在摇晃中尽最大能力地跑着,守在底舱的淘海客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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