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宫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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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宫春-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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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命数如此奇妙,由不得人做出选择就将一切安排好。成海棠欣然接受,就是选择了承担坎坷,以及明朝必然要面对的诸多困顿和磨难。红箩踏进浣春殿的一刻,也是做出了选择。将来如何,都与人无尤。
夕阳落山后,天气变得更凉。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13)

自大兴城到福应禅院,一路车马劳顿,将同行的诸位女眷都折腾得困乏不堪。祭祀祈福安排在后几天,隔日还需诵经礼佛,以及太后跟方丈的参禅等事宜,宫婢们将一应备品料理妥当,也都早早地睡了。
山里的夜,格外寂静。
天黑沉沉地压下来,将云幕压得很低,一颗颗的星辰坠满天空,璀璨流辉。林间也是极静的,偶尔一两声鸟鸣,轻轻的,轻轻的,连山风都安眠下来。鼻息间到处是一股青草的新嫩香气。
山寺外面有很多竹林,顺着古道拾级而上,一侧是幽静林泉,一侧是摩崖石刻,夜星忽明忽暗的光映照在林泉中,流水潺潺,宛若洒下的一泓水银。玲珑山上的庙宇鳞次栉比,金瓦红柱,琉璃为砖,一座更比一座恢弘奢华。半山腰有一座独柱支撑的袖珍小庙,就在三殿之间,很是别致独特,柱子立于荷塘之中,甚有悬空飘浮之感。
韶光取道香绮阁,轻车熟路地绕到一侧。
殿前广场十分平阔,雪白的大理石铺地,殿中央安置了一座铜鼎。位于荷塘上的袖珍小庙,仅有一尊金身佛像端坐在莲华上,在圆光中显出真身,右手托宝瓶,左手施无畏印,面容慈悲而静柔。
取了三支粉线香,借烛引燃,而后跪在软垫上。
冥烟为鉴,可曾见世间多少苦痛挣扎,幽境几多冤屈沉沦,亦如身在红尘中的人,蒙昧愚钝,无法得到超脱。
熏灯为引,是否真能够照亮一方明心,驱散蝇营狗苟、魑魅魍魉,还原本真,屏除虚幻?
韶光闭目跪在经殿香雾中,任由山风将发丝吹得纷乱。
假若皇后娘娘在世,可曾是眼前光景——祭祀祈天只为炫耀富贵,排场铺陈只为张扬权势。帝国的福祸已不再是关键,满心满目只剩下欲望、利禄,只妄想荼靡之花,一路常开不败。
线香的烟气,弥散在鼻间。韶光缓缓地睁开眼,仰望着佛祖睿智悲悯的面容。
三年前的星幕下,她在这里陪伴着娘娘上完最后一炷香。皇后娘娘说,这是属于东方、主管万物生长枯荣的一尊神,铜筑而已,却比任何一座殿里的神像都要慈悲、有仙灵。倘若没有这座袖珍小庙,玲珑山上的奇葩仙草怕都会随之枯萎,诸座寺庙也会失去香火。
然而物是人非,原本的佛像金身也蒙了尘,玉阶下的花草依旧烈烈如焚。只依稀可见佛光冉冉,保佑着已寂静长眠的女子,安然入梦。幽冥黄泉,深寂几许,可能将这烟火送到?韶光面朝佛像,举起了线香。
“望神明有灵,怜我忠诚之心,加以护佑!”
皇后娘娘临死前,将拥有守护力量的凤牌交给了自己,是一柄利刃,同时也是凶器。时至今日,是否要动用,用在何处?
晋王殿下来争取了……他是皇后生前最钟爱的一位皇子,文治武功比东宫太子殿下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真的是他吗?应该将一切交付于他吗?
奴婢已经走到了难以抉择的地步,娘娘,请给奴婢以指引……
线香的烟霭中,佛光袅袅。韶光叩拜了三下,将手中的线香端肃地**炉内。氤氲的烟气便随之升腾,灰烬落,一片片似黑蝶飞舞。
风,吹散了火息。
韶光静静跪在佛像前,然而,耳畔只有炭火噼里啪啦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树枝被压断的脆响声。
夜幕下,万籁俱寂。
男子恍然如梦,仿佛是误入仙尘的凡夫俗子。那笼罩在夜光下,一袭雪纱宫裙的女子,静静地跪在佛龛前,螓首微垂,眼皮半敛,只看得见纤长的眼睫覆在清冷如雪的脸颊上,簌簌颤动。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14)

屏息,止步。
这一偶遇,就在层叠的莲花佛光前。
似乎从此注定了一生。
可假如没有这样的牵连,是否就要沿着两条平行的轨迹走下去?没有羁绊,没有交集,也就不会走至后来的死局……
“谁?”
女子闻声,即刻警醒地转过脸来。
银光下,花雾中。
逆着光,可看出女子的五官精致得入画,只是一张脸苍白如雪,漆墨黑眸,冷似月、寒若泉,眼底闪烁着的银光晶芒,流波潋滟。
宫闱局的人都睡下了,夜半无人,擅自逗留在山寺中的,必定都是有心人。韶光断然起身,却发现就在身后不远处,伫立着一抹绯色的卓拔身影。
碧波上的荷花若一脉胭脂流红,衬得男子身上的锦缎更艳、玉带更白,却泛着淡淡的、有些不同素日的疏离气息。桃夭光华,灼灼逼人。
“汉王殿下……”
韶光有些哑然,眯起眼,防备和预警在眼底一闪而过。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站在身后,而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方才在佛像前的话,也不知他听见了多少,知道了多少……
竹林里的雾霭愈加浓郁了,有些凉。
“这么晚,你竟还没歇息。”
被发现了,却没有一丝尴尬。杨谅索性信步走来,脸上含着一贯的恣意,茜素红制成的大氅在星光下熠熠生辉,映衬着佛龛上的明黄绸缎,彩光迷离,仿佛前一刻的疏离只是幻觉。
“这么晚了,殿下也还没歇着……”
韶光伸手将线香掐灭,转过身,脸上的戒备之色一扫而空,含笑以对。
杨谅注视着她,半晌,抿唇微微一笑,“大概是换了个枕头,睡不踏实。你呢,也没随车带着惯用的枕头,所以夜不能寐?”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眉目含笑,神色和语调却都很淡,以至于让人听了也不觉得是调侃,反而透着一股淡淡的讽和刺。韶光心里生出点点异样,不由道:“奴婢等都是粗生粗养,哪里忌讳这些。倒是董姐姐伺候不周,疏忽了殿下认床的习惯。”
“你,还记得母后的习惯……”
一句话,眨眼间将虚伪的客套悉数打破。
韶光没想到他会这般毫无忌惮地道出,目光一滞,不禁有些眼神复杂地看向他,半晌,竟从男子的神情中读出了一丝冷落和哀伤。哀伤?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流露出这种表情……
“怎么,殿下也没忘?”
因为记得,所以这么直接就戳穿了她的措辞。
因为记得,特地在这个时辰来到这里……
风里夹着一丝残烟,清浅的麝香。问话并未得到回应,就在她想敛身离去时,须臾,似有一声寥落的叹息,自身侧轻轻滑落。脚下一顿,她尚来不及判断是否听错了,就听到:“且听完这首曲子再走吧!”
就像皇后每次上完香,仍留在袖珍小庙,听一曲九部乐,很久都不离去那般……
横笛起,曲调漫漫。
夜色中的男子,檀唇不施朱而红,琉璃瞳仁,愈加衬得面容皓皓如玉。两片唇间含着翡翠,幽幽的,凄美的韵律,在山寺小庙一传很远。那宁静的目光收敛了一贯的恣意和不羁,含着极少见的安静、认真,以及落寞。
繁华三千,尽是虚幻;
荣宠经年,已成妄念。
看江山如此多情,一提笔,相思却成灰。
半生眷恋,半生痴缠。,逃不过命数坎坷。
清幽的笛音,回荡在清寂许久的庙宇小筑,更显得空旷寂寂。玉阶下花木凄凄,山雨已过,有了零落的迹象。一瓣瓣落红碾碎成泪,点点凄迷,浸染着玉阶,化作一脉花泥相思魂。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15)

竹林畔,绯袍玉带的男子,吹一支横笛,如银的光华流泻在他的脸侧,绝美宛若谪仙。
雪纱宫装的女子,静静地倾听,风吹起裙裾上的水色流苏,翩然如云。
深蕴的曲调,经历过缠绵和凄美,仿佛变成了祭奠,超度着一缕香魂度过荼靡芳菲的彼岸。中韵又趋近婉转,宛若绵长的诗文,诉说着无尽哀思和追忆。
“这曲音并不同于九部乐,奴婢想知道可有名字?”
一曲罢,意犹未尽。
“这首曲子是前朝君主为悼念亡妃所作。相传,北周宣帝不喜奢华,却建造华丽宫殿无数,只为博得宫妃一笑。可那宫妃却因心系另一男子,以致郁郁而终。北周宣帝因此创作词曲,引以为悼念和追思。”杨谅说罢,转过身,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这样的曲调韵律,可曾解了你心中的怨愤?”
韶光闻言,心底轻轻一颤。
有半晌的静默,须臾,不禁垂眸,唇角勾勒出了一抹苦笑,“奴婢并不曾……”
后面的话尚未出口,就被一根手指掩住了唇瓣。
那夜的星辉分外动人,然而更动人的,却是男子的一双琉璃眼眸。原来素日里都是笑着,风华恣意,却是无心、无意、无情,此刻不笑的时候,反而透出一股淡淡的迷离、淡淡的伤感,足以引得人泥足深陷。
“在这儿,莫要轻言妄语。”
近在咫尺的距离,男子迷离的嗓音就吐在耳畔,轻轻的,轻轻的,宛若一根羽毛簌簌地飘落。
没错。
举头三尺有神明。
如何能有欺瞒、敷衍……
或许是那曲调太哀婉,勾起了心底尘封的往事;或许是心结深埋,终是难以释怀。平素绝不会轻易吐露的话,在此时此地,在这男子的面前,竟还是开了口。
“为什么?”
沉默半晌,韶光抬眸,正对上他的目光,“殿下为什么没有回来……”
如果是真的不在意,何必要在尘埃未定的时候回宫?回了宫,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及朝霞宫的往事——他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安享富庶和繁华,合该什么都不知、什么都未参与,可他却知道,更是一而再地将自己卷入到宫闱倾轧当中来。
为什么?
既然当初都没回来,现在何必如此?
风吹得乌丝纷飞,韶光孤单地抱着双肩,伫立在花树下,声音也变得迷离而缥缈,“殿下知道吗?皇后娘娘在弥留之际,最惦念、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还有容姑姑,她说,若是殿下在,朝霞宫决计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心心念念顾盼着的男子,承载着多少人的期冀和不甘。然而,他终究没有回来!
夜凉如水,花树筛下一片安静的疏影,男子的半张脸都沉浸在星辉中,看不清表情。片刻,有极轻极轻的问语:“容雅也是在尚宫局里……”
“娘娘刚走,容姑姑便随她去了。”韶光抿唇一笑,笑得很苦。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断不会让卑贱的奴婢糟蹋。一条白绫,就将自己悬挂在尚宫局寝阁的门外。隔日当宋良箴推开屋门,就看见了一对银丝绣履,和一双又细又长的腿。
如此决绝的死,惨烈而悲壮。以至于她一直记得容雅临死之前,通红着眼睛,吐出愤恨难平的话:“闺阀尚存一人,必要让吕氏一脉血债血偿!”
“殿下也是太后最疼爱的一位皇子,是这两边都存在的亲情,让殿下难以抉择了吗?”韶光垂下目光,眼睫上染着淡淡的忧伤,“皇后娘娘生前与奴婢说,一直希望殿下能随性些,不要被困在宫闱里,才会忍痛将殿下遣至江南。可那个时候,娘娘在病中昏迷不醒,仍是念着殿下的名字……”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16)

有些哽咽的嗓音,未来得及说完,就被轻轻地拥入怀里。
温热的气息裹着周身,他将头搁在她的发顶,眼底有复杂的波光在流转。过了好半晌,满腔言语尽数化作了一声叹息,“如果不是今夜偶遇,是不是永远不会跟我说这些……”
墙角里,有蔷薇花静静地绽放。
韶光的脸轻伏在他的胸前,眼角忽然有湿润的感觉,那是许久都不曾有的情绪宣泄,“奴婢身边的很多人,已经在孤独和凄凉中死去,如今,只剩下奴婢一人……”
话音未落,腰间的手臂陡然收拢,他蓦地将她抱紧。
从未有过的、猛然呼啸而来的心痛和哀伤,仿佛让他恨不能将她整个嵌进身体里。男子灼热的气息擦着纤柔的肩,隔着一层纱料,唇瓣轻轻落下,熨帖着如雪肌肤。
韶光有些心慌,这才在感伤中兀自清醒,开始挣扎,竟一下子将男子推开。
夜风吹来,山寺间的花叶纷纷扬扬。
她抬起眼睛,看见的是他清俊无双的脸,眼底映着竹林畔的漫天残花,更显出一丝迷离,带着依稀的哀凉和疼惜。然而也正是这种近乎痴缠的眸色,让她难以久视,却又无力调转目光。
一贯冷静自持的女官,再一次失了分寸。
韶光深吸了一口气,整理罢衣衫,低头不去看面前的人,敛身道:
“时辰已晚,奴婢先行告退。”
“你知道我何其庆幸……”
转身离开的刹那,他的声音轻轻地响起。韶光背对着他站在原地,杨谅静静地靠近,从身后拉住她,未强行挽留,只是将指尖的暖意一点点传到女子的掌心。
当无数的闺阀女子在宫闱倾轧中香消玉损,可知,他是多么的庆幸,在回宫时仍见到了她……
杨谅终究没有说。
当时的情况究竟有多险恶,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情,身处异地明知道亲人遇劫难而不能归。因为事已至此,有些话已然苍白无力。
“既然留存下来了,就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吧……母后生前对你如此信赖和倚仗,相信,亦不会希望看到你以身涉险。”
韶光没有动,此刻却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和静穆,淡然回眸,用目光看一眼那佛像金身后,声音暗哑而苍茫,“天恩难报,必当百死而不悔。”
开弓,就注定没有回头箭。
自己既已在神明之前赌誓许诺,就绝不后退。
夜光满,暗含一脉荷韵。
佛龛前的三支线香早已燃尽,气息袅袅,空余一缕幽香。有些妄念,明知是错,却很难停住脚步;有些痴想,原本不该,仍旧越陷越深。往往放不下,亦丢不开,成全的却不是执著,而是癫狂。
杨谅有些出神地望着佛像,夜色中,女子已走远。

隔日,太后特地吩咐宫闱局在福应禅院筹备了盛大隆重的祭天仪式。同时有司籍房女官做详细记载。当日嘱命太乐署做九部乐,务必要极庄严。
卯时,山门大开。
自卯时一刻开始,有车辇专门迎送僧人进第二道寺门。锦彩轩槛、鱼龙幢戏,凡千五百余乘。卯时二刻,迎来绣画等像二百余幅、金银像两尊、金缕绫罗幡五百面,并西国所来经像佛舍利等,安置于帐座及诸车上,由处而进。又于像前两边各放大车,车上竖长竿悬幡,幡后即有狮子神王等为前引仪。另装宝车五十乘,坐诸大德;次僧众执香花,呗赞随后;次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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