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宫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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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宫春-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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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5)

“你别怕,我并非歹人。只是……”
“我知你未存歹心,”韶光侧着脸,将他后面悉数的话都拦了回去,“可走了之后呢,想要如何安置?能往哪里安置?”
封齐修一怔,显然这些都是他不曾考虑过的。
“你说想带我走,可你究竟知道我是谁吗?有过怎样的经历?什么家世、什么背景……”韶光看着他,唇畔有一点笑意,“这些你全然不知。你只是按照臆想,把我当做一个命若草芥、在宫中得不到怜惜的小宫女。”于是,像他这样的侠士从天而降,解救身世凄苦的女子脱离苦海,以满足自己的侠义仁义,或者,是成全一段能够让人称道的佳话。
“这,我不是……”
若说韶光的拒绝让封齐修深感不解,那么此刻的一番话,则彻底让他定在当场。却因着被猜中心事,面上微红,有些气恼。
韶光瞧见他的神情,轻笑着将手腕抽回,“所以我不会跟你走,更何况,这里很适合我。”
“你跟我想的很不同。”
封齐修看了她半晌,有些丧气,却也有些释然。难怪那晚在撞见他这种“刺客”的时候,全无慌乱和惊恐,而且能够镇定自若想办法自救。“你能自由进出尚宫局私牢,并且在受到牵连后仍被擢拔升迁,我早该想到,你不是一般的宫人。”
韶光低眉浅笑。看来告诉他自己寝房的那个人,并没告诉他,自己的底细。
“很奇怪,为何仅仅数面,我便对你念念不忘。”封齐修轻呼了一口气,耸耸肩,颇有些无耐地看着她,“只是错过这一次,怕你是要永远守着这里了,千万别后悔。”
韶光一笑,并未应答。
那晚的月色很淡,男子明灿的眼眸在月色下分外撩人。韶光扶着窗棂,就这样目送那抹清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方才种种,仿佛是一场梦。
“他真的回来找你了!”
画阁里,绮罗猛地站起身,惊飞了檀梁的鹊鸟,脸上的神色惊讶到无以复加。
韶光赶紧捂住她的嘴,“你轻些,生怕别人不知道,给我找事是不是!”
绮罗咧了一下嘴,有些咂舌,仍是难以消化半夜有男子闯宫的事,“他的本事未免也太大了!禁宫高手成千,戍卫看守何止千万,躲过他们的视线且不说,竟能从皇城一直闯到宫城里来!”
城内的殿宇琼阁鳞次栉比,宫墙间的道路更是盘根错节,平素便是宫中老人儿都不敢随便乱闯,宫婢们更是只在伺候范围内走动,就是怕识错了路、误闯了殿,惊扰到主子。然而一个外人,竟能顺藤摸瓜,一直找到宫闱局女官的屋院,不可谓不神通广大。
“所以我觉得他根本不是什么刺客。从那时在锦堂里的误闯,一直到后来被捉拿,倒像是安排好的。”
“你是说,晋王殿下……”
绮罗说到此,自己先噤了声,询问地看她。
韶光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
“说起来,你与那人素昧平生,当日他也确实连累到你。可是……”绮罗欲言又止,观察着韶光的反应,轻声道,“他毕竟是无心之失。在尚宫局的私牢中,你却为了不使自己暴露更多,而诱其走上死路,似乎有些……”
绮罗怕她恼她,越说声音越小。韶光瞧出她一副抱不平的模样,失笑地拉她坐下,“阿罗,你知道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初遇那晚,虽是他误打误撞,可也是我不合时宜地重返锦堂在先。但你知道么,当他挟持我出门,一直到晋王举起黄杨大弓,箭在弦上,他也并没有放开我。”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6)

倘若晋王有心杀他,他是必死无疑的,而她尚有生路。然而,他是在明知要被射杀的时候,仍选择拉她共赴黄泉。对这样的人,用得着手下留情吗。
“帮我查查他的身份吧,我总觉得,这个人来历很有问题。”
绮罗有些不解,“你察觉到了什么……”
“我怀疑,他也曾是这宫里人。”

转眼祈天之日已到,时辰是太监早掐算好的,卯时两刻,天还没大亮,皇室车队和身着甲胄的戍卫随从便在横直门外严阵以待。卯时三刻,明光宫的殿门推开,太后众星捧月般自荣光万丈的丹陛上走下,盛装而行。辰时的大钟刚响,正好踏上奢贵凤舆,上层八角,下层四角,清一色的明黄垂幔,内里兼用茜素红的缎子铺陈。凤舆启行时,前由太监执凤首提炉做引导,一应婢子和宫侍随行。
早在前日的街道筹备时,城中百姓便喧闹了好一阵。隔年才见几次的排场,鲜花着锦,红毯铺地,何等的奢华隆重。两侧均等候着文武官员,兼有太监提示着何处跪、何处退,道边挡着素色帷幔,以防闲杂人等冲撞懿驾。
吕芳素坐在凤舆里,四块敞窗被纱帘挡得严严实实,因为起早了些,阖着眼皮,稍作小憩。哀萃芳盘着腿正往玉盏里添茶,见太后睡着了,轻敲了敲窗边木梁。外面抬舆的宫人随即放慢了脚程,肩膀更稳了些。
凤舆后面相隔五丈远,几位皇子均骑着高头大马,随扈同行,俱是锦缎披裹,宝马香车,神气十足。其余跟着的都是女眷车辇,跟得最近的是陈宣华和蔡容华,然后便是几位嫔女和妾室。成海棠的车辇随行在右侧,随着车辙摇晃,顶子上的银铃发出叮咚声响。
“夫人您看,这就要离开皇城了!”
一辆花梨木车辇中,婢女半掀开窗幔,视线之内,巍峨的宫墙正以倒退的方式出现在眼帘——依稀可见宫墙内的红墙黄瓦、画栋雕梁,笼罩在晨曦的薄雾中,仍是一派金碧辉煌;殿宇楼台,高低错落,此时以仰视的角度看去,甚是雄伟壮观。
婢女仰着头,瞧得叹为观止。
软榻上的美人闻言,闲闲地抬起眼皮,百无聊赖地瞥过一眼。
“云锦主子好像不开心……”
一侧坐着的宫婢,杏色宫裙,略施粉黛,从装束和装扮上看显然身份较高,只是面孔很冷,散发着疏离的气息。察觉到蔡容华的神色,不由关切地开口。
“此去青灯古佛,能有什么乐趣可言。来还不如不来。”蔡容华说罢,对着面前精致的点心又是一叹。心情低落,连口腹之欲都跟着消失殆尽。
蒹葭给她倒了杯茶,“主子为何不请旨留在宫中。娘娘这么得宠,如果您不想去,皇上也不会责怪的。”
蔡容华抿唇,“说得轻巧。本宫若是不来,岂不是落人口实。”
鱼跃龙门其实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比临门一脚还磨人,好不容易跻身偌大深宫,发现哪一处的花都娇艳、都撩人,想要居高临下、想要脱颖而出,才貌双全尚不够,更要德惠双修。能有前者已是难得,后者多少含着天生的资质成分。
要活得比别人好,心思根本不能全在争宠上——陈宣华掀开窗幔,出了城,视野开阔很多,光线明媚,让她半眯起了眼。
近处是青山翠柏,远处是河湾碧水,道路旁丛生着蔓草,野花凄凄。秋光未至,野菊就开好了,极目远眺,新黄的花朵摧枯拉朽般沿着河畔一路盛放,宛若一道烟罗披肩,为涓涓河流献上嫁衣。
“宫里的花儿开得再好,哪比得上外头的呢!天生天养,日晒雨淋,依然生得俏丽盎然。可若是将宫里的一株栽植到宫外,怎经得起这么折腾!”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7)

蔡容华情不自禁地扬起脸,深深嗅着一股青草香。
蒹葭闻言,低头未语。
一侧的婢子扑哧一下笑了,很没心机地道:“主子说得在理。可同样的,外头的花草若是放在宫里,也一样要枯死啊!天生卑贱,就是高攀上了,也不能跟宫里的奇花瑶草相提并论!”
蔡容华目光一滞。
前一刻还漾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唇畔。
天生卑贱……
车队绵延几里,绕着河湾。行在最前面的是骑着高头大马的皇室禁卫军,红衣烈烈,银铠熠熠。然后是手执明黄华盖和皇幡的太监,庄严威武,在阳光下折射出显赫的光辉。宫闱局一应女官和宫婢的车乘排得很后,往往前头主子有何吩咐,都要由小太监骑着马到后面,一声悠悠长长的吆喝,奉召的婢子便要即刻下车,跑着赶到前头复旨。
绮罗满头大汗地从前头跑回来,攀着车辕上来,一脚踩到裙子,险些摔下去。就在这时,伸出的一双手牢牢地扶住了她。
“小心些!”
韶光一把将她拉上车,随手便将幔帘放下来,坐在对面的青梅和红箩帮忙将绮罗扶着坐正了,小妗麻利地拿来巾绢为她擦汗。
“累死我了,来回几次,腿都快被跑断了。”
“又是让你抄送彤史,给太后过目?”
绮罗揉着小腿,一只手扇着凉风解热,“可不是,临出宫前,内侍监的德公公都已将名册排好,昭阳宫何日召幸何人,何时进,何时退,都一一注明。姚尚仪昨日才看过,今时又要核查,未免太小题大做。”
韶光给她倒了杯茶,一笑未言。
姚芷馨的车挨着太后,里面又都坐着各局领首,不像低等女官那么随意,怎能不表现得更加严谨。所谓核查,不过是在虚点卯数,应景罢了。
“早知道便将册子带一份儿出来,也好过这么来回折腾。”绮罗说罢,一脸痛惜地看了看裙摆,“可怜我这身宫装,刚上身,又弄脏了。”
出行的女眷和宫婢,一应有品阶官职者,俱是按品着妆。华裳锦服,盛装出行。绮罗身为司籍房掌事,自然马虎不得。可此刻,裙摆和绣履上都沾着泥,胸襟松垮,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有些乱了。
韶光伸手去帮她理顺,不小心碰歪了金步摇,勾到乌丝,疼得绮罗龇牙咧嘴。
“姑奶奶,你下手轻着点儿……”
“别乱动!”
“疼啊,疼……”
车辇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娇嗔和嬉闹声,间或有婢子的低笑。出了宫门,无论是女官还是宫婢,都放下拿捏和拘谨的架子,显得好不热闹。等韶光好不容易给她摆弄好了,自己也出了一身香汗。
“把窗幔掀开吧,反正都出了城,闷着怪热的。”
绮罗歪躺在软褥间,伸手接过小妗递过来的蔬果。一侧的青梅笑着将袖子挽了挽,亲自将窗幔挂上去。
韶光倚着窗棂,趁着纳凉的工夫,望向外面的景色。
暖风顺着河湾吹过来,带来一阵阵的清凉气息,夹杂着青草味儿,是宫里闻不到的恬美和静谧。韶光将视线调向远处的碧水,一眼,就看到河湾那头的一匹黝黑骏马。那是匹上好的宫廷良驹,似墨似檀,通体乌黑,并未像车队中的其他马匹一般罩着银甲,在鲜衣怒马的队伍中,俨然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马鞍上端坐的人,一袭暗抑的锦缎墨袍,修身卓拔……
隔得太远了,看不清楚样貌,韶光却知道,能将一身玄色穿得如此傲然慑人,有睥睨之势,却不见一丝突兀之感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8)

是晋王殿下。
韶光细细地看了起来,就见另一匹甲胄包裹的高头大马靠过去,马上的戍卫将腰弯得很低,态度恭谨,似乎正对他禀报着什么。晋王静静地听,偶尔一点头。
出了宫也还是这么端着,这个人……
正想着,却见晋王在马上侧过身,朝着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隔着一弯河道,男子深蕴的目光恰好与自己的不期而遇。韶光下意识地往后一坐,缩回到车里,片刻,又忽然感觉离这么远应该看不清,自己似乎太刻意了。不觉失笑。
“韶姑娘在看什么啊?”
这时,小妗好奇地也探出头去。另一侧的窗外,却是荒草丛生的上坡,寂寂凄凉,无甚风景。
绮罗吃了颗葡萄,拿巾帕抹抹手,头也不抬地道:“她啊,是冬日里的冰河,总算萌生春意了!”说罢,朝着窗外扬起笑脸,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叹了一句,“难得出来一趟,这宫外面的空气果然比宫里的清新很多啊!”
车窗外,凉风习习。
晌午的阳光晒在草地上,河水潺潺,两岸的野菊香气愈加浓郁了。
福应禅院距离大兴城有半日的路程,队伍在山坡稍作休息,未到申时,便行至玲珑山南麓。禅院的旧址原是前朝古刹,南望可见风景秀丽的晋昌坊,北面正对着明光宫的蘅锦殿,东南与烟水明媚的曲江相望,西南和景色旖旎的杏园毗邻。夏秋两季,清澈的黄渠会从寺前潺潺流过,正合着太后“挟带林泉,各尽形胜”之意。
那些高低错落的寺庙皆居山而建,盘山台阶千级,高足有万丈,仰头而视,一座座古刹就矗立在青翠林木间,诸峰环峙,状若城郭,险峻奇伟。
浩浩荡荡的皇家车队行至山脚,便停住了。女眷们由宫人搀扶着走下凤辇,拾级而上,仰头可见第一道寺门。
山若眉黛,寺庙便如眉心的一颗痣,幽然相映。
石阶上,明黄的华盖开路,皇幡为引,太后懿驾已在荣光万丈的步道中央。一袭金丝鸱吻的深青色袆衣大品服,文以翚翟,五彩重行,饰以朱绿之锦,青缘革带,配以十二画金饰。白玉佩、绶、章彩俱是十件。裙尾曳地三尺,隔远可见上面绚丽的绣纹,裙裾上绣着的那一双大大凤眼,用黑色丝线勾勒而成,醇艳欲滴。
当吕芳素折身,茜素红制成的大氅随风扬起,裙摆上的一双凤眼,宛若幽深的瞳,随着红的流转,将那一抹黑映得更亮,而黑色则衬得茜素红愈发辉煌溢彩。
“夫人看到了吗?”
蔡容华踏着垫脚走下马车,顺着蒹葭的目光望去,不禁也被震慑了一下,“那是……”
欲望的眼睛。
这时,耳畔蓦然传来轴承转动声,余光中,侧面正对的方向停驻了一辆华丽的车辇。同时下来一位艳丽佳人,即刻夺去了众人的目光。
“夫人您慢着点儿。”
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尤为突兀。赵福全率先下了车,由他扶着的端贵女子,一袭阙翟大花礼服,加五色翟鸟,配素纱中单,绛红色边绣三对翟鸟纹,朱罗上镶锦边、下镶绿锦边的大带,青丝带作纽约。云髻高绾,髻间珠花七件,翠钿十二,珠排环左右各一对,亦皆是按照品阶而置。冠服之丰美华丽,却是非一般品阶的夫人可比。
“本宫出行,还要劳烦德公公一趟,真是罪过。”
赵福全面上含笑,“宣华夫人哪儿的话,只有老奴跟着,才能安皇上的心啊。”
山寺内花气微醺,暗香盈动。赵福全的话回荡在幽静的山林间,不高不低,却恰好让同行的一应夫人嫔女听在耳里。陈宣华笑而不语,行至台阶前,一抬眸,正好也注意到了一侧亭亭玉立的蔡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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