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宫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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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宫春-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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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芳素阴沉着脸,吩咐完,宫人便上前将高灵芝架起来。高灵芝还想开口辩驳,却被哀萃芳一个巴掌扇在脸上。然后是御医有条不紊地开方子、抓药、煎药……等到吕芳素自浣春殿回到明光宫,天都已经大亮了。
宫闱里向来是人无千般好,花无百日红。然而两妃新进不久,新鲜劲儿还没过就出了这种事,宫闱里飞短流长,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
可其中,最悲哀的莫过于余西子。自得到消息的一刻,便委顿不堪,水米未进,就这么保持着一个姿势在屋院里坐了很久。伺候的宫人苦口婆心地劝着,毫不起作用。直到韶光走进来,帷幔依然低垂,窗扉紧关,阳光透不进来,整间屋子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第六章 鹊踏枝(16)

宫闱祸端,常常诱发于微末小事,让人防不胜防。往往前一刻筹谋计算得周详,下一刻,就可能被突如其来的事件所破坏。余西子此刻就是这种心情,满心欢喜还没来得及兑现,便跌落谷底,摔得惨不忍睹。
情何以堪。
“余司宝在与自己较劲,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何苦。”
韶光推开窗扉,阳光一下子投射进来,驱散了满室的黯淡。
余西子一时适应不了刺眼的光线,抬手挡在眼睛前。片刻后,看到女子一如既往平静疏淡的面容,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陈。
她似乎对什么事都很淡。
像是一切都掌握手中,可又像什么都没掌握——帮助钟漪兰设计谋害自己是如此,辅佐自己重新掌事也是如此。一件事的成功到失败,周而复始,当局者灰心丧气,可策划的人却仿佛旁观者,云淡风轻,然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触动不了她、也伤害不到她。
“你与我说,这个结果,是不是你早已料想到的?”
韶光有些自嘲地笑了:“余司宝真是看得起奴婢。奴婢何德何能,怎会将一切都料想掌握到?”
再犀利敏锐,再胸有城府,如何能悉数算计到、筹谋到?就像海棠,谁能想到刚推举上去,眨眼之间,就获罪入狱了……余西子蜷着膝盖,将头埋进胳膊深处,哀伤地叹气,“可你为什么一点都不难过呢?哪怕是丧气、失望……”
桌案上摆着炖盅,刚热好,还烫着。韶光揭开盖,一股香味飘出。
“余司宝是在为成妃娘娘的事担心……”
“成妃娘娘?”余西子苦笑着摇头,“她算是什么娘娘,半个月不到,从女官到妃嫔,再到阶下囚,我都不知道是该替她难过,还是可笑!”
“可这就是宫闱啊,瞬息万变,如履薄冰,哪个人不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的呢!况且在这局里头,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得偿所愿。”
韶光将炖盅里的莲子粥盛在小碗里,取了羹匙,然后置备好一副象牙筷。
“这样一来,努力就都白费了!”余西子抬起头,心有不甘地看着她,“海棠倒了,同时倒的也是司宝房刚刚建立起来的威信和声威,不是么?”
如今房里就是跟成妃拴在一起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海棠获罪,司宝房作为推举之地,同样也逃不了干系。
韶光抿唇,“房里固然蒙受损失,同样的,司衣房那边儿也没讨到任何便宜不是吗?两妃同时收押,说明太后同样怀疑高妃娘娘,同样谪罪司衣房。”两房都是隶属尚服局,掌事惹出事端,崔佩作为掌首,一样难辞其咎。她若不想遭受牵连,必然会在明光宫那里力保到底。
韶光说到此,将汤匙递到她手上,“太子很快便会好起来,您现在不用多想,莫说成妃如今还是娘娘,就算削去封号,只要一日未定罪,事情就未必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隔天早上,东宫那边果真传来消息,太子的身体已无大碍——太医院和御药房守了两日,药汁熬尽,总算能够松一口气。
时已酷暑,天气闷得厉害。
早前有些阴,没等雨点掉下来,云层就被风吹散,露出一轮红彤彤的日头。热辣的阳光直晒在殿檐上,金波璀璨,仿佛随时能将琉璃碧瓦晒得融化。
巳时刚过,雏鸾殿里的宫人就忙着将膳食端到浣春殿去——太子自从中毒就一直宿在那儿,花梨木雕镂锦榻上摆着一张美人出浴的屏风,杨勇侧卧在屏风前,恹恹地闭着眼睛。元瑾已经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两日,久不梳妆,显得格外憔悴。更重要的是,她不敢离开床榻半步,生怕杨勇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不是自己。


第六章 鹊踏枝(17)

她是他的发妻。因为是独孤皇后最喜欢的一位嫡妃,曾深得宠爱,可自从皇后娘娘薨逝,一切都变了——深情儒雅的夫婿开始大肆收集伶人歌姬,声色犬马,终日浸润在醇酒妇人堆里,不务政事。独孤皇后是崇尚专情的,宫里仅有的五位皇子皆是嫡出,而偌大宫城只有一位凤主,无人出其右。可惜现在物是人非,连昭阳宫都开始封赏嫔女和夫人,更何况是东宫。
元瑾叹了口气,在银盆里拧了绢帛,搭在杨勇的额头上。
这时,榻上的人呻吟了几声,蓦然有了转醒的迹象。元瑾一喜,忙探手去摸他的脸颊,“殿下,你感觉怎么样?”
杨勇醒了。费劲地睁开眼皮,浑身就像是被碾过般疼痛难耐,喉咙里咕噜着声音,蹙眉定睛,不知今夕是何夕。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元瑾听见他开口说话,甚至没理会语气中透着的一丝厌恶,捂着唇,喜极而泣,“殿下,您已经昏睡了两日,都把臣妾吓坏了……”
杨勇费劲地扶着床榻半坐起来,揉着额角,浑身有气无力的。他仍记得自己原本在喝酒,然后是司乐房新编的舞蹈,舞很媚惑,灵芝跳得极好,夜深了,是他亲自将她抱进寝阁……
这里是浣春殿没错,可怎么易主了?
“你说我昏睡了两天,”杨勇皱起眉,不耐地拨了拨头发,眼睛四处巡视,“那灵芝呢?怎么本王醒了这么半天,都没看见她的影子?”
第二句就是问高灵芝!
元瑾咬着唇,眼睛里飞出一抹怨毒,转瞬却挤出泪来,“殿下就是被那个狐媚子下了催情毒,才会呕血昏迷不醒的啊!”
说罢,元瑾用罗帕擦拭眼角,“当时听闻殿下出事,太后当夜就赶了来。太医院的人说,殿下是虎狼药淤积体内造成的气血沉塞,这才查出是那高妃为了争宠,擅自潜进正殿,在熏笼里下了一种叫‘花葬魂’的催情香。”
还在猜测或者说仍在调查的事情,被描述得传神,仿佛她是亲眼目睹过一般。杨勇的表情变幻莫测,片刻,摇头再摇头,“催情……怎么可能,灵芝她……”
“殿下,”元瑾拉着他的袍袖,急切地道,“您不信臣妾的话,难道也不信太后么?现如今,那两个贱人已经被下旨关进私牢了!”
杨勇一怔,听出原来海棠同样被收押,沉默半晌。
元瑾却知道他生性怯懦,最是惧怕太后。于是循循善诱,补充道:“昨日太医便说了,像‘花葬魂’那种猛香对身体最是伤害,幸好您不常在正殿,否则凶险异常。那高灵芝本是个宫外人,眼下也不知是受了谁的唆使,胆敢荼毒皇室贵胄,其心可诛啊!太后她老人家说,等尚宫局查出始末,决不会轻饶她!”
高灵芝,司乐房……
元瑾嘴上没说,暗里却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是白丽娟那贱婢自作主张,她怎么会引狼入室,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下好了,一旦高灵芝施毒定罪,推荐她进宫的白丽娟同样脱不了干系。只要死咬住不放,谁曾经不让她好过,就别想有好下场。
果然,杨勇闻言蹙起眉,却是底气不足地道:“太后……果真这么说的?”
“太后最关心殿下的身体,殿下不为自己,也要为她老人家多保重才是啊!”元瑾拿着巾绢擦拭着他头上的汗珠,体贴入微,脸上一抹冷笑转瞬即逝。
表象与本真往往极为相似,就像初秋时自树上飘落下来的两片叶子,看似脉络和叶纹如出一辙,其实早在生命之初便注定着背道而驰的结局。


第六章 鹊踏枝(18)

元瑾的话起了些作用,但杨勇还是去了明光宫,硬着头皮为高灵芝和成海棠说情,结果被吕芳素骂得狗血淋头。至此,两妃罪名算是落定了,拖些时期,似乎只等着不日废黜或者处死。
二十四这日,酉时,韶光去了宁庆殿。
那是一座矗立在荒草野蔓中的殿宇,就挨着西便门——离宫城最远的一道门。顺着西便门往北走,便可见三殿合构的大敞院,院前蔓草丛生,经久荒废,鲜有人至。
独孤皇后在世时,宫闱里不设三妃,虚置嫔妾之位,甚至有明令禁止任何宫女接近皇室贵胄。那些终年闲置的嫔女和夫人们都在扶雪苑,作为处罚犯错嫔妾的宁庆殿反而空置了下来。
推开殿门,门上挂满了蛛网。
因为许久没进食,被关押的两人都饿得头昏眼花,但成海棠仍保持仪态坐得端正;高灵芝侧身在榻上躺着,衣裙邋遢,精神不足,连抬眼皮都恹恹的。韶光行了礼,道了声:“两位娘娘安!”
“什么娘娘不娘娘的,是来送吃的么?不是吃的就给我滚,老娘真是受够了!”
高灵芝胡乱地抹了把脸,将黏在脸颊上的两缕头发别在耳后,翻个身,只留下一个后背给门槛侧的人。韶光轻声道,“娘娘,晚膳的时辰早已经过了。”
闻言,高灵芝陡然抬眼,没好气地尖声叫道:“时辰过了,你不会另作准备么?难道备膳食不是你们这些奴婢应该做的么?”
“不知娘娘想吃什么,奴婢可以吩咐宫人去准备。”
干脆的答话让榻上的人一愣,须臾,一边说话一边皱眉转过身来,“你这个奴婢问得好生奇怪,本宫和姐姐暂时被押在这里,难不成要被活活饿死么……咦,怎的是你!”
韶光微微一笑,“娘娘想吃些什么?”
她虽不是司膳房的人,嘱命备些膳食的权力还是有的。只不过前提是,她当真准备吃。
高灵芝被问得有些怔,半晌,似不耐似微愠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既然都过了时辰,明日再说吧!”说完,复又转过去保持背对的姿势。
韶光低下头,笑着没说话。
案上摆着几只粗瓷茶碗,碗底积满了灰尘,像是许久都没用过。成海棠示意她不必拘束,亲自摆了座位,自己则扶着桌角走过去,在床榻旁的一个简陋的小桶里舀出些水,就着瓢小口抿了抿。
太子呕血,侧妃关押——这么关键的时刻,有些势力便开始蠢蠢欲动。因投毒而涉事的两人却在用各自的方式躲避着可能存在的危险和谋害,无时不谨慎、敏感,如履薄冰。早前并非没有宫人送膳食过来,只不过她们未曾去动。成海棠是宫里的老人儿,想不到高灵芝同样想到做到,看来教坊魁首出身的资历,到底是不容小觑。
“两位娘娘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没等到结果,身子便先垮了。”
海棠苦笑了一下,转眸看了躺在榻上的高灵芝一眼,轻着声音道:“挨着总有法子,不挨的话,能出这个门都难。”
韶光垂眸。这种近乎过敏般的提防,让身陷囹圄的人都成了惊弓之鸟。
看来她来得还算及时。
“因噎废食这种事毕竟是可短不可长。晚些时候,红箩会亲自送些东西过来,娘娘放心,都是房里宫人亲自在小厨房准备的。伺候的奴婢也是老人儿。”韶光说罢,自袖带里取出叠裹成条的绢布,里面包着一枚纯银长针。
那厢,高灵芝扭过头来,高声笑道:“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想不到宫里还有个司宝房不怕受连累。真是情深义重啊!你说是不是,成姐姐?”


第六章 鹊踏枝(19)

成海棠动容地抬眸,“是余司宝她……”
韶光温然看着她。
只要司宝房送来东西,不久后,司衣房便会效法。有两房的支撑,不仅不是对太后懿旨的冲撞,反而表明尊重和体面。韶光将布帛递给成海棠,没再说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让她宽心。
夜色悄然弥漫开来,厚实的云层遮蔽了月光,漆黑的天幕里连一颗星子都不见。隐约声动,是沙沙树叶响,以及院落里鹊鸟扑腾翅膀的声音。
时辰待足了,韶光便不再逗留,恭顺地敛身告辞。
这时,成海棠正好为酣睡中的高灵芝披了件衣裳,而高灵芝的胳膊搭在床榻侧,手指似随意又似刻意地轻攥着成海棠的衣角。
因祸乱而遭受牵连的两个人,自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同病相怜的境遇,已经令自初始便注定存在的矛盾得以缓和,那么接下来,是同舟共济,还是互相拆台?毕竟这是个绝佳的机会——除掉对方,取而代之。
院落里的天井边落叶满地,夹杂散落着的点点酱黑色花种,经风吹日晒,霜打雨淋,最后还有很多会被鹊鸟啄食入腹。
然而那些被保存下来的,播撒入土,只剩下敬候佳音。
隔日,司宝房准备的一应日常吃穿用度都到了。红箩亲自跟随,粗细经手,事无巨细一律查验。其实余西子尚且避而不及,根本不甚在意,房内宫婢大多听命行事,真正上心的唯有红箩一个。韶光则是每隔几日必去探望,专门挑选夜幕深沉的时候;。灵芝以为想避开自己,于是也不做多想。
只是,其间多次碰见了麟华宫的奴婢,最后,更是被直接请到了晋王跟前。
“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押解。殿下身边的这几个奴婢,态度似乎总是很强硬。”
韶光站在团花旃毯上,挽着手,脸上含笑。
明月初起时,夜幕已经渐渐黑沉。
殿外柳树婆娑,暗暗花香盈动,廊檐下的琉璃盏一道道地点亮,将整座大殿照彻得亮如白昼。画阁雕栏一侧的女子,蓝纱绢裙,绰约身姿,略显苍白的面容,更衬托得恍若月下仙子,如梦似幻;而窗廊边负手而立的男子,一袭朗月墨缎锦袍,寒肃卓然,如黑渊临境,浸染了浓夜的深邃和迷离。
“如果她们对你放肆,本王必当责罚。”
杨广侧过身,凛寒许久的目光,蓦然有了一丝笑意。
韶光摇首,轻笑:“军营出身的女子,定然跟宫里的人有所不同。并无冲撞,只不过是奴婢一时还不适应罢了。”
都道汉王是宫闱中最得宠的一位殿下,可惜,最得宠并不一定最得势。就如同眼前这座麟华宫,不仅能将亲信和心腹戍卫安排在殿内,就连伺候的奴婢都是兵家人。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放眼偌大宫闱,无人能出其右。
可未报殿命,便强行要将人带走。她已经多时不曾在内宫见过这般阵仗。若非是识得那嵌着碧玺的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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