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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顾古代＇ 夏日晴方好（全） 冷晴天
●1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扬万里
“看来我们来的并不是时候，无缘见那碧掩殷红的美景了。”
身着湖绿色绸衫的年轻男人收回远眺的目光，对身旁的白衣公子说道。白衣公子并不应声，仔细一看，那一双黑亮的眼睛茫然没有边际，不若平日有神，却是不知已神游到何方去了。男人不由叹了口气，发觉真不该拉着这人出来游玩散心。
“我说你啊，难得来到这神往已久的地方，可不可以做出精神点的样子给我看？”
“叹什么气，再过一旬红的绿的可以让你看个够……你神往的真是这些破烂玩意儿？”
白衣公子不耐烦地应了一句，总算是收回了心神，眼睛立刻晶亮锐利得令人不敢正视，轻声说出下一句，唇角微微上挑，也不回头，只拿一双眼瞥向男人。
男人语塞，眼珠子转个不停。
白衣公子已懒得看他，视线仍放回一片新绿的湖面彼端，轻风拂过柳梢，也拂过他额前的几缕发丝和整整齐齐束于脑后的长发尾梢。伸手拂开滑过眼前的发丝，更觉不耐。
“你要去一泓舫便去，我不拦你。”
“你说真的。”
男人精神一振，面上露出喜色来。
“假的。”
白衣公子冷冷道。
男人知道自己反应过度，尴尬一笑，只当没听到。更怕白衣公子下一刻较起真来真改了主意，起步便走。
沿湖走了几步之后，脚步停了下来，男人似乎转身回来了。
白衣公子这下到有些惊讶了，于是偏过头去看着仍在自己身旁两步远站定的男人。
“怎么，是没带足银子……抑或，不去了？”
话问得实在有些玩味的意思。男人已经习惯，当没听出其中另有含义，只管对着他认真说道。
“你在这里站着我不放心，同我一起去吧。”
不放心？不放心什么，怎么不放心，男人倒是一个字也不敢说。他知道，以白衣公子的为人，即便错一个字，那也是灾难。
白衣公子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男人毫不掩饰地长出一口气，心思已经飞了起来，想到那令人悠然神往的佳人美酒、吴侬软语，转而笑了。
“我可以保证，一泓舫决不会令人觉得无聊的。”
能令一个男人悠然神往的，多半与女人脱不了干系，尤其是那些漂亮的女人。
而一泓舫上的女人不仅漂亮，而且难得的是多才多艺，更难得的是，她们各个都十分的知情识趣，决不会对你摆出一副自持清高的臭架子。
弹琴、饮酒、吟诗、唱曲儿。
只要入了座，身上仿佛披挂了江南春色的女子便伴在身旁，那般专注、心无旁骛的看你，与你轻言细语、为你识情解忧，除了你，那般美好的明眸里便不再有他人的存在。这种满足感，没有几个男人抵挡得了。
霎时便会忘了双手奉上的大把银子，只盼这样美好的时光能长些，再长些。
男人身旁也坐了一位解语佳人，头挨着头，身子挨着身子，巧语连环、轻笑不断，望着犹如一双相恋已深的有情人。
而白衣公子自坐在檀香木的椅子里，手里捧着一杯清茶，眼睛也只望着外面嫩绿的荷叶田田，似乎并未置身在厅内的那份热闹场景中，而是在书墨飘香的书房里凝神静思一样。
神情淡然而疏离。
他那样正襟危坐的一坐，冷冷的一个眼神，女子们心里便颤了一下，却驻了足不敢上前去付与万般柔情，温柔一笑——对这样的人，只怕换来的是冷冽的睨视，生生碎了一颗女儿心罢。
“凌少爷，那位公子怎么不与姐妹们说笑呢？您也让他一个人坐着，多显得孤单呢！”
温柔婉约的语调中不难听出几分轻灵的调侃，和男人眉目传情的女子一身鹅黄衣衫，只襟口一道素白，头上双飞髻一丝不苟，两颊边却各留下一缕青丝缠缠绵绵，更衬得一张明眸皓齿的脸蛋儿一分慵懒。多一分便媚俗，少一分便单薄，她给人的感觉便是这样简简单单，恰到好处。
“他啊，已经名花有……哦，心有所属了。他这人心性凉薄，待人最是冷漠，不过称得上是古往今来第一痴情人了，自然对身旁的花花草草都熟视无睹。”
男人，凌少爷压低了声音，更凑近了女子耳边轻笑着说。
女子拉开点距离，幽幽的眼神，幽幽地叹息。
“怎么了，小月儿？”
凌少爷一手支在桌上，一手缠绕着一缕青丝，“可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不如说与我听听，我可为你排解排解。”
“哎，凌少爷今日来原是专为了砸奴家的场子罢。”
女子的声音更是幽怨。
“这话从何而来？”凌少爷提高了声音，一片惊讶。
“都说来我这一泓舫的，是为了姐妹们轻语解忧愁，回顾无颜色，你这倒是好，先是请了一位朋友端坐在那儿对姐妹们熟视无睹，叫人自惭形秽，现在还要亲自抢去奴家的活计了，奴家这里可没有千金赋君搏一笑。”
“啊，原来是为这个。”
凌少爷侧首瞄了白衣公子一眼，而后眼珠子一转，唇角挑起露出一个颇有兴味的笑容。
“我便请小月儿出游一番权作赔罪可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凌少爷尊口相邀，小女子可是荣幸得很。”
一泓舫的黄衣鵏月眉眼一挑，便是一派风流无限。
凌少爷已经看愣了神。
白衣公子淡然地看着他们，茶杯轻放回桌上，站起身轻拂衣摆，一言不发向着舱口走去。
“哎，你等等。”
凌少爷立刻回头喊了一声，回头对着鵏月轻轻一笑，“我这朋友可是不等人的急性子，我们现在便走吧。”
鵏月站了起来，眉眼弯弯，抿唇一笑。
“那鵏月便听凌少爷的，现在就走吧。”
“等等！谁都不许走！！”
舱口处传来一声暴喝，舫中男女抬眼望去，都是一惊，然后面露惶色的站了起来。
舱口处劲装打扮当先站立的黑衣男人眯着眼扫过舱中景象，冷冷的笑了一声。
“各位都是好兴致，现下到要请各位随兴跟着李某往湖东游一趟了，哦，扰了各位雅兴是李某的不是，李某这里先赔个罪，抱歉了。”
话说的倒有几分文雅，可是眼看到一把把森然冷冽的大刀出鞘，哪还有人理会他的话文不文雅，皆是面色惨白的看着他。
“都看着我做什么，李某又不是这位公子像个漂亮的大姑娘。都坐下，继续，你，你，接着弹。”
被指中的两位姑娘颤了颤，手指扶上琴弦，慌乱中划出几个变音，但随即便镇定下来，重奏出一曲雨霖铃。
黑衣男人似乎满意的点点头，转头看着旁边几乎就立在刀刃边上一动不动的白衣公子。
“公子真的是一副好相貌，李某见过的许多女儿家也及不上公子一分半分。”
白衣公子面色平常的看着他，淡淡颔首。
“过奖。”
凌少爷原是担心的盯着他，听到这话似乎舒了一口气，接着脸上却露出见到了什么古怪的神情。
“好胆识。请公子也回座吧。我这等粗人，在这站站比较适宜。”
●2
白衣公子当真一言不发地回座坐下，却不再碰桌上的茶杯，右手肘搭在窗栏上，后背轻轻地靠着椅背，以一个十分舒展的姿势面对众人，眼睛却盯在了茶杯上。
凌少爷收回视线，对着鵏月歉然一笑。
“今日怕是出游不成了，小月儿。”
“凌少爷说的是哪儿话，您有这心意也就够了，出游不成，游游这西湖也是不错的。”
鵏月垂眸一笑。
凌少爷和她对视一眼，两人也齐齐坐下了。
这两人反应，倒真是格外与众不同。
黑衣男人倍觉有趣，视线在两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那白衣公子步履轻浮，显是不通武艺，一介文弱书生在利刃加身之下仍颜色不改，一番表现已不是一句有胆识便足以形容。那湖绿色绸衫的男子一副多情公子的模样，反应从容，明显不是头一次在刀刃环伺之下了，身份绝不止一个商贾那么简单。
待会儿一定要好好结识这般有意思的两人。
黑衣男人回过头示意身后一个眼睛特别有神的属下上前。
“怎么样？”
“……找到了，是那个刚才差点缩到桌子底下的人。”
“他？”
黑衣男人皱起了眉，待那属下退回原位之后转回头，继续盯着面色各异的众人，眉头舒展开了，而后露出了一个极古怪的笑容，语气轻缓地开口，当中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在下李才，方才惊扰了诸位，也是无奈之举，我这几个兄弟，素来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更是不小心招惹上了金沙帮的人，不得已才借这一泓舫的宝地避避祸事，还望诸位海涵。”
话一落，几柄大刀也纷纷回鞘。
见此情形，众人也就放松下了心神，浑身上下不再打哆嗦，继续方才的柔情蜜意却是不能，个个都露出一张僵硬的笑脸来，只觉浑身的不自在。
李才也发觉了，于是唇角一扯，把那个古怪的笑容扩大了。
他上前迈了几步，恰恰好停在白衣公子边上，又对着众人说道。
“诸位已被我等几个大粗人搅了兴致，现下当着我等的面，想来也没有了什么好兴致，倒不如……”
话到这儿停了一下，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个挨着一个看过去，扫视一番后，似有决断的一点头。
“到不如请下那位，这位，还有这位，三位请留下陪我等几个粗人一程，其余各位都可先行一步。”
凌少爷惊讶地半挑眉，冲着白衣公子指了指自己，而后呼出一口气，一副自认倒霉的表情。白衣公子倒是动也不动，一派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模样。被指名的第三人却没有这般好涵养，手里好不容易握起的酒杯‘喀’一声砸在了桌上，全身又开始哆嗦个不停。
“那还不快快停船靠岸，放我们离开！”
一个公子哥儿模样的人沉不住气地站了起来，高声道。
“自然是要放诸位离开的，”李才笑吟吟地接道，“而且是有多快便多快。”
说完脸色一沉，又往前走了两步，喝道。
“大伙来请众位大爷们下船！”
只听一阵应和，大刀出鞘，众人脸上再次变了颜色。
“你、你、你是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
被他逼到眼皮子底下的公子哥儿竭力想表现出自己一身的英雄气概，青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地说道。
“放心，我一不杀人二不劫财，只是方才来时觉得这舫外春意融融，”李才笑得十分和气，轻轻地拍了拍公子哥儿的肩膀，“想请诸位切身感受一番而已！”
话音落，手已经抓住公子哥儿的衣襟处干脆利落地一提一送，伴随一声惊叫，公子哥儿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堪堪擦着白衣公子的脸颊边飞出窗外去了。
身后‘扑通’一声响起，白衣公子皱起眉，抬眼盯着李才瞧，一脸的不悦。一缕缕弯曲缠绕的发丝柔缓地飘扬而下，遮去了他更多的表情。
却原来是被刚才那没胆子的倒霉公子哥儿掠过身边时带起的气劲震碎了头上的发带。
李才对着他扬起一抹浅笑，慢慢两步挪过去，挨着他坐下了，也不说话，只是靠着椅背昂着头，眼睛闭上，满脸的好整以暇。
舱里一阵拳脚相加，惊叫尖叫的热闹之后，除去舫中的姑娘们，只有被指名的三个人好好地待在原处了。
李才这才睁开眼睛，扫了眼已经清静下来的舱内，又听着从舱外传来的呼救扑水声，满意地点头，然后更加和颜悦色地开口。
“姑娘们都请退开吧，我们这些人粗手粗脚惯了，大大咧咧地怕是免不了有些损伤。”
“李大爷真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