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欲情归 (又名介亭纪事 )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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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欲情归 (又名介亭纪事 )下册-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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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莫明,远远地问他:“你在说什么?” 
阿诚未理会她,兀自望着天空,天空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却又能沉重地压迫于他,就像那个不见了两年的对他来说永远无法触及的人,永远在他视线之内,也永远在他的世界之外,他默声质问他:为什么? 

天空飞过一两只鸟儿,连丁点声息也未曾留下。 


回到诊所,已时近中午。 
浑身湿透的阿诚推开院门,见罗嘉生悠闲地坐在走廊下品茶看书,抬眼见他此番模样不由皱眉:“怎么搞得一身水,快去换衣,着凉可麻烦了。” 
阿诚悻悻然笑,一边脱衣服一边走向屋内。 
“慢些,”罗嘉生喊住他,“这个给你,看完了,给我答复。”把手边的信递于阿诚。 
接过信,薄薄的一张,阿诚明白这是谁写的,接在手里觉得心慌,进自己屋内关上门,捏着信,连一身的寒意也忘却,不知换衣。 
慢慢撕开信纸,手指颤抖起来。春寒还甚,湿透的衣服附紧在皮肤上如针刺般地难受,阿诚却无所觉,攫着信纸咬紧牙冠,好半天才迸出一个词:“混蛋!” 
不能骂,那人。 
他近乎本能地立即闭上嘴巴,攥紧手中的纸片捏成一团。他是东家,阿诚对自己的那一句“混蛋”似心有余悸,不断地对自己念,东家总是没有错误的,他想要留谁就是谁,随他吧。 

随他吧…… 
扔掉手中的纸团,去翻柜子里的衣服,却怎么也找不到,无端慌乱,停止,定睛一看,衣服就叠在眼前。心太乱,连神思也糊成一片。 
可是……他咬紧牙冠却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思想,阿三会碰到什么样的际遇?会不会……那荒唐的情景清晰地重返脑海,本来就压得不够深,经不得翻弄,残片一片片地往上涌,使困扰人的情景真切到仿佛发生在片刻之前。拥抱,亲吻,气息的纠缠,那双眼中露骨到不敢让人直视的柔情,经不起回忆的拨弄,心越跳越乱,两年的时间对记忆的淡化如此无力,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像他现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怕阿三重蹈覆辙,还是怕那个人真的不在乎自己……在乎自己……什么?! 

阿诚被自己突兀而起的想法吓到,仿佛无意间窥破一个惊天的秘密,脸色“唰——”的苍白。 
在乎又怎样?不在乎又怎样?自己只是……只是一个下人罢了……他是冯公馆的二少爷,他身边有美丽的张小姐,他身份复杂举枪杀人,他那么的那么的……思想适可而止地停顿了,余一片空白,马上又自责起来,在作什么比较?这本是事实,无争的事实,比较显得可笑且不可思议。 

急忙拣起件衣衫,胡乱地往身上套,仿佛在藏匿自己。 
打开门,一缕阳光硬生生地挤进屋内,在地面上划了一片斑斓,暖洋洋的,触手可及的温暖。失去举步出门的勇气,蹲下身体,蹲在这一片温柔中,阿诚发现自己和两年一样的懦弱,懦弱到近乎于可耻。 

眼前一黑,阳光被挡去了大半,抬头,是罗嘉生静静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影阻去阳光,逼他不得不站起身来面对。 
“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罗嘉生平静的口气里有丝不经意的歉意,“但我想你明白,至于回不回去,考虑清楚。” 
“回去又能怎么样?”阿诚哑声问。 
罗嘉生挑起眉头,满不在乎:“不知道。如果怕结果的话,就不要回去。” 
“阿三……”阿诚喏喏而语。 
“你担心阿三吗?”咄咄逼人的问题。 
阿诚怔住,沉默片刻后摇头。 
罗嘉生无声笑开:“看来你心里明白得很嘛。” 
阿诚尴尬,脸上泛起一片红云又随即隐去。 
“仔细考虑,不要后悔哦。”罗嘉生瞧着他的模样,忽然有些不忍,单从感情来说他也不想让这个男孩回去,他是个好帮手,颇有悟性,带得出前程的料子,但是此感情非彼感情,有些事实在爱莫能助。 


门又重新关上。阿诚目光落向地面,没有阳光,只有扔下的一团纸,他俯腰伸手捡起,再次紧紧抓在手心里。 
“少爷……”这个名称念起来太熟稔,熟稔到如同经常的梦魇,怎么也摆脱不了。命运给他选择过两次,两次他都无法知道对与不对,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至少对于上一次,冯宣仁让他选择是否要留在介亭街,他清楚地听见自己回答,好。两次选择都是他给的,难道他就是他的命运?阿诚没有去细想,而这次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害怕,对于那个结果怕得要命。 



【第二章】 



夜深,介亭街,冯宣仁寓所。 
书房里烟雾缭绕,四五个男人围坐在一起,神色凝重。 

“根据兄弟们所得的消息,车子疑是私人的。有人在培爱路就看到此车经过,方向大概来自公共租界,提供消息的人肯定那是枪杀冯组长的车子,警局里的探子也证实过车子曾停在三号桥,车里人在三号桥附近的烟酒杂货店里买过一包骆驼牌香烟,穿着跟刺客相像,灰色长衫黑围巾黑铜盆帽,人精瘦,左手指头有一残缺,面目埋在围巾里大半,看不真切,如果述说不出错的话,应该就是此人了,”阿刚面无表情把所得消息陈述一遍,“目前,这人寻不到,可能已经被送出此地。” 

“最近新购进的道奇一共有三辆,一辆是民生银行的公车,还有一辆是陈公馆的私车,听传是日本人送的,最后一辆是法租界内一个商人购下的,但事发当天车子在修车厂内,因为前一天试车时已经撞坏,此人应该没怀疑的,还有两个就难说。”另一个男人紧接着跟述。 

“陈老板?”坐书桌后的冯宣仁皱紧眉头,交臂抱胸。 
“就是陈庆东,传说他与日本人有一手,联系上次金爷的事,他的嫌疑最大。” 
“但是,现在还有一个可能性,车子可能是雇来新修过,故意把我们引到这条线上也有可能。”有人提出疑问。 
“陈家的司机阿炳在与我喝酒的时候提起当天他被放假一天,还提早领了薪资回家,确是可疑。” 
“但姓陈的做事向来谨慎,不会用自己的车子冒险吧?” 
“吃不准,如果去租车的话,人多眼杂,反而是私车比较牢靠。” 
“那就是他了,要怎么办?”有人狠狠地扔下烟头用脚碾碎。 
“不要冲动,还吃不准。”也有人冷静地驳回。 
“怎么不会,姓陈的和姓金的同一条船上的蚱蜢,何况此次日本人的东西又不知下落,难免会狗急跳墙发起狠来,本来他就不是吃素的。” 
“就是要杀也得上头先发话,我们急个鸟?!” 
“你……” 
群情激愤,七嘴八舌地议论上了。 
“好了,现在乱猜也没有用。”沉默许久的冯宣仁抬起一只手,众人立即闭嘴。 
“我想知道的是……怎么会盯上我?”一字一顿,冷峻的目光兜着四周一转,入目者个个屏息。 
“我没有直接参加刺杀,而且整个计划并没有丝毫出错的地方。更重要的一点,诸位怎么还好模好样地坐在这里?”口气放缓。 
“呃……那是?”面面相觑。 
这些人都不蠢,开始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有人本能地伸手向衣衫内侧,却又在半途中停止举动。无人敢引起他人注意,尤其此时。 
半晌,一片寂静,只剩屋外的风声。 
“大家不会忘记老高吧,”冯宣仁站起身面对窗外,出声打破死寂,缓缓道,“我回来之前,在这里的能说话是他而不是冯某,各位是老手,这点都明白。大家不知道的是,老高是我在国外的学长吧,他是我入社的推荐人,蒙他看得起,冯某回来就担此重任皆是他垫的底搭的梯,不想到最后还是替冯某吃了子弹葬身火海,实在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吐了口烟,回头看着沉默的众人,微微一笑,继续往下说:“我一直记得老高对我说的一句话。那时我刚进革命社,十分热血也很冲动,甚至想过要上前线,老高阻止我,他觉得我大可好好利用自己的身份,我同意了。想救国也罢想充当乱世英雄也罢,我对身边志同的兄弟们以满腔的信任对待,老高就对我说:志同者不一定道合者。不到一年的时间,我终于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拿起茶杯,啜口水,冯二少的笑容高深莫测,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森冷。 
“冯组长,你怀疑……”阿刚吞下几口口水,他手边杯子里的水早就凉了,其他的人连口水都不敢吞。 
“两年前死一个老高,两年后就轮到早就该死的冯某,如何?”手掌一垂,“啪——”,茶杯重重地被拍在桌上,水花四溅。 
众人心脏猛得一跳,空气凝固。 
“我想诸位心里都很明白整件事的蹊跷,如果被特务所发现的话,要的就不是只有冯某一条命,而是在座的所有人的命,既然能查到我,何况整个组?” 
无人敢答话,个个表情沉重,两年的事又重返脑海,有人开始点头。 
“不过,”收起笑容,凝重的口气,“我没有怀疑过在座的诸位,大家生死几年,彼此是交换过性命的人,冯某到这一步还怀疑各位未免太伤兄弟和气,”淡然一笑,“或许冯某真的在外面招谁惹谁了,让某位老兄看不过去定要我吃上一颗也说不定哦,只是我命大些,子弹入胸却未触及心脏,看来上帝不太喜欢我。” 

所有人都暗松一口气,神情缓和下来,试着让脸上肌肉挤出丝笑容来。 
“只是——”话锋一转,众人的心未落到胸膛又被提到喉头,僵在脸上的笑容上下两难。 
“只是……还是希望诸位近日要小心行事,请勿把今日会议内容透出,以妨碍全组清查,否则,以叛徒同论!” 
“是!”低沉一喝,众人异口同声,惟恐自己喊得慢了些。 


春快到尽头,夜风怎么还这么凉? 
打开窗,让屋内的烟味散去,寒意却让冯宣仁不禁直皱眉头,受伤不久,身体还没有全部恢复。 
“少爷……”阿三叫他,递上一件外衫。 
冯宣仁接过衣服披上。阿三开始清扫满地的烟灰烟嘴,擦拭桌几,收拾茶杯,忙忙碌碌的与平日一般。看着那身影,站到角落的冯二少忽然觉得有些焦躁,也许近日事太多,难免身心疲惫,也许……看见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计算日子。 

罗嘉生回去的时间已经够长了,长到够个回来。 
“阿诚,不要跟我较劲。” 
冯宣仁不由自己不这么想,想完了难免会自嘲一番,阿诚那么顺从不知反抗,谈什么较劲,跟自己较劲的从来只有自己,只是不想承认心里的害怕,害怕最后的结局不可收拾。 
“少爷,哥几时会来啊?”阿三不知窗边吹风人的心思,颇为哪壶水不开提哪壶的天真。 
“嗯?啊,不知道。”冯宣仁苦笑。 
“如果您让他回来的话,他一定会回来的。” 
“是吗?”恬淡的,却失掉却几分自信。 
阿三笑,仰起脸看着冯宣仁:“只要您开口。” 
“……” 
冯宣仁不可置否,但他不想开口,不能开口,因为他也害怕结局,纵然不想承认。这不是刺杀,一枪了断,也不是控制局势,理所当然。这叫不出名堂的纷乱和思念,只要求人在眼前就行,其它的……再说吧,这种迫切和当初想逃离何其相似。 

“随他吧。”末了,他长嘘一口气,眼望向窗外。 
阿三低头继续清扫,思量着少爷的态度和适前的自信又不同些了。 
他与哥到底怎么回事?一直找不合适的答案来应付自己的疑问,任何托辞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以哥的性子,绝不知违忤,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事理,懂得克制和忍耐,何况他对二少爷一直怀着感恩的心情,可为什么两人在谈到对方的时候总是透着古怪?一种无法言喻的谲诡让阿三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下人,一个少爷,天与地的区别,这种区别像呼吸的空气一样从小渗进他们的血液里,骨子里,思想里,也不知道如何地摆脱,更没有想过要用平等的目光来看待两者之间,这到底是悲哀还是庆幸,谁知? 

“阿三,如果你哥坚持不回来的话,我会放你回去的,”冯宣仁沉默半晌说,“我想你不喜欢待在这里吧?” 
阿三不知如何回话,盯着眼前少爷,他不熟悉他。 
“我是说……”冯宣仁也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些混乱,略为停顿,继续说道,“可能你更喜欢回去吧?” 
“少爷,你……是为了我哥,才留下我?”阿三挺机灵,很快抓到隐入话语里的意思。 
冯宣仁无言,然后诚实地点了头。 
“为什么要这样?”阿三紧接着问,这未免也太离奇了吧? 
“因为,”冯宣仁很不想回答,只怪自己口不择言,“因为我和你一样想他啊。” 
又是这句,阿三也明白这少爷显然是在唬弄他,可既然不想回答,他也不好去逼问,只是无端地困扰起来,哥到底来好还是不来好?真是一团乱麻。 
语不搭调的对话进行过几次,每次的结果都让阿三越来越迷糊,少爷在他面前的话题永远只有一个,阿诚。难免让阿三觉得,如果不涉及哥的话,估计自己难有和少爷对话的机会了。一个下人和东家之间本无可交流,除了吩咐和接受外。可少爷对哥的在意,连阿三都不知道用什么借口让它显得不那么古怪,难道哥对少爷来说有重要的作用?阿三怎么会明白。 


不明白也好明白也好,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 
开始认识介亭街,除了初来时乍眼之下的排斥,阿三还是得承认介亭街的确是个好地方,这里看不到外面遍地的乞丐流民,看不到烽火蹂躏过的残颓和物质困顿下的萧刹,远离饥饿,没有痛苦,只有宁静和优雅,风动叶曳之间的冷清也是一种让恍若错于时代的安全,包容在表面,也是让人看着心里舒服点。 

经过两年前教会医院的那一劫,纵使依旧懵懂,阿三也知道了这个年头的世界没有真正的平静,一无所有的小人物只能听天由命,随波逐流。 
在介亭街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让阿刚教开车。阿刚是个神秘的人物,偶尔会住在介亭街的寓所里,但更多的时候只是来对少爷说些事后就立马不见人影,但只要人在,他会和阿三侃上几句,话多程度和他的冷峻外表极不相称,并有次兴起,拉阿三上了冯二少的别克车,讲一大通压根儿听不懂的技术只引得阿三一脸木讷,最后也不说了,直接让他瞧着开车,在不大的庭院里缓慢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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