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知青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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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知青部落-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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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着,两个八吨的大锅炉,他热爱他的工作,他是可以骄傲的,就是下班前紧张的出焦时,他也能保证,蒸气压力指针大于8公斤的位置,以强劲的气量,向后工段送气,这是其它两个班,难以做到的。高德全不得不佩服,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师傅,铁锹在他手中,尤如画家手中的画笔,每一铲,都是点睛之笔。要把最好的工况,留给下一班,这是全国小氮肥厂的良好习惯,所以下班前半小时的工作,紧张的像冲锋。高德全很快就和方师傅合班了,胡师傅调走了,从方师傅那里知道,这个厂里,几乎集中了农一师各团场精英,光上海工作组的,就来了十多个人,个个精明强干,每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工作给高德全带来了平静,流汗使他充实。一天他接到家里一封信,里面还有姨妈的一封信,姨妈要他到农三师去,帮她找一下女儿,也就是他自己的表妹,叫唐珏妹,她在十一前,就一个人逃回去了,三个多月了,不知人在何方,没有任何的音讯,做母亲的,心都碎了,无奈只能求他了。在一般上海人心里,农一师,和农三师就像两个区一样,像上海到浦东一样,谁知这中间,竟有三四百公里之遥呢,他不得不去请假了,他拿着信,找到了冯君瀚,说:“我想要请个假,到农三师去一下,去找我表妹。”他怕不准,干脆把信给了他。他不接,说:“我不看,现在搞运动,到处乱轰轰的,人没了,如果你去了,你就能找到,那人也没丢。要真丢了,去也白去,你要想清楚了,一去得好几天,我没人给你顶班。”

  “老冯,帮忙了。”高德全几呼是哀求了。“去了,找不到,我也死心了,不然怎么交待啊!”

  冯君瀚转过身看了他半晌,才说:“我给你两天半时间,你用一个星期天,和两个大礼拜来还我,我能不能和其他两班师傅说通,下午才知道呢。”说完他走了。高德全楞了半天,他同意了。

  那年头,搭便车是不要钱的,问题是不容易搭到,观点不同的,宁死不带。总厂有个汽车连,冯君瀚帮他找了个去的便车,回来全靠他自己了。

  第二天天不亮,冯君瀚带他到了汽车连,开车师傅是个四十来岁的甘肃人,汽车一上了公路,驾驶员就问:“你是个新调来的吧,我没见过你。”

  “是,我是从三团调来的,才四个来月。”高德全回答。

  “难怪没见过你呢。”驾驶员说。

  “看来老师傅和他很熟了。”他指的是冯君瀚了。

  “那当然了,他在我们厂里大大有名,是最漂亮地一个,他的对像,那就更漂亮喽,现在在煤矿,两个最漂亮地上海知青,在一起谈恋爱,那个会不认识他们。”驾驶员开心地笑着说,就像谈论着自己的亲戚。他回过头看他一眼又说:“你……不会是去看对像吧。”

  “不是,师傅,我去找我表妹,她三个月前就回去了,到现在没有到家,生死不明,是奉家母之命去找人的。”高德全说。

  “噢……,这场运动,不好说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中午了,他们到了三岔口,驾驶员说:“我就不能再带你了,这里是兵站,车多得很,看看能不能买点吃的,教你一个办法,你听驾驶员开车按几声喇叭,按四下的是少数派,按五下的是多数派,这样上车才不会被赶下来,就看你造化了。”高德全感谢了驾驶员,目送他离去了,这才进了兵站。小饭店早以没吃的买了,他就在老乡那里,买了个馕,啃了起来,是有几辆农三师的车在那里,可人家没事也不按喇叭啊,他只好一辆车,一辆车地问:“师傅,你能带我到师部吗,我去找人。”

  “你是几师的!”大胡子驾驶员问。

  “我是农一师的,到四十八团找人。”高德全说。老驾驶员心中暗骂了一句。“这小子会装傻。”他没好气地说:“我是问你,你是红二师的,还是红三师的观点?”

  高德全想了一下说:“我没有观点,我没有参加……。”话没说完,驾驶员一脚油门走了,甩下一句话:“你小子太狡猾了……。”

  汽车进进出出,高德全却连连碰壁,有许多军车,却不朝巴楚方向去,两个多小时,就这样耗在找便车上,急得他满头大汗,这时门口又来了辆卡车,车门上就写着四十八团,这简直就是救星了,高德全再一次鼓足勇气,上前向驾驶员救助,“师傅,我在农一师放了几年羊,实在没参加过什么运动,我要到你们四十八团找人,你帮忙带带我行吗?”驾驶员一看,明白这是一个老实人,把车停了,给他一个方水桶,说:“去打水吧,我们还要赶路。”有门!高德全拿着水桶,向水井飞奔而去。

  给车加完了水,驾驶员也买了一个老乡的馕,带上了高德全,车子出了大门,就向右一拐,上了公路,这公路真是烂干,卡车就像行驶在海浪上,高德全不得不手抓紧,脚踏实,才能稳住自己,驾驶员说:“我也没有观点,我得观点就是促生产,把这要命的路修修好,不比你斗来斗去强啊,把老家伙们都打倒了,路也没有人管了,要是军委不派干部来,还在闹呢。”驾驶员发着牢骚,方向盘不断地左打右打,尽力避开那些坑洼不平的路,从路标看,到巴楚四十来公里的路,开了一个小时。一路上驾驶员和他开玩笑,说:“你知不知道农三师是女多男少吧?”

  “不知道。”高德全老实的说。

  “你要去的连队就是女多男少,小心女孩子把你吃了。”驾驶员哈哈大笑,又说“上海知青好是好,就是个别女孩子见了男人眼睛发绿,你可要小心回不去了。”

  “不会,我有对像了。”高德全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来回敬驾驶员。

  如果问题正像驾驶员所说,那也不能怪知青啊,车子进入农三师地界,立刻可以看出这里的落后,这里的团场,和自己所生活地团场相比,那差别就是太大了,简直可以用原始,或尚未开垦来形容它。运动初期,这里各级领导放弃了领导,导致了极大的混乱,特别在一些有大年龄女孩的连队里,几个姑娘为一个丑八怪,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是常有的事。

  天开始黑了,卡车经过了农三师师部,驾驶员指着右面的建筑群说:“那就是师部了,我现在回团部去,你如果到团部没事的话,到前面你可以下车了,那里有一条小路,过了大渠,一直走,就可以到十五连了。”高德全想了一下说:“那师傅,我就在前面下吧,我直接到连队吧。今天碰到师傅您,我真要感谢您哪。”驾驶员丢了油门,卡车徐徐在前面停了下来,高德全下了车,月光早以升起,左侧果有一条很宽的大河,河床早已干枯,杂草丛生,他抬头看看泛着青白色的月亮,心想真是穷三师啊。车子又走了,后面传来驾驶员的叮咛声:“路上找根棍子,小心有狗……。”

  讲到狗,高德全心中升起一种温情,那条叫‘狼’的黑狗,现在生活还好吗。他哪里知道,在袁梦珠心里,‘狼’就成了高德全的替身了,她和它说话,不管它是否能听懂,给它洗澡,不管它是否愿意,狗是知恩图报得,经常有野兔和大田鼠放在伙房门口,周伟民就要忙一阵子了,时间一长,狗已经很少吃生食了,它早已成了畜牧连的一份子了。

  踏着月色,高德全大步流星地赶了近两个多小时,才到了十五连。十五连就在一片森林里,清一色的地窝子,两条狗在外面游荡,没有一点责任感,根本不理这个外来客,整个连队静静地没有一点生气,他看到伙房里还有人,便过去打听,唐珏妹在几班。“十一班。”那人似乎准备锁门,连回头看一看的兴趣都没有。再问,人家干脆不答话了。

  又是一片寂静,他根据自己在农场生活的经验,把地窝子的排列看了一边,向后一排地窝子走去,如果合理的话,第三个地窝子,应该是十一班了,门虚掩着,里面灯火摇曳着,他下到门前,刚要举手敲门,门突然开了,一盘洗脚水迎面扑来,高德全惊叫一声,一个旱地拔葱,跳上地面,两只脚还是被浇湿了,里面突然传出开心大笑,接着嗄然而止,有人大叫:“不要笑了,浇错了。”当门再一次开后,高德全被那个扑水的女孩拖进去时,姑娘们惊叹了,一个壹米八的俊朗男人,穿一身工作服站在她们面前,姑娘们一时面面相视,失去了刚才那般子泼辣劲了。看得出,她们生活得很差,脸上个个苍白没血色,他知道,这里几年来,连吃饭的问题都没有解决好,副食品就更不要说了,这对一大群来自上海的知青来说,不能不是一个极大的灾难和悲哀,从自身的经验,和经历来看,他深知上海知青并不怕吃苦,而且相当能吃苦,问题在于吃苦的价值,和在劳动中付出极大的汗水后,自身的条件有没有得到,看得见地改变。如果,长期周而复始的劳动,而看不到真实的改变的话,人性中恶的一面,将会逐步显现出来。他有点担心。姑娘们却没有心思来想这些,她们要知道,这个男人来自哪里。问题一大堆摆在他面前,高德全只能一一回答了:“我已经吃过晚饭了。”他实在看不出,这里会有什么东西可吃的了。“我叫高德全,来自农一师建化厂,我来找个人,她叫唐珏妹,是我的表妹。”

  “珏妹啊?”似乎问到软肋上,竟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上来。唐珏妹太内向,平时话不多,也不知她平时想什么呢,在班里,她进进出出,决不会有人感到她的存在,或缺位,她到底是哪一天离开的,谁也说不清楚,她消失在这个冬天里。

  而姑娘们更感兴趣地是,农一师怎么样,你们厂里生活又怎么样,高德全一一作答,“哇!你们厂就跟小上海一样啊!真那么好吗?一年四季有热水澡堂,有电灯电话。食堂天天有肉买?哇……!?”大家最想问的是,‘你有女朋友了吗?’谁也没好意思问出来,只是惊叹声声。只有一个姑娘始终坐在床边,没有过来,只是投来一束多情的目光。

  班长向高德全说:“对不起,高师傅,我们连里有个歪嘴,常来欺侮人,今天我们要整整他,没想到,真不好意思,我现在带你到连部,找个地方住下,行吗。”

  当晚,高德全在连部的仓库住了一晚,好在已是春天,两件大衣也够了,他想了一个晚上,知道已经无望了,第二天,天刚有点亮,他就离开了连队,来到路上,一个瘦高个姑娘在路边,脸上有菜色,显然营养不济,高德全心想:‘她等我?’他回头看看来路,没人,他故意放慢脚步,向她说了声:“你早。”那个女知青迎上来,给了他一个白纸包,头也不回地走了。‘馒头,是三个馒头。’高德全再回头想喊她,只见她那袅娜而去得背影,消失在晨曦中,真是雪中送炭,高德全努力想记起她的脸,却连一点影子也没有,昨晚她就坐在远处,没有过来。纸上有几个字,‘唐珏妹去年十月二十日离开。’字迹硬朗飘逸,有男风,他仰天长叹:“这人情,今世难还了……。”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生活在看似平静中过去,高德全却一直生活在恐惧中,今天要清理阶级队伍,明天要揪“516”分子。这是一个每天每时都在制造新闻,和制造荒谬的时代,这也是一个可以令人激动,又可以叫人不安而难忘的时代,深更半夜可以把你叫起来,说毛主席派人送芒果来了,三个塑料芒果,用红绸缎包着,罢在主席台上,又是表忠心,又是喊万岁。生产也大受影响,由于关键岗位缺位,生产处于维持状态,方师傅天生开朗,可以满嘴跑火车,但决不谈论运动中的是非,而高德全从农三师回来后,成了另一个‘唐珏妹,’不多说一句,也从不多事,傻笑是他唯一的武器。





  天山恋歌 第十九章 戈 壁 新 墓



  这天半夜,高德全刚接过大夜班,因为只开一台锅炉,他和方师傅坐在门口的铁椅上,心头猛然感到一阵发慌,他差点失去平衡,一下倒在方师傅身上,身上一身冷汗,心脏一阵乱跳,他已经连续做了几天噩梦了,有时大白天也会恍惚起来,使他心头笼罩着一片不祥之云,他看看手表,离吃饭还有半个多小时呢,心头为何这样慌乱。方师傅问:“老高,怎么样,不舒服啊,要不然你回去休息好了,这点工作量小菜了,走吧。”

  “我没事。”他苦笑着说。他到里面又把锅炉检查了一边,方师站起来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想不是刚接班才检查过吗,老高干什么呢。“喂!你没事吧?”高德全转了一圈出来了,只见值班门房李师傅来问:“高德全上班了吗?门口有人找。”说完背着手走了。方师傅指着他说:“去,门口有人找你。”高德全脱下手套,追着李师傅就去了,远远看去,门房里有个人,正拘谨不安地向厂里探望,走近了一看,高德全心中暗吃一惊,是潘巧丽,只见她满脸疲惫,张着没门牙的嘴,看见她没有门牙,总引起他的内疚和自责。“但今晚深更半夜,她打那么远,跑这里来干什么呢?莫非……他没敢想下去。”他大步跑过去,喊道:“潘巧丽。”她这才认出黑影中的高德全来,也大叫着冲出了门:“你快去看看,她快不行了。”

  “谁?!谁快不行了,快说。”其实,他心中早已经明白了,只是不敢相信罢了,他仍然要再证实一下,他多希望自己错判断了。

  “袁梦珠不行了……。”潘巧丽泪同声下。

  当高德全骑在马背上,重新踏上这块熟悉的戈壁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随同前来的还有葛一鸣,三匹军马的蹄子急促地敲打着大地,每一下都敲打在三个的心头,使高德全痛彻心肺,那种沉睡在冰下的感情,终于在滴血的心头,如怒放的雪莲开放了。三人一路无语,那受惊穿出的野兔,他们视而不见。

  潘巧丽来去用了三天时间,高德全最终没赶上见她最后一面,在连队朝南三百来米的高坡上,多了一座孤独的坟莹,连墓碑都没来得及做,一块木板临时代替了,因天太热,等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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