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东风吹世换》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几度东风吹世换- 第2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人”的传统。
  当时没有人会把武训精神狭隘的理解为只有行乞来办学才是武训精神的真谛。事实上,人们把当时一切对教育有所助益的义举和做为都称赞为具有武训精神的行为,并把那些竭尽全力推动民族教育的人称为武训式的人物。
  【3】
  有一本书,名为《武训先生画传》,后来直接促成了电影《武训传》的诞生。《武训先生画传》最早的版本由段承泽于1938年绘制而成。后由陶行知先生作跋,在1943至1945年间,曾印刊至第六版,并译成英文对外出版发行。1944年,陶行知先生在重庆北温泉送给著名导演孙瑜一本《武训先生画传》,希望他有机会能把武训一生历尽艰辛创办义学的事迹拍成电影。孙瑜看了以后深受感动,初步确定了拍摄《武训传》的计划,并决定电影中的武训将由当时的电影明星赵丹来扮演。
  然而,时值兵荒马乱的国共相争时期,孙谕始终无法把电影《武训传》的拍摄尽快付诸实施。孙瑜没有在四十年代完成此片,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遗憾。如果当时拍成了这部电影,它的内容也许会十分“纯净”而感人,这部电影也许会成为传世佳作。更为重要的是,五十年代初的《武训传》大批判也不会由它而起,早已作古的武训也不会卷入政治的漩涡而沦为政治的祭品。不同的时机选择和把握,有时确实会产生冰火两重天的不同历史结局。
  1948年7月当时的中国电影制片厂(“中制”)正式投拍此片。中国电影制片厂当时经营困难,经费上难以为继,1948年11月初,在影片拍摄了大约三分之一的时候,影片便彻底停拍。1949年2月,昆仑影业公司以低价购得此片的拍摄权和底片、拷贝。孙瑜则加入昆仑公司继续完成此片的拍摄。在1951年2月影片正式拍成前,这个剧本根据当时的形势需要经过了数次大的修改。
  根据1986年孙瑜先生的撰文《影片〈武训传〉前前后后》,其中谈到主要修改的内容:“剧本的主题思想和情节虽然作了重大修改——改‘正剧’为‘悲剧’——武训为穷孩子们终身艰苦兴学虽‘劳而无功’,但是他的那种舍己为人的、艰苦奋斗到底的精神,仍然应在电影的主题思想里予以肯定和衷心歌颂。”
  当时上海电影管理处的一位领导看了剧本以后说:“武训当时的悲剧和问题,实际早已解决。但武训艰苦兴学,热忱劝学的精神,对于迎接明天的文化热潮,还可能有些鼓励作用。因此建议,在头尾加一小学校纪念的场面,找一新的小学教师出来说话,以结合现实,又用今天的观点对武训加以批判。”
  于是,电影开始的镜头从清末的武家庄变成了解放后(1949年)的一所小学校,当时这个小学校正举办武训诞辰111周年纪念会,由黄宗英扮演的“人民女教师”用抑扬顿挫、慷慨激昂的语调,对底下一群新中国的小学生们开始讲解武训老人的故事。尊照领导的指示,影片必须“用今天的观点对武训加以批判”,女教师在影片的结尾做了一番总结陈词:“武训老先生为了穷孩子们争取受教育的机会,和封建势力不屈服地、坚韧地斗争了一辈子。可是他这种个人的反抗是不够的。他亲手办了三个‘义学’,后来都给地主们抢去了。所以,单纯念书,也是解放不了穷人的……中国的劳苦大众经过了几千年的苦难和流血的斗争,才在为人民服务的共产党组织之下,在无产阶级的政党的正确领导下,打倒了帝国主义和国民党政权,得到了解放!”
  影片的基调定了以后,影片里的各种艺术形象也做了改动。武训在清末的社会里原本是一个苦大而仇不深的贫苦乞丐,在《武训传》电影里,武训完全变成了“苦大仇深”的形象。影片加重了他受地主阶级的残酷剥削和压迫的戏份,另外还特意增加了武训被地主阶级的帮凶“狗腿子们”毒打的情节。后来在中南海给领导放映的时候,周恩来特地要求将狗腿子毒打武训的镜头剪短,尽量符合武训当年实际生活的原貌。
  影片中还增加了一个重要的荧幕形象周大,这个周大和《洪湖赤卫队》里那个头脑简单、只会蛮干的游击队长刘闯有些相象。周大只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在影片中,周大和武七的出身一样,都是苦大仇深的贫苦农民。但周大揭竿而起,走上了一条农民起义道路。片中有这么一段对话,周大对武七说:“喂,武七,跟咱们一块走吧!……”周大告诉武训,“这种世道,不是人活得下去的!咱们就只有杀!杀尽那些狗官恶霸!”
  “杀?……”武训所听过的父老传说和故事,农民起义给他留下的印象都是败亡的结局,武训说:“从李闯王和他手下的农民逼得崇祯皇帝上吊煤山,到八十年前占领过咱们堂邑、寿张、阳谷等县的王伦,他们都是杀人魔王啊,最终都是一败涂地。洪秀全五年前在南京当了皇帝后就忘记了穷人。听说这两年败的败、擒的擒,两湖和江西全入了曾国藩湘军手里,眼看大势已去……杀,又能有多大的用处?”周大被武训说得“头不由得低了下去”。
  这段对话和情节很自然的成为后来《武训传》受批判时非常重要的罪状之一,这里且按下不表。电影里还有一段重要对话。参加农民起义后的周大对武训说,“好,武七!你来文的,我来武的,咱们一文一武,让那些狗官恶霸知道,咱们老百姓不是好欺负的!”同样一部《红楼梦》,道学家会看到淫,革命者看到的则是排满。可见不同的内容面对不同的解读者的时候,会被诠释成完全不同的涵义。同样,武训和周大的这个对话在后来被认为是发轫于社会底层的改良主义和农民革命的一次交锋,影片“错误的鼓励了兴办义学的改良主义的进步意义竟然远远高于受压迫民众揭竿而起的农民起义”。
  1950年12月,《武训传》公映。根据孙瑜先生的回忆,“观众反应极为强烈,可算是好评如潮,‘口碑载道’”。当时,影片还在中南海专门放映给中央首长看,看完后,大厅里反应良好,映完获得不少的掌声。朱德与孙瑜握手,称赞电影“很有教育意义”。影片公映后观众和知识界对《武训传》的评价基本是正面的——国内各类报刊纷纷发表影评和介绍性文字。孙瑜专门在报纸上介绍编导此片的艰辛过程,赵丹讲述了扮演武训时自己受到的教育,作家端木蕻良撰文赞扬了武训的奉献精神,全国各类武训学校和育才学校的校长们表示要把“武训精神”进一步发扬光大。
  【4】
  历史飓风起于青苹之末。虽然电影《武训传》只是一部普通的电影文艺作品,虽然报纸上发表的各界对《武训传》的各种好评也不过数十篇,虽然自前一年底首映起《武训传》已经度过了平静的早春,但是由春入夏之后,一场暴风骤雨必然要按照既定的节拍迅猛袭来。
  毛泽东于1951年5月20日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一篇在历史上分量很重的社论,题为《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社论是中国独有的一种文体,完全不同于现今专栏作家的随笔,很多时候社论都是以檄文的面目出现的。
  社论说:“像武训那样的人,处在清朝末年中国人民反对外国侵略者和反对国内的反动封建统治者的伟大斗争的时代,根本不去触动封建经济基础及其上层建筑的一根毫毛,反而狂热地宣传封建文化,并为了取得自己所没有的宣传封建文化的地位,就对反动的封建统治者竭尽奴颜婢膝的能事,这种丑恶的行为,难道是我们所应当歌颂的吗?……承认或者容忍这种歌颂,就是承认或者容忍污蔑农民革命斗争,污蔑中国历史,污蔑中国民族的反动宣传,就是把反动宣传认为正当的宣传。”
  文章还说,“电影《武训传》的出现,特别是对于武训和电影《武训传》的歌颂竟至如此之多,说明了我国文化界的思想混乱达到了何等的程度!”文章最后指出,“为了上述种种缘故,应当展开关于电影《武训传》及其他有关武训的著作和论文的讨论,求得彻底地澄清在这个问题上的混乱思想。”
  这篇社论不谛是一个旱地惊雷。这是解放后中国第一次发生的以政治手段处理文艺问题的大事件,对新中国文艺和教育的未来走向,这篇社论起到了异乎寻常的重要作用并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同一天的《人民日报》还发表了短评《共产党员应该参加关于〈武训传〉的批判》。《人民教育》刊物适时发表了社论《展开〈武训传〉的讨论,打倒武训精神》与《人民日报》的社论相呼应。
  全国自上而下,从中央到地方,文化、教育、历史研究等部门迅速地行动起来,召开各种批判会。各界名人被组织起来,徐特立、何其芳、夏衍、艾青、胡绳、黄炎培等革命名流和民主派人士踊跃参加,纷纷发表表态性文章。《武训传》的导演孙瑜、主演赵丹专门登报做了检讨。《武训画传》的作者李士钊,以及马叙伦和端木蕻良等为武训说过好话的人们纷纷进行自我批判。《大众电影》等刊物纷纷刊出编辑部的检讨文章。这种批判是规模爆发式的,据统计,从5月10日的《人民日报》社论开始到1951年8月底,全国各类主要报刊上个人署名的批判类文章就多达800余篇。
  重头戏继续上映。几乎私营电影公司出品的所有的影片都受到批判和禁止,私营影业迅速消亡。中央教育部发布了“各地以武训命名的学校应即更改校名”的通知。一时全国众多的以武训为名的学校纷纷改为前进、胜利等在当时非常时髦的名称。其他以武训为名的各种机构也纷纷“旧貌换新颜”。悲哉!叹哉!从此武训这个名字便只能出现在黑名单上了,“但愁前路无知己,今后谁人能识君?”
  很明显,这是一场有组织的有计划的政治行动,而且执行的效果完全符合了决策者的意图。《武训传》只是一部电影而已,并且它在拍摄过程中做出了很多牺牲原著和武训本人真实经历的修改,尽管如此,它还是逃脱不了被政治“版砖”迎头痛击的命运。
  这场政治“大片”的演出实际上才刚刚开始,高潮继续向前推进着。人民日报社和中央文化部组织了一个武训历史调查组。调查组由周扬负责,主要成员由袁水拍、钟惦棐和江青等十三人组成。这个调查组,以掘地三尺的功力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深入堂邑、临清、馆陶等县、镇、区、村这些当年武训生活过的地方,访问了大量当地各阶层的民众,进行了两个多月的调查,完成了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武训历史调查记》。
  “文化大革命”中,有报纸的文章吹捧江青说:“领导调查武训历史”是江青这位“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旗手,第一次为捍卫毛主席的革命文艺路线而上阵,与资产阶级、封建主义搏斗”。
  江青到了基层,见到了一些前清的老秀才。县委早已事先打了招呼,于是便有了这样的一问一答。
  问:“武训是不是霸占了很多地?”
  答:“是。”
  问:“武训是经常欺骗乡亲吧?”
  答:“是。”
  问:“武训一贯放高利贷吧?”
  答:“是。”
  被调查的人中有一位在清朝当过山东巡抚张曜手下当过兵的老人,叫李汉邦,1951年时已80多岁了。当他听说北京来人调查武训,张口便说:“武圣人是个好人啊!他一辈子吃苦耐劳,攒钱为穷人家的孩子办义学。”他还说:“我亲眼见过武训,也知道他一些事。我见武训时,是山东巡抚张曜张大人来临清的时候……”当地干部赶紧对他耳语:“武训挨批判了,说话要注意!”后来调查组再问时,老人便说:“你们在说啥?我耳朵聋,听不到啊!”
  老百姓想不通,他们只是简单的认为,拍电影的人不知得罪谁了,牵连了武训,害了他了。
  《武训历史调查记》的结论是:“武训是一个以‘兴学’为手段,被当时反动政府赋予特权而为整个地主阶级和反动政府服务的大流氓、大债主和大地主。”说他是大流氓是因为他当年要钱时曾做过一些“庸俗”的动作,还“认一个女人做干妈,并吃过这个女人的奶”。《武训历史调查记》将批判武训这一政治运动推向全国性的高潮,历时一年之久。
  周扬把对《武训传》的批判提到了理论的高度:“政治上反人民,思想上反历史,文学上反现实主义。”周扬认为,“因为新中国是革命是武装斗争的成果,如果强调改良主义的合理性和正当性,当然,就等于质疑了革命的合理性和正当性。”至此,周扬完全道出了这场批判运动的本质。周扬于1954年在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扩大联席会议上有一个著名的讲话《我们必须战斗》,他说:“对电影《武训传》的批判,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第一次大规模对资产阶级思想批判的运动。”,“它宣传了资产阶级的社会改良主义和个人苦行主义,实际就是宣传的对封建统治者卑躬屈节的投降主义,而对人民斗争的正确的历史道路则作了不能容忍的歪曲和诬蔑。”
  在《武训传》大批判中所运用的手法,被大量复制到后来的各种运动中。我们可以从57年反右、十年文化大革命中看到《武训传》大批判的影子。唯一不同的是,《武训传》大批判中,我们看到的只是口诛笔伐,但在后来运动中,口诛笔伐再加上人身迫害成为主要的手段。中国知识分子在建国后的命运,实际上从《武训传》大批判开始,就早已经注定了。
  十几年以后的文化大革命中,武训的坟墓被掘开,尸骨被焚烧,武训祠、武训的汉白玉塑像、“义学正”匾额均被毁。
  【5】
  三十年这个数字对武训来说似乎是个重要的数字。当年武训用了三十年时间来乞讨,才建立起第一所义学。而《武训传》自公映之日起,三十年后的一天,才有人提出应该为武训平反。1980年8月,第一个勇敢的人挺身站了出来。江苏无锡公安分局张经济先生投书《齐鲁学刊》,倡议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