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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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有佳木-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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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入一条巷道深处,在一处空置简洁的民房前停下,水苏地锦与随身的两位内侍下了车舆,一眼便看见门口一个多日不见的人影长身而立——是雒棠。
地锦一头雾水,不明所以——雒棠不是早在几个月前私自叛逃山庄,下落不明了么?
水苏的反应比她伶俐活络,已经跳过去大喇喇拍了他一掌,高声道:“原来是你把庄主藏起来了啊……”
雒棠勉强报之笑颜,并没有特别的情绪,只是悒悒的沉黑瞳孔闪过两道亮色,随即压声道:“快进去看看他。”
驿馆里到底人多眼杂,来往诸多不便,所以昨夜他在隐蔽处找到一间民房将殷无寒接过来,一来能相对能避人耳目,而来也可不受外界纷扰。
殷无寒正在房内喝茶,地锦与水苏的到来全然没有打扰到他,他心平气和地坐着,手上执一个粗瓷的茶盏。
可是地锦与水苏清楚,每一次庄主在品茗时把玩手上之物,脑中都是在一刻都没有停歇的进行着周密计划。
而今日,自小在她们心目中俊美无双的男子,脸色出奇的差。
看到他如此严峻,地锦水苏先不敢多问,款款行礼道:“庄主,我们来了。”
“嗯,”殷无寒淡淡应道,“来了就来看看我的伤。”
地锦水苏埋项承命,地锦打开一路上不曾释手的精致药箱,水苏则命人准备了热水和滚开的酒。
水苏解开他上身的衣衫,那动作的轻柔和刚才的嚷闹的口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她边解衣边随口道:“庄主,你这件外袍见旧了,且不能御寒,我与姐姐想到此处,带了些庄中的衣物过来,一会儿您换上一身。”
“好。”殷无寒的回答心不在焉,水苏听出异样,便抬头去看他,只见他的目光似乎放空,定定地盯着某一处。
顺着他的目光,水苏瞧见了抱剑立在门槛外分文未移的雒棠。
他们似是在相望而视,可是,在他们交汇的眼神里依旧捕捉不到情绪的波动,更像两只对峙的猛兽,静观对方变动。
水苏不禁随着殷无寒愕然失神,但听地锦轻呼一下,两人同时回神。
水苏低头一看,手也忍不住抖了抖,失声问:“庄主……您的伤……”
殷无寒拆开绷带的伤口已暴露在三人眼前,创口愈合的状况不甚良好,炎症正慢慢侵蚀着尚未病变的肌肉,少许渗出红痂的血色都发深发暗。
“是谁伤了您?”水苏颤抖着手指问,气愤不已,这样严重的伤以常人的体质,能坚持过三日都是奇迹!
雒棠开口了,口吻平淡无奇:“是我。”
水苏哑声无话,用酒液擦拭着银针的地锦也惊骇地顿住。
“老三……”水苏牙缝里挤出一声在山庄里对雒棠的称谓,看势头要开口大骂了。
“呆着做什么?”殷无寒厉声道,“闲话少说,快治伤!”
房中凝滞沉闷的空气开始流动,地锦水苏恢复手上的利落,平静了下来,还是先疗伤为要。
雒棠迈步走入屋内,视线一刻也不离开殷无寒的伤处,手指狠狠掐进了掌心,他沉沉问地锦:“他的伤能痊愈么?”
“当然没有!”水苏抢白一句,口不择言道,“如果你再向心脏移去半寸,人早已经没了!”
雒棠眼睛腾一下红了,冷笑着道:“真巧啊,我原本就是打算这么做的,可惜失手了。”
哭不似哭,笑不似笑,他滚烫的目光再次落在殷无寒身上,水火交融。
水苏气得语结,不再理会他,埋头处理伤口,用软巾一点一点清洗伤口,婉语道:“庄主忍着些。”
殷无寒皱皱眉头,对他们的口角不为所动,下令道:“雒棠,你先出去吧。”
雒棠却仿佛生了根的立柱,执拗道:“我不出去。”
“你……”
“我看着你疗伤不行么?女人都能看你,我不能看?”
雒棠懒得和水苏争辩,要驳斥他也是理屈,想转身走开,终究还是不放心,要亲眼看着才能安下心来。
殷无寒冷哼一声,专心对付伤口传来的阵阵痛感,也不再指使雒棠,任由他去。
待到他上好药,吃了些清淡食物,服下地锦配好的特质药丸,换了衣袍入寝之后,已过去两个时辰。
地锦端出盛过清粥的碗具,回到灶房中收拾,迎面碰到靠着墙等他的雒棠。
“三公子。”地锦素来对谁都是进退有度,礼法周到,对雒棠也是如此。
雒棠走过来温和地道:“地锦,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他低眉恳切,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地锦笑道:“三公子好见外,请说。”
雒棠继续实心实意道:“将你的药箱中的一味药借我一用。”
“什么药?”
“荼罗软筋散。”
地锦娴静的俏丽脸蛋稍稍色变,拂上几许疑惑。
雒棠语气平缓,可是有相逼之意:“你不肯么?”
地锦道:“你要荼罗软筋散何用?你也明白那可不是一般的毒药。”
“要的就是这种不一般的毒药,平常人都能配制化解的寻常药,为何要它?”
“那你可否告诉我要它做什么?”
雒棠竟然坦荡荡地说出来了:“我要把它下在殷无寒的饮食中。”
地锦抽气退后:“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殷无寒身中荼罗软筋散之毒……在你们来看,就是我要毒害饲主,如此而已。”雒棠轻描淡写地解释。
地锦道:“如若不给你,你会怎样?”
雒棠逼上一步道:“我求你给我,还不行么?”
他身上蕴含杀意,毫不因为地锦是一名女子而气弱,地锦苦笑,这个“求人”的方法还真是步步不让。
方才为殷无寒疗伤过后,才发现雒棠不知何时悄悄离开了房中,她与水苏退出卧房,对于这般蹊跷情形费解不已。
殷无寒始终不说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地锦水苏自然也不能冒冒失失去追究,雒棠那一边黑着脸也惹不得,缄默的氛围更显得事件扑朔迷离,难窥端倪。
水苏若有所思:“庄主对老三的态度似乎正游移不定。”
地锦也知她善于察言观色,遂问道:“何以见得?”
水苏道:“雒棠说庄主身上的伤是自己手笔,我不怀疑……雒棠是那种说到便会做到的人,可是庄主居然不以为意,没有严惩雒棠,这就说明目前他们谁都不能妄动,以伺时机。”
地锦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之间如今暗藏着一种平衡点?”
水苏点头赞同:“按庄主行动的时间他本该在云林寺的,却在云林寺一役后无故失踪,最后出现在这里,必定是雒棠从中作梗。”……
回想至此,地锦不禁忿忿地问雒棠:“你这是又要害庄主么?”
雒棠反倒大度承认:“你说是便是吧。”
地锦道:“你很有胆量,就不怕我转身告诉庄主?”
雒棠道:“当然怕,不过我会在那之前将毒药和解药拿到手,做好手脚。”
地锦道:“庄主生性谨慎,你要下毒,他怎会不察觉?”
雒棠道:“平时要想对他下毒那是难上加难,但如今他有伤在身,行事就方便许多了。”
地锦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掉头就走,还未迈出一步,就听背后一道凌然的利刃冲破空气直击而来,她一闪身,怒道:“雒棠你到底要干什么?!”
雒棠的功力远在地锦之上,地锦还未及应措,他的第二招已近在眼前,仓促间地锦舒袖一抖,急急亮出袖中所藏短剑,去招架雒棠的承影,谁知雒棠另一手突出险招,倏然直点地锦胁下穴位,地锦登时脚下麻软,错身下去。
雒棠扶住她下滑的身体,叹气道:“我原不想伤你的,只想来好好求你,既然你一定要知道追问,我只得如此了。”
地锦穴道被制,动弹不得,在那里干瞪眼。
雒棠挟起地锦走入自己房内,然后又闪身出门,片刻回来后,手上已多了那个地锦随身不离的药箱。
荼罗软筋散雒棠是识得的,不多时就被他翻到了,尽数收下后他回头看地锦:“解药在哪里?”
地锦直挺挺坐着咬唇不言。
雒棠道自言自语道:“药和解药断然不会放在一起,解药在你身上?”
雒棠说着,缓缓靠近地锦。
地锦双颊飘上两朵绯红,期期艾艾道:“解药不在我身上……你别碰我……”
雒棠面不改色心不跳:“想碰你早就碰了,还需等到现在?”
他的手触到地锦的紧身绣袍上,自她瘦削的肩头向下仔仔细细摸索了几下,地锦闭上眼,又羞又恼地恨恨道:“雒棠……你敢!”



21、【二十一】

听到地锦担心自己欺辱与她,雒棠移游的手停下来了,转而攫住她肩膀,另一手捏紧她下巴,钻心的痛像锥刺般袭来,地锦吃痛睁开眼,却感觉一颗不大的药丸趁隙从齿缝中挤入口腔里。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地锦生生呛出泪来,雒棠着力一拍她后颈,药丸已经滑入咽喉。
她扼住自己脖子,想把药丸吐出来,雒棠却抱臂冷观,反问:“你自己的药你自己不知道?”
“你……”地锦扶住桌沿发颤着咳嗽,自然明白雒棠为何如此。
雒棠点开她穴道,道:“荼罗软筋散的解药若不给我,我会一直喂你吃下去,直到你交给我为止。”
地锦自知不是雒棠对手,忖度了小会儿,不得已将心横下,从内衫摸出一只木雕的小药瓶,赌气似的丢在雒棠身上:“去去去,要拿去便拿去,不过你要是对庄主不利,我拼死也会拦着你的!”
收好了荼罗软筋散和解药,雒棠满意地站起身就要开门离去。
“喂,你解了我的毒啊!”地锦在他背后惨叫,花容失色。
“只要你不把这件事告诉殷无寒,到时候我自然会给你。”雒棠任凭她重复着谩骂,接着补了一句,“而且我绝不会害了他的。”
他丢下地锦走出简陋的偏房,远目东方已微微透白,深秋的寒夜下了白霜,衰草瓦砾皆有冻结的态势,天地间一片薄凉萧条,冷意侵体,他定了定神,转身进入殷无寒屋内。
水苏正在床畔服侍殷无寒吃药,她从昨日前来知悉了他病情之后,就决定每隔三个时辰上一次药为佳,因此选材熬药忙忙碌碌一夜不停,清晨终于出现了疲惫状。
雒棠道:“我来吧,你先去休息。”
水苏迟疑地审视他,似乎在质问他是否能担此重任,是否别有居心。
殷无寒半靠在床榻上,英气的面孔亦是倦容难消,散发缕缕搭落在枕上,被药液浸湿的唇发出恢复少许气血的莹润色泽,斜眉轻挑道:“水苏你去吧,不必多想。”
殷无寒既然发话,水苏自然是退下了。
她退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雒棠:“你有没有看到过地锦?”
雒棠目不斜视:“昨晚在在灶房外见过一面,就不知去哪里了,或许她是偷懒去困觉了。”
水苏哦了一声,不再发话,倒退到外面合上了门。
雒棠端着药碗坐在方才水苏坐着的地方,舀起一勺药轻吹几口,送到殷无寒嘴边。
殷无寒默默服下药,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话,只有碗勺轻磕的声音在屋里清脆作响。
雒棠沉眸思量,似乎在想怎样拾起欲发问的话头,斟酌不已也未开口,手上的动作滞了滞。
忽见殷无寒的绒里雪衫在领襟处松松系住,隐隐透出包裹伤口的白色绷带,绷带沿一边肩头斜斜而上,另一边是光裸着的,因连日劳顿伤病消瘦了一圈,那对称突出的锁骨更明显了,将露未露饶有风情。
水苏应该是才给他换过药吧。
这样不经意的举动才引得人口干舌燥,欲念如狂,雒棠苦笑。
“药吃完了。”殷无寒不动声色地提醒。
雒棠回过神来,却也不见羞赧,施施然搁下空碗依旧坐着。
“怎么,你对我的皮相很感兴趣?”殷无寒问得直白。
雒棠答得更直白:“一直很感兴趣,不然为什么赌上一把,也会上了你呢?”
殷无寒冷笑:“敢情你还记得,你还有脸记得。”
“什么叫做有脸记得?”雒棠笑得比他还冷三分,“要脸干什么?礼仪廉耻是什么东西?我不需要!我就是不要脸能怎样?”
殷无寒加重轻蔑的语气道:“别想开脱自己,你弃深仇大恨不顾,弃族人世交的血债不顾,踩在别人尸体上也要自己寻欢图个痛快,你还真是不要脸得彻底,自甘堕落得无可救药!楚家有你这种不肖子,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尽管雒棠心中早已不再挣扎,殷无寒故意损毁的话还是让他的脸白了又白,心痛如绞。
“你就没有给自己找借口么?”雒棠拼命冷静下来,以牙还牙地反问,“你为了一个所谓的命运,所谓的羁绊,就赔上你自己,赔上殷家几代人的自由和名声,杀人如麻罪恶滔天,也要逼自己走上永远也无法回头的路!你根本就是给自己找到一个可笑可悲的借口!”
殷无寒眼中却看不出任何动摇闪烁:“没有用的,你说什么对我皆是无效,与其动摇我,你还是想想怎么在我恢复之前保全自己,救你想救的人吧。”
雒棠阴下脸来:“怎么,你非要逼我和你敌对,和你拔剑相向你才肯罢休么?”
殷无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与你本该如此,除非你愿意为我所用。”他目光一扬道,“可惜你非要脱逃山庄杀上枭阳宫,破坏我培养你的初衷,这种局面不生死相胁还会怎样?!”
培养雒棠的初衷即是试炼叶栾成为独一无二的高级战傀,然后用对苍衡言听计从的叶栾牵制雒棠,这样两个人都可以百无一漏尽其所用了。
殷无寒一开始却没想到雒棠日后能够这么负隅顽抗。
人心是最不能任人左右的东西,殷无寒深知自己算错了这一步,不过既然算错了,就随他去吧。他也无可奈何。
“如此说来,你终究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心?”雒棠不甘愿地问。
殷无寒自顾自躺下来:“不管你做什么,我是定不会罢手的,也从来没想过要停手,一旦我的伤好一些,就会立刻回到枭阳宫去,劝你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心思,我没有那么多耐心——你可以出去了。”
雒棠见殷无寒再无开口的意思,清楚如要撼动他再无可能,不由暗暗握紧了拳头。
是夜,呼啸的朔风从天漫卷,挟沙裹尘突袭卢吉,万里愁云惨淡,千家闭门不开,在北方这种烈风意味着冬天已经蓄势待发,不日而降,干旱贫瘠的冬日里,人们要储备好过冬的粮草了。
大风不住,看样子一刮就会刮好几天,等到风停,天气必会骤冷,再出行劳作会举步维艰的。
所以凄厉的风声里,有十多道人影乘风而来,纷纷悄然现身,落在殷无寒落脚的民居周围,躲藏在暗处窥视他的一举一动。
仔细看去,那些人竟赫然是空桑山庄的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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