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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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愿相思-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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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母看在眼里,暗叹不语。

瞧她意兴阑珊,明明没有胃口,为了不辜负别人的心意还要勉强自己硬吞下腹,实在让人好心疼。

这副模样的盈袖,让她想起了几年前……心头不由得一惊。

这样的折腾,她还禁得住几次?再来一回,怕是连命都没了……

她不是傻瓜,盈袖有心隐瞒,她难道没有眼睛,不会看吗?半夜偷偷摸摸打电话的举动、还有房子里处处都是男人驻留的痕迹,盥洗用具、衣物、刮胡水……她又藏得了多少?不说破,不代表一无所知。

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淡不掉吗?眼看她爱一个男人爱得如此惨烈,旁人还能说什么?照这情形看来,补得再多都没有用……


「杨教授,有客外找。」上课上到一半被打断,他交代学生自习,步下讲台,迎向教室外头等候的妇人。

「你是杨季楚?」

「我是。您哪位?」他搜索记忆库一追,确定没有这笔记录。妇人态度很冷淡,说话音调几乎不带任何情绪。「我话说完就走,不会打扰你上课。」

「没关系,您请说。」尽管对方态度不佳,他还是维持了对长者应有的礼数。

「我是冯思尧的母亲。」他神色僵了僵。现在知道,对方的不友善来自何处了。

「你不乐意见到我,我同样也不想看见你,如果不是为了盈袖,我根本不想来。」

杨季楚深呼吸,试图维持最温和无波的神色。「冯太太,我和盈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您不用担心。」

「是吗?你断得了?」

「我可以。事实上,我预备要结婚了。」祭出左手银戒,以同样的说辞自我防卫,不仅仅是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

「是吗……」难怪!难怪盈袖会是这副模样。

「如果你对她还有一点情分,不想她死的话,别对她太狠。」

「您言重了。」

「我不是在成胁你,五年前,她真的差一点就死了。」

杨季楚心一跳。「什么?」

就知道盈袖不会主动跟他说。这个傻孩子,什么苦都自己吞,不懂得耍心机,拿这些成为对方心上的负担,藉此予取予求。

「她刚到义大利的第一年,完成人生第一场会演,结束之后,整整大病了一场,思尧陪在她身边,日夜看顾也没有用,只好把我接去,看看熟悉的人能不能稍稍抚慰她思乡的郁结心绪。但是没有用,她不是思乡,她想的是人。」

说到这里,她有意无意地瞄了眼他紧绷的神色。

那段时间,她哭着醒来,又哭着睡去,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强迫自己吞下去也尽数吐了出来,必须住院靠点滴维持生命。

有一回,她在病房外,听见小俩口的争执。

思尧气愤又无助地指责她——

「只是一道相似的背影,你就忍不住了,那我这么多年的守护又算什么!」

她哭着说:「我没有办法,我也不想这样,我真的好想他、好想他……」

那道惊鸿一瞥的神似背影,勾起太多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思念。每当想起,就藉由密集的培训课程让自己累得无法多想,一年下来,一再、一再地压抑,所有的相思情潮,全在那一瞬间,一股脑儿全爆发开来,汹涌灭顶。

她已经很努力了,想将食物塞进肚子里,拚命地吃,又拚命地吐。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厌食是心理因素,早该认清除了杨季楚,她根本没有其他可能,但是思尧那孩子也是傻,执着劲不输盈袖,硬是在医院替她套上了戒指,空有躯壳,只剩一口气了也要她嫁。

盈袖心里有愧,她哭,他也哭,谁也不好过,所以无言地任由他去,在医院吊着点滴,签下那纸婚书。

杨季楚怎么也没想到,那段婚姻是这样定下来的。在他埋怨她背叛他们的感情、毁去所有相爱痕迹时,她是在医院里,流着泪想念他……

被扼住的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曾说过,行销骨立,皆因相思磨人……这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

「为什么……」他声音微哑。「要对我说这个?」

「因芳盈袖只要你,我没有狠到能看着她磨尽生命而无动于衷。」当不成媳妇,总还是女儿,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想连最后的女儿和依靠都失去。

怨恨不是没有,她也曾想不开过,但是日子久了,总会过去,她不想要像她的傻儿子,执着到最后,换来两手空。

「那……冯思尧呢?」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盈袖没告诉你吗?他死了,在那场病之后。」

没有,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努力以行动来弥补他六年的等待岁月,不为自己找任何脱罪的籍口。

他忽然有些懂了,懂她面对冯思尧母亲的愧,懂她为何无法挽着他的手站在这个妇人面前……要换作是他,也难心安理得。

「我以为……您应该很恨我。」

   「是不喜欢。」如果不是这个人,儿子和盈袖或许没有爱情,但也必能安然共度今生,或许这么说牵强了些,但儿子这一生的悲剧,他得负间接责任。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由衷接纳他和盈袖在一起,那只是拿盈袖的生命为代价,不得不为之的妥协。

「那……我恐怕得抱歉了。」

她将会不喜欢到地老天荒。听他这么一说,对方似是不爽、又似是有些心安地冷瞟他一眼,转身走人。

他轻吁了口气,掏出手机,按下几个键——「喂?小靓,在忙吗?有事找你谈谈,两个小时以后去你那里……」

挂了电话,他转身回教室接续未完的课程,步伐不自觉轻快了些,久违的笑意重新挂回嘴角。


午后,母亲在房里小睡,电锅正炖着鱼汤,她趴卧在窗台,懒懒地什么都不想做。

如果,这时候能和季楚牵着手,逛逛商圈该有多好……就算什么都没买,走得脚好酸,也是一种幸福。

电锅里的食物,每天都不一样,母亲很费心想帮她补得圆润健康,她实在没那么好的胃口,母亲还是笑笑地说:「没关系,总会有想吃的时候。」

不愿拂逆母亲的好意,她便什么也不再说了,煮了,她就吃,入口食物的味道,尝不尝得出来其实已经不重要。

门口对讲机忽然响起,怕惊醒午憩的母亲,她快步上前接听。

是大楼管理室打上来的,通知她有人寄放了物品在那里,要她下来领取。

会是谁?她回台湾时日不长,知道她住在这里的人也是屈指可数……她心房一跳,明知那样的机率微乎其微,还是慌乱地狂奔下楼,几度险些被自己凌乱的步伐绊倒。

管理员交给她的,是一只紧掩的纸盒,约一张A4纸大小,附上一封信笺,打开来,只有简短几行字。用我一个秘密,换你一分心事,这交易划不划算?若是成交,就出来吧。小心慢慢走,不用急,我会等你。真的是季楚!她认得他的字迹。

怀抱纸盒,她快步冲出管理室,但太过心急,下阶梯时又险些摔跤。

「不是要你慢慢走吗?」伸来的臂膀及时扶住她肩磅,稳住倾跌的身形。

她仰头,怔然瞧他,发不出声音。

「来——」待她站稳,他松开手,往下握住泛凉的纤指,带着她往停在不远处的车内,隐私空间好方便与她长谈。

冉盈袖一脸迷惑。

他不是——决绝得想与她老死不相往来了吗?可眼前的他,眉目温和,浅笑依旧,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这两天,想了一些事情,突然觉得,我们似乎不曾敞开心胸好好谈过,所以花了点时间,整理出几样比较具有代表意义的物品,想不想看?」

她催眠似地被他浅浅的温存笑意牵着走,什么也不能想,顺势点头。

「来。」取过她怀中紧抱着的纸盒,打开,取出第一样。

一张陈旧的入场券票根。

「那是我初恋情人的人生第一场舞台,我排开所有的事情,专程飞去,见证属于她的掌声与喝采,只可惜那时不能亲口对她说——盈袖,我以你为傲。」

泪雾漫上眼眶,她翻过背面,看见淡淡的铅笔字痕,标记五年前的日期与场次,还有他想对她说的那句话。

「想赖皮吗?我都说完了,你要拿什么跟我换?」毫不拖泥带水,直接索取回报。

「我人生中的每一场演出,十三号的座位永远是空出来的,西方国家迷信地猜测,是因为不吉利,其实,不是的,因为我答应过初恋情人,会永远为他留一个位子,等待他的到来……不多不少,是他名字的笔画数。」

楚……

他一直不曾出现,于是,那位子就一直空着,不曾有谁取代过。

他似乎对这样的交换颇满意,又取出一本厚厚的剪贴本。

「他不曾忘记你,分开的这几年,他一直都在看着你,你的每一场演出、每一个报导,他都留心关切。」

那不是嘴上说说,泛黄陈旧的报导,不是一朝一夕能剪辑得来。

本子的首页,同样有他随笔刻划的心情纪录——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短短几行字,直接杀掉她以往翻尽诗词,写下的诸多热烈情诗,也成功引出她悬在眼眶的泪水,一颗颗收不住地滴落,晕开字痕。

「你不在的那些年,我是用这样的心情,不预设任何立场地等待。你还爱不爱我、等不等得到你,都已经不是最重要,就只是等而已,等待你的归来,或者,等待情淡。」

他的情,不若她那般澎湃激荡,宛似一江古井水,深沉而温润。

于是,她忍不住也告诉他——

「我没有一刻忘记过你,那句行销骨立、相思磨人,不是在开玩笑。原本我不打算说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再回头来抱怨离开你我吃了多少苦,未免太卑都,你并不欠我什么……」

他不作任何评论,只是静静地听。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思尧怪我,为什么就是忘不掉,他做尽了一切,为什么我还是记着远隔在千山万水之外的人,看不见守在身边的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那个时候病得迷迷物栩,其实已经有一点……什么都无所谓了的心态,所以他帮我套上戒指时,我没有拒绝,我不是存心要背叛我们的感情……」

「后来……后来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连呼吸都觉得好沉重……昏昏沉沉中,听见他哭着说:『你现在是拿命在威胁我吗?好,我认输了行不行?我去找他,你给我好好的,等着他来』……可是他没有回来,在去机场的途中,发生暴动,他被意外波及,死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执着害死了他?我没有办法在一条人命消逝后,还能于心无愧地回去找你……」她抚着指间的银戒。

这里牢牢圈锁住的,不是婚姻的承诺,是愧悔、是一条人命的罪罚,将自己放逐在异乡,时时提醒自己,不可以忘记他……既然这是他生前唯一的坚持,那么她至少能为他做到,永远不取下它。

「我倒不这么认为。困住一个女人的肉体,只是求之而不可得的消极杭争,如果可以,谁都希望牢牢占据女人的心灵,否则从以前到现在,我为什么会那么被冯思尧怨恨又羡慕?」他执起她的手,不理会她轻微的抗拒,硬是取下她指间的戒指,以银链串起,挂回她颈问,平贴心口。

「这里,是属于爱情的承诺,如果明明没有那样的心意,却硬要占据它,对往生者又何尝不是一种欺骗与侮辱?我相信他会情愿你将他记在心里,也不要名不副实的假象,那是他生前一直无法办到的。」

「你——」她疑惑地仰眸。他不介意吗?怎能说得如此平心静气?

杨季楚轻笑。「你尽管想他,我不介意。」因为他知道,那不是爱情。

人都不在了,再斤斤计较,未免有失厚道。

「既然你都诚意十足了,那我也来回报你一个戒指的秘密。」取出盒内的第三样物品,她眸光黯了黯,偏开头不去看那与他指间相映成对的银戒。

「我唬你的,这不是婚戒,是定情戒。」将他的第三个秘密,套进那空下来的右手无名指。「六年前就买了,那个没心肝的初恋情人一再逃避,送不出手,只好退而求其次,拿来气气她。」

「你——没有要结婚?」

「原本有,不过谈清楚了,幸好还没告知双方家长,若是我们能求个圆满的结果,她也会替我开心……看什么?我都诚实招认完,又轮到你了。」

她垂眸,抚着指间的银戒。没有太花哨的点缀装饰,淡淡的雕缕刻痕,素净而清雅。「我、我不确定……」

真的可以吗?她总是在伤害他,她对自己没把握。

「思尧刚死的那一年,妈妈很不谅解我……」她挨过巴掌,受过诅咒谩骂,连他都被拖下水怨恨。在妈妈眼里,是他们一同害死了冯思尧,她真的不敢想像,她若和他一同出现,会是什么样的混乱场面。

这些年,好不容易妈妈的情绪平复了许多,能够好好地跟她说说话,让她代替思尧孝顺、陪伴她,她不想再挑起过往伤痛,也没有勇气再面对一次那种相互怨恨的折磨,他那么骄傲的人,也不该陪她承担那样的难堪折辱。

「我不是不想坦然牵着你的手,让全世界知道我们的关系,但是她……我真的很怕……」

「你想太多了。天底下,会有什么过不去的怨恨?时间久了,伤痕总会淡去,何况是自己的女儿。你以为我此刻为什么会在这里?」别忘了,不只冯思尧是儿子,她好歹也是被看着、养着长大的女儿,没了儿子,会更加珍惜唯一仅有的。

「你是说——」可能吗?是她想得太悲观了,妈妈其实——有谅解的可能?

他笑了笑。「你别真呆得跑去问她。」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说破就没意思了,那面皮薄的老太太恐怕也会抵死不认。

毕竞那是丧子之痛,要一笑泯恩仇,正面承认他们也真是强人所难了。

他懂,也能谅解,严格来说,他终究脱不了责任。

反正他是有心理准备了,老太太这辈子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了,那么上有政策,他们只能下找对策。

「大不了就是当一辈子奸夫,三天两头衣衫不整被你赶出门而已,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才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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